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日清风，不夜天的内城再次改头换面，不同于夜里醉生梦死的繁荣，白日的内城是精致又低调的奢华，没那么闹人。反倒是越走向外城，声音逐渐嘈杂起来。
殷小小神采奕奕地朝外城交易市场走去，她打算将储物袋的清风渡和火精都出掉换成灵石。
聂泽缓缓跟在她身后，目光触及那摇头晃脑的小脑袋，轻快小调隔着嘈杂的人群传过来，他的心情也随之摇晃一瞬。
这是一种很久违的感觉，自从离开聂家，他便再也没有这样松快的时候了……聂泽的神情怔然，如果能改变点什么，他想，如果他能阻止点什么……
可不管是自己的死亡还是这片土地的消亡，从来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能做的，只有变得更强，在这仅有的时间里，尽力突破这个姓氏所带来的桎梏。
“聂师兄！你看！”
少女清脆的声音轻易穿过人群，他从思绪中抽身，循声望去。
她手指的方向是一棵普通的古榕树，时值五月，枝叶正翠。唯一不同的是其体现出来的生机，看起树身宽度，几人合抱尚能一圈，活了近百年早已长得枝繁叶茂，冠盖如林，比其他树要粗壮许多。
“应是附近有聚灵阵法的商铺，生得就格外粗壮些。”聂泽淡淡道。
他以为殷小小是好奇于那一棵的特殊，却见她摇摇头，凑过来指给他看。
“那里，那里看见没，右边往上数第二根树枝上。”
随着耳边的指点，聂泽眼神准确地抓住了她口中的惊奇点——一只乌头灵雀正蹦跶在枝干上。
他的眉心微微动了动，侧头对上她晶亮的眸子，一只不知道说些什么。
殷小小嘿嘿一声，有些得意地说道：“你爱的小麻雀，我一眼就看到了！”
聂泽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产生的误解，欲言又止，还是问道：“什么？”
听到这，殷小小来劲了，激动地将自己对他世外高人的滤镜产生到破碎说了一遍，言语之间尽是骄傲。
接下来短短一条街，却成了聂泽的漫漫长途。
他是怎么也想到自己仅仅是怕麻烦穿黑衣服去杂院食堂吃饭，殷小小的脑袋里能想这么多。
还有那个“米粒弹麻雀”事件，聂泽抿了抿唇，还是反驳道：“那是灵鵐，不是麻雀。”
灵鵐虽形似凡间鸟雀，喜食人食，好学人语，常筑巢与人居，曾是生于灵界的常见灵兽，后随灵潮涌动破界壁而携往十一天……小时候，他和兄长正通后山的别院屋檐下，一到春天就能找到几个灵鵐的鸟巢。
“我看着，”殷小小眯着眼睛看了看，理直气壮道：“也差不多啊……明明很像！”
换作他人，聂泽是懒得去解释的。但殷小小又强行掰扯几句，他也没忍住和她说道起来。
耳边是聂泽有些无奈的科普，殷小小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她是特意挑起话题转移聂师兄注意力的，无他，刚才他那个淡漠的眼神让她心头一紧。
聂泽只影单行，可他的心上却好像压着很多东西，曾经她以为是灵石或者修仙界内卷的推手，可熟了之后，她能感觉到他是不在乎那些的……
他即使站在人群中，仍旧孤独着，他四处奔波，却好像还是一无所有。
殷小小别开眼，笑着应和他交谈，又将话题扯到接下来要卖的灵草上。
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她能做的也很少。
凭着殷小小仅存的印象，两人一路找遍，都没能找到半个多月前收药材的那家店。四处询问过去，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那些以采药为生的职业采药人都说没有过这回事。
众言皆如此，殷小小都要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不对啊，我是在城门口看到他们摊位的，引路的侍者就是带到的这里……”殷小小口中喃喃说着，转身指着一家兽人开的肉店，“就是这个位置，当时还是个药堂，里面人可多了，都是来找药材的……”
聂泽眸中微不可查的紫光一闪，破障的灵识一扫而过。
眼前仍旧是一家肉店，且四周没有任何拆造的痕迹，砖瓦缝隙之间磨损皆是岁月造成。
“你还记得那间药堂的名字吗？”聂泽一语中的。
殷小小面上一愣，对啊，它叫什么来着？
她用力去想，连药堂的内饰都有印象，木制的柜台上有浮雕刻纹，柜台上香炉里是淡淡的松香，混合着满屋的药味会让人嘴里发苦；侍者的脸，很普通，记不清了……
可出门时，她明明抬头看过一眼牌匾，还去周围确认过药堂的名字是个老店，口碑也不错，这才领的地图。
聂泽看她眼神空空，神色苦恼纠结，便知道她是想不出什么里。
“别想了，如你所言，炼制人丹且潜伏这里许久，这里恐怕涉及颇多，待我回去禀报师门再做打算。”聂泽道。
殷小小心头窜起一股莫名的火气，她知道自己这算是被人下套了。
回想当时一路经历，怎么就这么巧，她缺钱就有赚钱的事送上门，她又不是主角。
