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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薛苓璐

    早餐是香甜的玉米粥,菜单上固定的鸡蛋换成了三明治。高绥的存在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切实的幸福。

    早餐很好吃,但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大概率是因为昨天整体睡眠质量不高,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和高绥一起回了酒店才踏实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昨天的梦啊,有些不好的回忆又出现在了睡梦中。

    薛苓璐决定给家里打个电话。

    照例还是妈妈接的。女声苍老平静且温柔:“宝贝啊,听你哥哥说你出国了?怎么突然出国了呢?”

    薛苓璐拿着三明治的手长长久久地停在空气中,仿佛是空气凝滞非她所愿,她出自本能地回答:“收集资料。”

    “那什么时候回来?”

    薛苓璐沉默了一会儿:“新年吧,收集完资料回去还有事情要做。”她没有提起季嘉要结婚的事儿。

    “啊对了,你阿姨给你介绍了个男孩,39岁,我觉得很不错,”薛母的语气颇为满意骄傲,“自己开厂子,每一年收入有几十万,长得也不错,就是矮了点。我发给你看看,行的话我把你照片发给他。你们聊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薛苓璐压住胸中闷火:“挂了。”

    薛母还不放弃,直接把照片发了过来,附加一大段语言。

    薛苓璐按着突突就要冒起的青筋,连图片都不用打开看仔细,不过是个长相还算过得去的男人,脸方方正正还有点胖,眼睛大小中等,头发衣服也没什么打理,黑色衬衣,隐约能看出啤酒肚。

    她几乎要把手机戳烂:这就是你说的好?

    “我就是觉得挺好的。这个年纪有钱的都这样,都要应酬,应酬就会喝酒,有啤酒肚很正常啊。”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薛苓璐啪的一声将手机扔到老远,然后掩面,再也控制不住哀怨的悲伤情绪。

    总是这样。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能体谅别人,却不肯真正体谅下她自己的女儿。

    薛苓璐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是停下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瘫软了,只觉得好累好累。她拨通了季嘉的电话,带着无法平复的哭腔,似最后的呐喊求助:“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都忘了。凭什么啊。”

    季嘉没有出声,听她将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宛如被恶鬼吃掉了魂。季嘉是心疼的,但也是爱莫能助的。她们有完全不同但又相似的家庭,她能理解、能感同身受,唯独无法出言安慰。

    直到薛苓璐不再重复一样的话语,她才敢出言用自己的方式隔着手机、隔着山海拥抱她。

    “别想了,来帮我准备我的婚礼吧。”

    “帮我选选喜糖选哪个版本的好?”

    薛苓璐带着鼻音,沙哑着嗓音问:“有哪些?”

    “一个是放了巧克力的,一个是放了软糖的,软糖也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水果味的,一个是夹心的……”

    “我不喜欢软糖,黏牙。”

    “那好,那换成硬糖?我之前买给你、你说好吃的那个。”

    薛苓璐噗嗤嗯了一声,总算是破涕为笑。

    “伴手礼我还想加点东西进去,来的都是两方很好的朋友,我想可以重一点,你觉得呢?”

    ……

    若是说薛苓璐为何能良善地活到今日,委实是因为命运在友谊上给予了她旁人少有的偏爱。

    高绥下了戏,在奔赴广告拍摄场地的路上接到了陌生女人的来电。当然,电话是打给了小助理,小助理则说是由琉南璃那边转过来的。

    他其实也在等这个电话。一收工就看到琉南璃给他发的信息,说是打电话的人是苓璐的好友,但是是通过商务途径拿到的商务联系方式。

    贴着凯蒂猫贴纸的手机和他纯黑色的精装西装格格不入,他的耳朵贴着麦克风,等待对面先开口。

    对面也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开口讲话——“你好,我是季嘉。薛苓璐的好友。”

    “你好,我是高绥,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张照片别人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你和苓璐在交往?”

