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相悦的人不一定能走到结局。

    ——薛苓璐

    拍摄进行到了第二周，过完这一周，这一主题的拍摄就可以宣告结束了。至于下个主题的拍摄时间地点都未定，需要等到薛苓璐腾出时间来。

    薛苓璐为此感到不好意思，沈晏很机敏地发现了她的心思，与她一同坐在院子里看星空的时候安慰她道：“本来录制时间也不是今天，是编导觉得你现在做的事情是非常好的题材，所以才提前了。我是投资人，你愿意配合提前录制是我应该感谢你和高绥才对，不必挂怀。不存在你耽误了大家的说法。”

    听到沈晏这么说，薛苓璐这才放宽了心，她弯着眉眼随意找话题，问沈晏：“你和高绥认识很久了？”

    沈晏眉毛上挑，理所当然道：“师出同门，高绥在演奏上的天赋不低，但比不上我。不过是比他那个弟弟好很多，如果当初坚持走音乐道路也会有一番成就。”

    男人呵呵地往后一仰，摇着竹椅，笑道：“我师父真是倒霉，收两个看得极重的关门弟子，计划着以后至少有两个天赋高的继承了自己的看家本领，结果一个都没有从事相关行业。”他讲自己的手掌反复翻覆，有些可惜：“师父所托非人，昔日所学都成为了我逢源左右的玩意。”

    “沈总不同，沈总家大业大，又是独子，自然是要继承家业的，”薛苓璐眼眸澄澈闪亮，“那高绥呢？以前上学的时候他从没说过也没表现过自己擅长乐器。”

    沈晏惊讶地啊了一声，反问：“他从没说过？”说完看着薛苓璐一脸诚恳又迷茫的表情又立即心中有数，他慢慢笑开，眼角浮现几条浅浅的细纹。妥妥的沉稳帅气三十老男人。

    高绥从房内走出来，手臂上还有两条橡胶洗碗手套留下的印子，他顺势在低矮的缺了腿的沙发上坐下，将爱人揽入臂弯，他低声沉笑，宛如专职深夜讲故事的主播，和她道：“问他不如问我。”

    她给杆就上，与他四目相对，然后眼睛笑成月亮船，声音轻灵又甜腻：“为什么呢？高先生。”

    “那时候啊，”男人的手指绕着女人的秀发，“只是为了父母才去学的，老师说我很有天赋，可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音乐——是个死物。后来在高中上音乐课的时候也还是如此，所以其实我很早放弃了钢琴，也就没什么可拿来炫耀的了。”

    看来还需要多了解你。薛苓璐望向了天空，心中有股细细的暖流。她终于开始要长长久久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人是不能光靠自己一个人生存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的，所以人们会主动向外拓展人际关系。对于她这种有特殊经历的人来说，朋友和好不容易得到的美好生活是活到寿终正寝的动力，一个人专一的爱并与这个人产生了密切联系是她希望长命百岁的基础。

    “你对我的这段经历很有兴趣吗？”他陪她看了半个小时星空后突然发问。薛苓璐玩着他的指尖，点点头。

    他见她有兴趣，并将那段故事娓娓道来：“大家都说音乐是治病的良药，能连同人的五感，所以我爸妈将我送进了一个好友父亲的门下。我记得老师住在一个四合院里，梦泽的四合院——很少见，一进门就是铺天盖地的绿植，很美丽很宁静。”

    “测试了好几轮，老师欣喜若狂、说我很有天赋，我就成为了老师那几年第一位关门弟子。当然，老师也还有其他学生，老师爱才再加上我情况特殊所以总是对我宽容爱护些，都是孩子便难免有人不高兴。所以大半个月过去后，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一块练习，大家觉得我孤傲又冷漠，”

    他说到这儿风轻云淡，仿佛说着完全无碍的事情，她作为故事外的人却心疼了。她不知如何才能正确想象——去想象一个无法理解正常情感和世事变化的孩子面对众人排挤、厌恶、不理解时与世界相处的场景。

