农历四月三，小满。
小满者，满而不损也，满而不盈也，满而不溢也。
日气渐涨，天晴风顺，宜祈福、出行，殷小小出发的日子就定在今天。
邺城东郊，殷小小挎着行囊与众人告别。
诸多嘱咐，一家人早在前几日说尽了，因此并没有再作拉扯。
殷小小翻身上马，动作十分干脆。她年幼时就与殷父学了骑术，一切都是在为今日的出发做准备。
“?——”
前方一声哨响传来，是领头的镖人在提示要出发了。
队伍里的马儿们相继踱步，整个车队都醒了，开始缓慢地向前方流动。
“小小——”
殷小小茫然转身，对上殷母的双眼，那双眼里噙着泪。
她像是要说些什么，却也没有再开口。
“??——”
这次是队伍拔行的哨声，训练有素的马儿们开始小跑，殷小小被顶得一个踉跄。
她有些不知所措，俯身拉紧缰绳控马。
但马儿随着队伍疾行，越来越快，再回头时他们的脸已看不清了。
蹄声紧密，衣衫鼓动，殷小小猛地扬起马鞭跟上。
她想，下次回家，她一定要问清娘亲想说些什么。
＊
邺城是极北之地，因此往国都的路是一行南去。
殷父给殷小小准备随行的商队是别家的收粮队，一路收去国都转手，再买国都新鲜货物倒回邺城。
收粮队是绕行大路走小道，路过的城池也不多，本就安全，再加上殷父出钱聘请一小队镖师，商队就更愿意捎上殷小小了。
时值五月，忻江下游地区江河湖满，田地水源充足，作物籽粒饱满，是以一路走来都是田园好景色。
殷小小上一世还没见过这样的原生态美景，或许那时的夏国也有，但她小初高根本没时间出去玩，上个大学又是19级碰上“封校大礼包”，现在可算是好好旅游一场。
一路上的农家村民都对收粮队翘首以盼，收粮队的到来让他们省了好一笔上城卖粮的买路钱和牛车费。
因此，恰好碰上村庄小满祭祀活动时，他们还会热情地邀请殷小小一行人参加。
祭车神、夏忙会、看麦稍黄……殷小小随着她们一起给“车神”置香案、洒白水；夏忙集市，她骑马给村子置办农具的队伍拉车；夏收过后，她也会看着探望女儿的农妇想念娘亲……
收粮队的动作很快，第九天就走回了官道，他们也想赶上十一天的盛会去卖个好价。
这一路走来，他们对殷小小大为改观。
原以为是富商家的娇儿女，谁知人没有娇纵脾气不说，小小姑娘家还有一把惊人力气，雨天抢收晒粮那天更是一手一担，把他们给吓了一跳。
殷小小受到众人夸奖时，没有说什么，抿嘴笑了笑。
更何况，队伍里还有个更能搬粮的总镖头……
殷小小关注他很久了，一个靠自己打拼出来的散修，就算只是练气期，那也很厉害了。
王镖头每天都有练一套拳法，功法分天地玄黄人五级，那一看就是入了级的招式，她眼馋很久了……
不行就再多拜个师傅吧，殷小小想，哪个龙傲天能拒绝拜师呢！
但“人不遂人愿”，这王镖头话极少，每每抓到她观察的目光，就会摆起一副“我不高兴，别来沾边”的厌世脸，然后转身离开，殷小小始终没能和他搭上话。
而在王镖头眼里，他只是和雇主保持了一个不被扣钱的安全距离。
毕竟这丫头看着就年纪小胆子不大，自己又天生一副凶相，还是少出现在她面前为好。免得吓到她了还要扣自己钱，上次刘员外家的女儿就被他吓哭了。
就这样一路到了河阳城郊外，这天，商队管事派人来告知殷小小，离国都只剩三天的路程了。
不能再等了！犹豫就会败北！殷小小下定决心，直奔正在生火的王镖头。
王镖头抬头看了她一眼，抱着柴火往右挪一步，继续低头。
殷小小往左跨了一步。
王镖头再挪。
殷小小再跟。
王镖头这次不挪了，扔下手中的柴火，站直身来俯视她。
殷小小抬起头与他对视，天呐，这人得有一米九吧……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那我必然不会输的，殷小小睁大双眼看回去。
良久，殷小小眼睛都瞪酸了，他怎么还不问我有啥事啊，快问啊，快问我啊！
王镖头可不管她在想什么，他只觉得这丫头可能脑袋不太好，不太聪明的样子。
王镖头先动了，他转身就走，打算去林子里再找点虎尾草来引火，前天下雨柴火受潮了不好着。
殷小小无声跟了上去，像个背后灵似的。
王镖头试图加快速度甩掉她，没想到殷小小竟然还能在身后坠着。
王镖头顿时起了兴头，他倒想看看这丫头能跟到几时。当下提气运转灵力，脚上裹起一层白色光晕。
面对前方王镖头突然加速的行为，殷小小埋头跟了上去。
这场林间追逐战就此打响。
考验我，跑得喉咙发堵的殷小小安慰自己，他绝对是在考验我……
……
不行……
我真的不行了……
这得几个八百米啊……
你们这辈子有没有为一个人拼过命（自带bgm）……我真的……我毕业体测都没这么拼命过……
殷小小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跑得人都麻了还是追不上，终于，她选择了认输。
殷小小不跑了，撑着边上的树，好一会才把气喘匀。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王镖头正回头看着她。
殷小小往前一步，刚想招手说“我不追你了”，结果那人转头就跑。