    来人开门见山,没多少客气。

    高绥的笑容浅淡,一阵风就能吹走,但这份欣喜却又是发自内心的,只不过太浅而已。他没有想到他和女友的朋友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认识。

    “你和苓璐认识多久了?”没有马上得到否认的答案,成年人便立刻对对方的答案了然于胸。

    “很多年,”男人闭起双目,“高一开学不久我就认识她了。”

    “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你是现在身家千万甚至数亿的明星,你对苓璐是认真的吗?你有打算和她结婚吗?”季嘉生怕他抢先回答了自己的话题,快速补上,“我说的结婚是全天下都知道的那种。不是你们圈子里乱七八糟的隐婚、形婚、开放婚姻。”

    高绥默默扬唇,睁开了眼,难得与人说笑:“全世界没有人比我还想和她结婚了。不如今日就麻烦您开始帮忙说服下阿苓。”

    季嘉从未听过有人喊薛苓璐阿苓,这种太小说化的亲昵称呼。但曾经听薛苓璐说这她们那里很多人称呼对方都是阿加名字中其中一个字。她对男人刚刚的说辞终于信了三分。

    “如果是真心的,”季嘉沉默了一会儿,“就早点和她结婚。”

    高绥听出了她话语的沉重,坐了起来,带着美瞳的眼睛明显放出了锐利眼神,他沉稳又敏感:“阿苓和你说什么了?”

    季嘉并没打算说出来:“苓璐现在在泰国,如果你方便的话,去泰国陪陪她,她今天心情不太好。”

    高绥的喉结动了动,他一只手接电话,一只手开始解西装口子,浑身充满了外人可见的不安:“我就在泰国。到底怎么了?她没有和我说。”

    小助理连忙做手势提醒他,让他温柔点,不要破坏形象。

    高绥却已经没有了在意这些的心情:“告诉我。拜托了。”

    手机那头的男人太诚恳、太急切,季嘉蹙紧了眉头,犹豫再三后决定实话说一半不说一半:“她妈妈对她不是很好,今天吵架了,她打电话跟我大哭了一场,情绪不太稳。”

    “什么叫做不是很好?”

    其实,他是见过薛苓璐的妈妈的。高中开家长会的时候,她来开家长会都能记得给女儿带喜欢吃的棉花糖;高三连上两周课,老师说家长可以给孩子送饭,薛苓璐妈妈就在每个不放假的周六都会给薛苓璐送饭,一坚持就是一整年。

    季嘉面对他的追问没打算说详细,模糊回答:“每家孩子和父母都会有关系不好的时候,她就是稍微严重一点。”

    高绥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在处理那个受灾孩子的事情的时候薛苓璐说起过她的父母。

    原来,一切是极度真实的,并且至今未结束的。

    比起他了解的爱,阿苓感受到的更多是被背叛和被放弃。

    高绥闭了嘴。

    车堪堪停稳,他就抢先推门下了车。小助理惊恐地跟上:“哥,哥,不用这么着急,今天我们来得早——估计里面还没有布置完成,还有三十分钟呢。”

    高绥这才刹住已经乱了章法的脚步,他站定在树荫下,额间有了薄汗。小助理递上纸巾,有些担心:“霁霖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出汗了。”

    高绥在演艺圈、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反季穿衣而无异常状态的能力,冬天穿短袖他不会起鸡皮疙瘩也不会肌肉条件反射地紧缩,夏天穿羽绒服他不会流汗弄花妆也不会面色红热。

    可今天却崩了盘。

    高绥脑袋后仰着坐在街边的椅子上,星目不见,只见眉头如山丘隆起,几许忧愁伤感徘徊在眉间。

    助理静静地坐在对面,猜度对面光鲜亮丽的大明星心中所想,可惜到最后也没有确定的答案。

    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助理和他默契地站起,只听见他干净清琅的声音:“拍摄完,我需要半个小时的独处时间。”

    “没问题,本来拍摄完我们就回酒店了。”助理有些小心翼翼,每天的日程都会提前告知他,今天的也不例外。

    这次拍摄的是合作了八年的国货品牌,高绥和它是彼此搀扶着从岌岌无名一起走到了名扬天下。近两年他和它又一起往国外发展,最近他接了首部六国合作的电影,而这个品牌也开始做和国际接轨的服装。

    负责人依旧是他熟悉的一群人,负责人挽起袖口,看到他高兴地笑弯了眼睛:“霁霖,你穿了新品过来呀,快来看看,我们准备的这几套你喜欢哪套?”