    阿绥，你还记得那时候世界的颜色吗？

    “不过我很幸运，一个月后，沈晏也来了，他也成为了关门弟子，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搭档，”高绥慢慢朝沈晏看去，嘴角微笑，“沈晏也很积极主动。”

    “那当然！”沈晏臭屁起来，“我可是表里如一的大好人，设身处地、无微不至。”

    高绥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快回家啦！你舍得你老婆独守空房这么长时间？”

    沈晏大手一挥：“哎哟，高绥，这就是你不懂了，我们有了孩子的夫妻和你们这些刚陷入热恋期的情侣是不一样滴。我们才不需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证明感情呢。”

    薛苓璐被逗乐笑出声，嗯地肯定他，然后扭头和高绥道：“今天欢欢告诉我她今晚有个特别特别重要的跨国线上学术研讨会，时长五个小时。”

    高绥笑意盈盈望着她，沈晏立刻像个小孩一样在沙发上打起滚来。

    三个人就这么在越来越冷的深夜里坐着，一对你侬我侬相拥取暖，一个时不时探望门口。

    两个小时后，远欢在三个人的殷勤期盼下如救世主般降临。沈晏扑入了老婆怀里。

    “他们感情真好。”薛苓璐紧紧握住身边人的手，与他一同往温暖的被橙色光线充满的屋内走去。

    明天休息，今晚她可以住在节目组安排给他们的“小家”里。

    “嗯，”高绥的手一点点与她的手摩擦着，她的手果然暖和了点，“不过他们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两个人都付出过情感上时间上的代价。所以，”他认真地告诉她，“我们的感情或许也会遭受很多波折，我不会放弃你，希望也有幸让你不放弃我。”

    薛苓璐想了想，松开他的手，绕到他背后蹦了上去。高绥稳稳背住。

    她喜上眉梢，将双臂在他脖子前交叉，扣得死死地，机灵道：“这样你甩也甩不掉啦！”

    两人进屋收拾一番，今天的录制也就接近尾声，同时节目组告诉了他们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月亮和她男朋友本期结束之后就会正式退出节目。编导也觉得可惜，毕竟月亮这一组人设也很特别，尤其是月亮的个人生活经历背景，都完美踩中了时下观众们需要的几个点。

    编导说他们决定这周结束后给彼此一个月的时间体验没有彼此的生活，体验后再做是否分手的决定。

    “所以我们希望每对情侣能都给他们送一个离别礼物，”编导道，“总要带着什么回去，用来记住这趟旅程。”

    是的，哪怕现在多么悲伤难过，多么恨不得消失，上年纪后回看都会觉得这段时光的这些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是美好的。因为，这是青年血热时。

    薛苓璐躺在床上，牵着高绥的指尖，与他一同望向天花板。

    “你说他们最后还是会分手吗？”女人的语气中带有一丝遗憾和可惜，大概是世人都喜欢美好的事情得到圆满的结局，作为言情小说工作者的她更是如此。

    高绥转过半个身子，侧身躺着，长长的双腿卷缩起来，窝在床上轻轻牵住她的手，温柔作答：“只要还有爱就会一直在一起。人类是很复杂的动物，普通动物都是受伤就形成应激反应，人类不一样，人类不被伤到彻底、彻底地放弃、彻底地失望是不会应激的，会都想再努力一次。”

    薛苓璐听到这话很震惊，她一个转身，反身压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他眉眼，然后笑道：“高绥你现在这个样子，我都要怀疑之前阿姨和我说的都是假的，是你和阿姨联手给我做的局。”

    “我妈和你说什么了？”他了然于胸地挑眉，故意发问，一个手腕用力，局势瞬间逆转。

    薛苓璐沉入他的眼眸，也同时沉入他如漩涡般的深情中。许久后，她嘴角一点点拉开，娇嗔：“熄灯，睡觉！”