还有她手里的地图，什么迷路，恐怕就是引她去的吧！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是让她突破筑基，这也算是幕后者多行不义必自毙！
殷小小愤愤地想着，突然阴谋论道：“会不会是左家啊……”
能想出来和她有旧怨的也就这一个啊。
聂泽毫不犹豫地否定她的想法，肯定道：“不可能，左氏族人，绝不可能行邪魔之事。”
再多的原因他就没说了，看他有些凝重的表情，殷小小隐隐感觉不管是左家还是这次的事，都不是她一个小筑基能掺和明白的。
“好吧……”殷小小果断终止对左家的讨论，心中暗暗思衬，那朱颜呢？她是误入其中……还是主动入局？
目光触及她紧绷的表情，聂泽以为她还是对左家有怨念。
想了想，他解释道：“左家族人众多，主脉一支或许治下不严，但有些事，他们族人绝不会做。”
殷小小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朝他扬起一个理解的笑容：“我明白。”
聂泽没再接话。
他看殷小小求道之心不似之前坚定，隐有退意，不确定殷小小要走什么样的道路，多说便是负担。
可若是未来变卦，真如前世的谢小满一般想踏入五大宗的山门，那些所谓的秘辛与责任，便会一分不少的扣在她身上。
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聂泽想，他还能作为一个普通的师兄护她一时。
聂泽将她送至不夜天的城门口，看着殷小小进了传送阵。
却见殷小小将要走进传送阵的脚步一顿，回头问道：“聂师兄，你在哪个宗派？”
聂泽眼神一顿，他远远地凝望着她，听懂她的话外之意，难得的有些呆愣，倏然又恢复了平静。
少女圆黑的眼眸明亮，里面盈着浅浅笑意，与他对视时，俏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在催促他做出回答。
“凌云宗。”聂泽听到自己的回答。
不夜天鱼龙混杂，他都忘了传音入耳，就这么直愣愣地说出来，隔着人群，隔着众人投来错愕的目光。
聂泽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点头说道：“好好练刀。”
这一句说得突然，声音不大不小，他都不知殷小小有没有听见。
但当聂泽反应过来，颇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明明不能干预她做决定的，也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这算私心吗？
一直信奉公平与规则的聂泽第一次怀疑自己。
聂泽拿出落金山的路标，打算去了结无患子的任务。可怀里传讯石一阵响动，紧接着，真传玉佩也发出“急召”才有的嗡鸣。
聂泽忍不住皱眉，他能猜到是谁在找他，但他从未用过这样急切的方式。
他打开传讯石，叶枕书催促的讯息直往眼前钻，数条讯息上面只有六个字——“秘境，大殿，速回。”
聂泽果断拿出久未用过的传送符，灵气输入符纸的那一刻，他周身皆被空间法则的白光包裹。
穿梭时地眩晕失重感对他好像不存在一般，定点的缝隙还未打开，聂泽单手将其撕裂打开。
大步流星从中走出，任由界壁缝隙中的爆裂灵力在自己身上留下道道痕迹，聂泽皆视若无睹。
凌云宗山门口处禁止飞行，今日值守山门的巡逻队弟子只觉一阵强风拂过，识人的法阵金光闪动一瞬，但连来人的背影也没有看见。
“金光？这是哪位长老！好快！”一人感叹道。
“刚才不是还鸣钟动请六峰主事去会大殿议事吗？应该是哪峰真传师兄吧！”另一人接话道。
“霜雪明师兄还在剑冢，叶师兄出行皆有法器，易师兄除了参加炼器大会从不出山，无涯师姐前几天才淘到了旧本闭关……”队中有人一一排除道，他明显所知甚广，一众真传弟子的动向竟是如数家珍。
几人对视一眼，这才了然点头：“原来是那位师兄啊……”
“那位师兄”一路朝主峰疾驰，大殿外三千阶梯层层划分，刻着阵法的石砖铺满了半个山腰，从上到下皆闪烁着禁制的寒光。
叶枕书抱臂站在第二层阶梯的石柱阴影处，一旁的松香正苦着脸说些什么。
看到聂泽赶来，叶枕书撇嘴一笑：“够意思吧，一有消息就——”
“谢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聂泽堵了回去。
聂泽继续朝上走去，步伐交错间，逐步身形闪烁，千级台阶不过几息。
叶枕书眼神一转，幸灾乐祸地朝松香问道：“擅闯大殿议事，是要受几等刑罚来着？”
松香木着脸看他：“公子，暗自泄漏议事内容，受一等刑罚。”
叶枕书嘴角笑容一顿：“你怎么不拦着我？”
松香也不辩解，只用眼神无声控诉他。
……
聂泽行至大殿门口，便听见宗主威严的声音透门而出：
“聂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