跑到殷小小只看得见米粒大小的背影时，他又转头看她一眼，跑了回来。
这次殷小小看懂了，她被耍了，这王镖头搁这钓鱼呢！
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殷小小第一次找到了头腔共鸣的感觉，但她没有用来唱美声，她只是大声喊出心声：
“我要扣你钱！”
不仅有技巧，还充满了感情。
出门在外，谁能拒绝一个钱字呢？尤其是加了动词前缀的钱。
一眨眼王镖头就窜了回来，他眉头紧皱，唇角向下，高级厌世脸上多了一层不安。
殷小小冷哼一声，高傲抬头，终于找回了雇主的尊严。
在钱的作用下，殷小小和王镖头饭后对坐，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谈判。
“教我拳法吧。”
“不行。”
“我给你加钱。”
“不行。”
“我出十倍。”
“……不行”
十倍都不行！殷小小激动得一拍大腿：“再说不行我就扣钱了！”
王镖头眉头就没松开过，这丫头怎么逮他一个人扣。
“这个功法真的不适合丫头学，很苦。”王镖头终于说出了拒绝十倍薪资的原因。
敌方有松动！殷小小乘胜追击，睁着眼睛说大实话：“我生性就爱吃苦！”
面对王镖头投来的怀疑眼光，她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我那天的力气想必你也看到了，我走的就是锻体的路子。”
王镖头认可点头，确实，已经肉身骨肉大成，是个先天武者水平。
“所以我一点也不怕吃苦，我很能吃苦。”
“我吃过很多的苦，这样的苦，那样的苦……”
在王镖头的注视下，殷小小找回了考普通话考试最后一题的感觉。
“反正，我不怕吃苦。”殷小小干脆利落的收尾总结，内心已经尴尬到毫无波澜，可能这就是二甲的淡定吧……
终于，王镖头“拜服”在殷小小的真诚和财力下，第二天练拳时，他的身侧就多了一个身影。
“我只演示一遍，看明白多少就看你造化了。”
说完，他运气摆了一个起手式，再睁眼时，殷小小注意到他的双拳上泛起一层白色光晕。
这就是灵力吗？
“人级中品武技，天罡拳。”
王镖头右拳横出，左拳自腰间向上旋冲，振臂之时，反身向下攻出一拳，那一拳隐有轰鸣之声，拳风所及之处，黄土纷飞。
殷小小不禁“哇”了一声：“太厉害了。”
王镖头闻言摆头：“我并未发挥出此拳全部威力。”
“此拳需要肉身强度和灵力的叠加，我修为不高。”
“那为何不去参加十一天选拔呢？”殷小小好奇问道。
王镖头看她一眼：“我已有家室。”
“啊？那这修行一道，你就甘愿如此了？”殷小小嘴比脑快，一语直出，说完才觉得失礼。
“抱歉，我失言了。”
“无事，”王镖头抻握双手，语气平淡，“那是你们的道，不是我的道。”
一句简单的话，却让殷小小灵光一闪。有根弦紧了一瞬又松，她再去探究时，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算了，可能是顿悟之类的，这次错过不要紧，以后多着呢……殷小小一点也不在意，转身投入练拳之中。
殷小小从前练体打的拳法是强筋健骨用的，配合举铁能锻体增力，都是属于肉身准备阶段，武力伤害上还是“天罡拳”更加专精。
殷小小的骨肉已经锻成，但拳头单提出来还不够格。于是除了熟练拳法的动作招式，王镖头还给她制定了“捶树计划”。
“第一层，通过不断打击来锤炼拳力，能锤断树即可。”
殷小小乖巧举手：“我现在就可以。”
王镖头一指那颗十人才能合抱的大树：“是这棵。”
“好的，我会努力的。”殷小小将手握拳，上下一动，顺势给自己打了个气。
“第二层，锤此击彼，需要配合灵力出拳，你现在还用不着，我就简单与你说一下。练到这个境界，拳风和内劲能透过敌人护甲直击内脏。”
殷小小双眼一亮，一力降十会，很粗暴，我很喜欢！
王镖头将第二层拳法灵力运气方式手抄给殷小小，并拿走他们约定好的十倍银钱。
殷小小摸着胸口处变薄的内袋，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呢。
三日之后，车队在傍晚抵达了国都郊外。
时逢大风，层层叠叠的黑云重重往下压，土腥味倏尔就上来了，让人闻着胸口都不大畅快。
商队来人问，殷小小是否急着入城，此距城门只剩十余里，单马疾行定能在闭城前入关。
若是不急就一起避雨，车队顾及着粮食，今日是不打算进城的。
殷小小可不想冒雨疾行，打算明日和车队一起进城。
商队一行人熟练地找到了一座破庙，粮食卸了好一阵，最后一个伙计前脚刚跨进门，后脚门外雨就砸了下来。
众人各司其职，开始升火煮汤。
对火围坐，熟人之间免不了一番谈天说地，殷小小一路跟来也听了不少世面。
“这阵雨下得真是够急。”
另一人回他：“南方夏季多雨，很正常。”
正常吗？殷小小撑着下巴，手中木棍扒拉一下火堆中的土豆。
从进门起，王镖头的神色就没放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