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聚好散吧。

    ——薛苓璐

    伊犁昼夜温差大，他们几位老嘉宾躺在沙发椅上，冷风凉凉地吹，他们穿着羽绒服仿佛世外之人在等待一场注定的又未知的奇遇。

    薛苓璐突然想起一则耳熟能详的民间神话故事——烂柯人。山中遇童子，棋艺高超，樵夫便停下脚步 ，等到斧头腐朽了他才着急忙慌地赶下山，结果世上已经过了一百年了。

    她用鼻尖玩着高绥的衣领，与他藏在同一张椅子上，双臂环住他的腰：“你知道刘禹锡吗？”

    他摇头。“我不爱诗词。”

    “到乡翻似烂柯人，”她念出这句诗，回味无穷，“今天躺在这里，我也是这样的感觉。”

    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别想了。”

    “嗯。”她闭上眼睛，放空思绪，“不想了。”

    夜晚的伊犁黑暗而纯净，天暗的时间又比梦泽、岸芷这些地方晚许多，故而静谧感格外浓重、让人觉得一切都随着黑夜变得深邃。他拍着怀中人的后背，心绪安定，脑袋突然空空的，不知道能想些什么。

    “哎哟，嫂子睡着了？”是李编导的声音。

    “嗯。”他也带着懒音回答，轻轻将上半身抬起，转头去看李编导。

    李编导身后有几个遥远的模糊的身影，他们正在车厢旁卸行李。沈晏他们已经迎了过去。李编导的心情明显放松了不少，高兴感叹道：“差点国足那边就不愿意放人了。”

    高绥意外问道：“国足的人？是哪位运动员？”

    李编导笑笑，摇头：“一位教练，新调过去的，还没对外界宣布。很帅气，我接到了消息就尝试去邀请了下，没想到人家一下就答应了，连费用都没了解。”

    高绥明了地点头，大概是想趁着最近国足的话题在公众面前露个脸、怀着雄心壮志的骄傲的栋梁。他试两回想将手臂从薛苓璐的脑袋下抽出来，但都没有成功，于是只好向李编导道歉：“等会如果他们要过来打招呼，还麻烦您和他们讲一下，我爱人睡觉了。或者可以的话，您让他们先不要麻烦，等会我去拜访。”

    李编导看了看他怀中人，笑了，一派理解的样子：“没关系，我去说，就别让他们过来了。嫂子给一群孩子上课也辛苦，又要辗转交通工具来这儿，太辛苦了。”

    高绥朝她致谢，李编导转身朝那群人走去，他终于得以重新把目光放回到苓璐身上。

    平静的，安宁的，悄然低语的。他求了十几年的。

    “你应该给她多盖两床被子。”

    高绥的手泛起凉意，这声音他并不熟悉但也实在不能说是陌生。他连头都不愿意转过去，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问道：“我们上次见面还没过半个月，你没说你要来。像我们这种名利场，张老师居然肯屈尊？”

    怀中人动了下。

    张越绕到他对面，搓了搓手，生了热气才贴到苓璐耳朵边。他浓眉却生得一双春水般的大眼睛，里里外外都是宽厚的温柔。

    高绥自认在娱乐圈见多了宽厚儒雅的男人，也自认自己的容貌里有上乘的温润，但如果和张越比起来他们每个人都差了一大节。

    高绥看着他自然而然捂在女朋友耳朵上的双手，喉结动了又动，道：“张越，我们在录节目，她有男朋友。”

    张越只嗯了一声，高绥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恐慌起来。

    “我知道，”张越抬眼，“我这次来就是要把她带走的。”语调轻松温柔，内容粗暴急躁，一个马虎眼不打，一点拖拉也不存。

    高绥将他的手轻轻抬起、移开，然后高高扔下。他的脸上出现狠厉的情绪。他威胁说道：“别让我动阴狠的手段。”

    张越站起身，看他：“我们坦诚点，你知道我和她先认识的，在高中之前你就在奶茶店见到过我们，那么既然你能将她抢过去，我也能抢回来，不需要分什么先来后到，强调什么耐心等待。”

    高绥嘴唇刚张开一点儿，手指就被人拉了拉，怀中人仍然紧闭双眼但确实已经醒了。张越没有看到。

    高绥沉默了。

    张越长长地松了口气，道：“阿苓的男朋友，你该把阿苓抱回去了，这点被子衣服不够，她身体底子不好，这样会感冒。一感冒她就会吐，加上高反，她会很难受。”他说完就朝灯光明亮的住宿处走去。