    栩栩如生的刺绣。

    高绥拿起一套深蓝色的西装大致打量了一下,是苏绣的双面三异绣,他在拍剧时曾经有所了解。他的手在内侧摸了摸,针线柔软,一点扎手感都没。

    负责人很骄傲:“我们专门聘请了苏绣大家指导,展示的这几件都是由其徒弟亲自绣的。”

    “就这件吧。”

    负责人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笑道:“好的,我们就定这个拍宣传片;其他的硬照等拍完宣传片一起拍。”

    “好。您安排。”

    高绥对此得心应手,拍宣传片因为和群演没有磨合过停了一次,之后就是极其顺畅的拍摄。不到两个小时就把视频素材和照片拍齐了。

    负责人对于高效快速完成的工作很满意,看着绿色的石英手表说:“我们约了一家很好吃的餐厅,包房,霁霖要不带上你的工作人员和我们一起去尝尝鲜?”

    高绥不言,笑着摇摇头婉拒。

    助理接下了负责人的邀请:“霁霖哥今晚有些别的事要处理,但我可以啊,姐介意加上我们吗?”

    “当然不介意!”

    “是吃泰餐吗?”“不是不是,是法餐……”

    高绥低调地退出了人群,寻了个楼梯间,在通讯录找了一会儿,手指停在了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上——高考之后,薛苓璐将人推给了他,他哦了一声收下了。

    手机铃声没响太久,女声慵懒意外:“高绥?”

    高绥通过小窗看到底下异国的人来人往,唇薄如纸,一张一合就如空中漂浮不定、慢慢落下的纸张:“我想知道,薛苓璐和她家人的关系。要详细点。”

    对方沉默。

    很久之后,她才开口问:“网上前段时间传的照片就是你们吧。”

    不是疑问,不是揣度。

    “她都没跟我说。”

    高绥对此无法发表任何评价,突然有一段时间他没看到她们在社交平台的合照时他便猜出来她们感情破裂了。

    对方长长地倒吸了一口气,以平淡口吻回答他的问题:“她和她哥哥的关系不错,和她爸关系也不错,但和她妈关系比较微妙。她妈——阿姨不太喜欢她。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阿姨永远表现得好像很爱她很为她骄傲,是和苓璐嘴里完全不一样的母亲。”

    她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高绥,她一直被年少不公的待遇折磨着。从初中开始,到大学也没有停下。你既然是她的男朋友,你就要为他遮风挡雨,就要从现在开始为她抵挡来自家庭的那些伤害。”

    “她很艰难才活过前面的十几二十年。”

    “不要觉得她的艰难不是艰难。”

    “不要觉得她矫情,人的选择和感觉都是依据过去的经历做出的,没有人的痛苦是小题大做。”

    回到酒店门口是晚上6点,天还亮着。

    司机大叔与他并肩站着:“不急得看女朋友吗?”

    “着急,”他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很认真,“但要缓缓。不能这样一身去见她。”

    大叔听着他的话,知其醉翁之意,平和地笑笑。

    薛苓璐是被男人的下巴磨醒的,她半睁睡眼,见到他就嘴角上勾,蜜嵌在酒窝里:“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他俯身将她搂入怀中,说话轻轻的:“工作完了就来找你了,说好陪你一起买衣服的。”

    薛苓璐脸微微热:“你最近工作强度挺大的,不用好好利用今晚休息下吗?”

    他凑得更近了,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和你在一起,就是休息。”

    “高绥,你可以……先起来吗?你有点重。”

    他倒是乖,一说就起来了,乖乖地坐回了床边。

    薛苓璐坐起来,她有些小小的头晕,大概是今天有一两次哭到缺氧了,但情绪已经过去了,她也不想和高绥在这难得的相聚时刻分享不愉快的家事。

    薛苓璐拧开床头灯,橘黄色的灯光很温暖,也是借着这缕灯光她碰巧看到了高绥表情中存留过的难过——大概是今天拍哭戏了。她掀开被子,往他的身边挪过去,眼眸闪亮:“我们去逛夜市吧。买点漂亮的小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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