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姜绪问：“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09回道，“杀了它。”

    “它”，天使之卵。

    姜绪手上的劲卸了一半：“如果你是来谈合作，不用恐吓我。”掌心有些酸软，姜绪揉捏片刻，“那把钥匙的确在我手里，但说实话，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那很简单。”09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掌，姜绪不适地瑟缩一下，她对这样的接触感到陌生。

    09面无表情：“努力清醒就可以了。天使之尘的奇妙之处就在于，越清醒，越迷醉。就像天使在梦境中会具化成‘人类’一样，卵也有其形态，找到它，引导其他人攻击它，这就是你要做的。另外，我不喜欢那个单词。”

    “哪一个单词？”姜绪侧头问他。

    “合作。”话音落下，09的袖口处就划出一把短槍，槍头刺进掌心，痛得姜绪一麻，她的另一只手立即举起法杖和09保持距离，一个火球术从法杖末端袭向09。

    只是她刚退后，09的身形却拉远了，火球术也彻底打空。姜绪还没来得及反应，疼痛感带来的刺激让她不免地晃神。

    身影越来越模糊的09只是说：“没有什么比疼痛更能让人清醒。”

    脖颈发热，神经发麻。眼前的场景不断交错，最终成为洁白流淌的一点。

    姜绪睁开眼，看见了汩汩的池水，白色的羽毛漂浮在上头。

    说起来，那天就是在这喷泉前再次遇见了阿加，不知道他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姜绪刚要抬脚，不知道想到什么，把【情报】栏拖了出来，情报栏里有可以供备注的地方，其实也可以当作备忘录使用。

    她想了一会，在备忘录里画了一只机械的眼睛，旁边标注了“09”的名字。这个人的出现很诡异，还带着一股熟悉感。

    但是自己的状态里并没有出现重伤，她不确定这个人和此前的记忆断裂有没有关系。

    关于“天使”的事，姜绪想着还是进“石楼”比较好，只是她刚往石楼的方向踏出第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很大的一声“我反对！”。

    这声音有点熟悉，姜绪转过身，看向石阶之下，广场中央的人。

    是诺亚。

    她的表情在一瞬有些凶恶，伴随着那一声的反对的，是持续激烈的言辞。天使与十二众在广场中央彼此争论，像戏剧一样此起彼伏，其中最为激烈显眼的声音来自诺亚，她失去了体面，整个广场也失去它往日的平和。

    玩家已经彻底成为旁观者，成为npc戏剧的观众。有的甚至趁着这热闹开始摆摊，大多数时候，故事无人在意。

    “这就是你们的目的？我说过，应该早一天对你们动手！”

    “它们企图控制我们！我早就说过，吗哪，无论何地都存在奴隶主！”

    她不断重复“我说过”，她对现状早有预料。

    “诺亚，冷静一点。”吗哪神情冷肃，“只是一点简单的诉求，我们可以满足。”

    “你们总是这样，想要牺牲一部分自由，来换取更狭窄的自由。”诺亚闭上眼，“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死在大森林里。”

    姜绪向着二人的方向靠近，吗哪先一步注意到她。

    “噢，异教徒。”吗哪走过来两步，“你果然还活着。”

    他的态度回到了最初，姜绪想起09说“只有你才有那把钥匙”，这些npc的确对待她有些特殊，她能感受到。

    她不清楚这份特殊的来由，只是问：“发生什么事了？”

    吗哪递给她一份材料，这份材料是用羊皮纸写就的，但上面的内容却相当现代化。简单来说，天使想向十二众收税。税收由来已久，但天使更想要在十二众内部设置对天使负责的机构，主要负责收税，这个机构由天使指定以及早会讨论选举成员构成。

    “他们想把肮脏的东西带到这里来。”诺亚紧盯着那些天使。

    天使的要求和十二众的法则相悖，当然这不仅仅是法则的问题，在诺亚看来，一切政/治，哪怕只是雏形都肮脏无比。

    “但他们的要求很合理。”吗哪说，“别忘了我们一开始的目的，说到底这段时间的争论，包括诺埃尔的牺牲——我们一直都是为了寻求和天使共处的方式。我们是外来者。”

    他们也可以拒绝天使的要求，但他们将无法继续生存在这片土地上。

    奇境的具化依赖于“天使”，这已经是危及到存续的首要问题。

    这件事姜绪倒是第一次听，她本以为这奇境上的两个群体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区域，看起来也没什么来往。

    吗哪想要说服她，情绪也激动几分：“我们可以只做一些表面功夫，我向你保证，诺亚，我们只是交纳一些劳动品。”

    诺亚深吸一口气，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落到广场中央，演说家比谁都清楚，“逻辑与理性实际上并不存在”。为了反对一种形式的独/裁，她连亲属都可以不在意，没理由要接受另一种形式的独/裁。

    她仍旧看着广场中央：“但你无法解释演说家的存在。”

    “嗯？”吗哪一怔，“什么意思？”

    “人能从成功的辩论中获得快/感。”诺亚说，“十二众存在像我一样的演说家，也存在夜晚。”

    她开始独白：“我比谁都清楚，十二众可以维持平和，不是因为我们与众不同，也不是因为‘众人智慧’、‘共享情报’的存在……只是因为我们拒绝权利与欲/望的靠近，不是因为它不存在。”

    她瞳孔里有什么在动摇，脑海里闪过一瞬，是诺埃尔尸体的模样。

    一切都是尘埃。问题是，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

    吗哪意识到她的思想在发生变化，广场也愈发嘈杂，情绪在酝酿，他匆忙道：“……外来者，异教徒，你怎么看这件事？”

    姜绪沉默片刻，理所当然地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一开始的那场辩论吗？”

    她朝着诺亚道：“或许可以继续了，属于你们的，真正的斗争。”

    她的目光移向那黑色的天国石楼，它的表皮如此柔软，就像……天使之卵。它一定就是天使之卵的具化。

    无需多言，无需怂恿，一开始就应该这样，诺亚站到广场的中央，从篝火的余烬里举起一颗眼珠。

    她高声道：“这片土地属于我们！”

    群体的声音早已偏向一方，多日的压抑、首领的死亡、一呼百应。

    “这片土地属于我们！”

    “真/神万岁！”

    “为了诺埃尔！”

    疯狂的夜晚骤然来访，理性的白昼不会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