    周五是他们录制的最后一天。

    结束地点选在了第一次进行团体聚会的地方，开头结尾都是篝火围话，也算是一种首尾呼应、有始有终。也算一种别样意义上的圆满。

    月亮和她男朋友亲口宣布了退出和分开一个月的消息，和大家预想的不一样，冷静一个月是月亮先提出来的。

    她们面前的火焰在飞舞，传来咂咂的声音，静默又热闹，如精灵絮语。

    “不要难过嘛，大家。”她红着鼻子安慰沉默的大家，可也是她自己先哭了出声。

    薛苓璐和季益华挪位到她身边，一左一右地靠着她的脑袋。这种情况下，只有女生更了解女生——她爱自己所以提出了分手，看明白了他们的冲突来源于她难以屈服的条件所以提出了分手，但她依旧浓烈又心痛地爱着那个男人所以提出了冷静。

    薛苓璐朝盯着火焰的男人，他沉默也忧伤。她不懂。不懂为什么男人明明很喜欢却都总喜欢在两人之间设置出一些明明可以让步的阻隔。

    她情不自禁地朝高绥看去。他也在看她，她一下安心了许多。

    薛苓璐和高绥为她们准备的礼物是一副木雕画，是两人看篝火的背影。薛苓璐将它递给了月亮男朋友，道：“不是什么名工作品，是我们拿着那天晚上的照片找村里做木雕的师父赶制的。师父当时还说你一看就是个很聪明的小伙子。”

    月亮男朋友嗯了一声，伸出手接过去，没有再说多余的话，继续看着明灭不定的火焰。

    不知道她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多少，希望他真的是个聪明人吧。

    火焰燃尽，人群星散。

    薛苓璐拉着不算亲昵的月亮穿过了操场，来到了小平房里。她将一卷磁带、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绿咬鹃。

    “这是专属于你一个人的磁带，是我们这些支教老师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薛苓璐摁了下她拿着磁带的手，“里面记录着你上课时的样子，还有孩子们。”

    “至于这个，”木雕被好好地上了色，这是她麻烦一起来的美术老师帮忙的，“它叫绿咬鹃，酷爱自由，如被圈养皆会选择绝食至死，是代表自由的鸟类。”薛苓璐看着女人哭了一晚上水盈盈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充满着激动和感激，“我祝你遇风就乘风而起，身体、灵魂都永远自由。”

    月亮拥了上来，紧紧抱住她，点头，回答：“我将永远自由，永远忠于自己。”

    已入春的时间里，月光寒冷，空气些许干燥，所幸今夜无乌云，挡不住月光穿越树枝、花朵、山川而来悄然将窗内的两个女人柔软地包裹在其中。

    次日七点，去机场的第一辆汽车到达了学校面前，上车前，月亮和薛苓璐拥抱，附耳道：“我要回美国了。”

    薛苓璐先是一愣，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而后朝她点点头。两人分开，月亮自己提着行李先她男朋友一步上了车。

    看着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的大车，薛苓璐将自己的手塞入高绥温暖的袖口，在袖口里抓着他：“高绥，你猜错了。有些时候，两情相悦的人也走不到结局。”

    高绥感觉到她的手传来的凉意，宠溺微笑：“她刚刚告诉你什么秘密了？”

    “秘密。Secret~”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明天拍摄，下周五进组。”

    “好吧。”她深呼一口气，耸耸肩。

    他看出了她的小失望，安慰道：“下个月八号我有时间，会来看你。”

    薛苓璐高兴了一点儿，她牵引着他往学校里走，问：“那后天到下周五还有五天时间呢，你打算干嘛？”

    “回去看看我妈，也去看看你爸。”她之前在电话里、在录节目的时候也提起来好几次她爸的情况，作为未来女婿他怎么都应该去看看拜访下。

    薛苓璐眼珠子一转，想想也是，她现在都有男朋友了，爸爸不舒服如果男朋友看都不看、反而让另一个男生跑前跑后确实不好。虽然爸爸已经确诊是无碍了。

    “那如果你在我家看到张越你可不要生气。”她摇着他的胳膊撒娇——幸好今天学校没学生。

    他抿出嵌蜜的笑意，哄小孩一样：“好好好，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