    “看来他很势在必得啊，”是沈晏，他穿着黑色羽绒服，双手插兜，“我老婆叫我邀请你们一起去我们那儿睡，能看星空且几个人挤在一起暖和又安全。”

    高绥并未因为沈晏看到了刚刚他和张越的对峙而感到尴尬，他思考了下回答道：“好。我们马上来。”

    沈晏看了眼他怀中人，猜到了什么，人精地笑了起来，边往后退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趣？”

    “滚蛋。”

    沈晏走了，薛苓璐才打开眼睛，睡了一觉，果然眼睛也清明了。

    “高绥，我不知道张越会来。”她裹着衣服，皱着眉，委屈地看着他。他伸出来摸摸她的脑袋，答：“我知道。如果你提早知道，你一定会告诉我的。”

    “张越——”她抓住他的手，“我惹出来的，我来处理！”

    高绥噗嗤一笑，一双手的食指中指合并住，按到她太阳穴上，念起咒语：“清空清空，只想睡觉，什么都不想。清空清空。”

    薛苓璐眼睛笑出泪来，跪着身板挺直朝他的唇用力地吻了上去。

    高绥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这个吻青涩但来得太过生猛。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想将自己身体所有的爱通过这个吻灌进他的体内。她成功了。这个吻就像深林里最清新的空气，将他血管里所有的郁结一扫而空。

    我们爱一个人到底会爱到什么样的程度地步呢？

    第二天张越的身份被揭示的瞬间，大家都一下沸腾起来。

    薛苓璐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做心理准备，却还是面对张越的目光时没控制好脸上的表情。

    青梅竹马，追爱火葬场，性格温润，做事体贴细致，事业有成，昔日风流校草，今日成熟男人。张越算是把女性观众爱的buff都集齐了。但这不是薛苓璐希望的事情发展方向，她也不希望昔日美好的感情经历变成人生一个抹去也不必可惜的简简单单的一点。

    “你为什么要来？”女人穿着冲锋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如高原上一滩最纯净的冰山水，不冷却凉。

    张越张嘴想说谎圆过去，却在看到高绥的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我错了。阿苓。现在我想要弥补我的过错。”

    “你没有错，”她干脆利落地打断他，“谁说少年时候不喜欢一个人是错。但是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不该再来打扰，张越——”她冷静地看着他，红唇一张一合，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们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不知道你当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喜欢却还用各种方式拒绝我，可拒绝就是拒绝，你需要为这些承担责任——那就是我会选择其他人过上我喜欢的生活，你不该来打扰。”

    李编导眼角带笑，看着摄像机低声道：“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身边的人嗯了一声，接下话：“看来高影帝和他女朋友是真爱。昨天晚上看到张越，高影帝的表情难得的精彩。”李编导拍拍助理的肩膀：“帮帮大家，我去休息下，昨晚连夜将人接过来，再点素材，可真是累人。”

    临走前，她再往张越薛苓璐的方向望去——一个穿着粉色冲锋衣，一个穿着蓝色冲锋衣，颜色都很浅，站在广阔自然的山原上画面格外和谐。他们相貌登对，性格相似，就连职业也存在相似度，可偏偏没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李编导不再想，她只需要把握好这一次的机会逆转自己的人生就行。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苓璐。”

    薛苓璐于风中抬起头来，去看眼前的人，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没有变。

    “我只是来争取最后的一次机会，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男人低下头，温柔垂笑：“你就当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

    薛苓璐没有回答，她抬脚朝和沈晏算钱的高绥走去，高绥在嬉笑着，他和沈晏在一起总是会表现得自在轻松很多。他远远看到她就伸出了一条胳膊，她加快脚步，最后奔跑着牵住了他的手。她去寻他的眼睛，对上后，弯了眉眼：“我们去集市上吧。”

    伊犁的第一站定在集市上，节目组给出了两个任务：用有限的钱准备出一桌当地特色的晚饭和找到一家本地居民的家作为今晚的落脚点。

    节目组故意将张越安排在和高绥薛苓璐一组，对此高绥有些异议，他扭头就问沈晏：“你怎么回事？现在是连自己的人都管不住了？”沈晏耸肩，无可奈何道：“她有本事，这部综艺虽然是我作保落成，但是还没录完第一期她就找到了别的靠山，不受控啦！”“你倒脾气好。”“这些事情商场时有发生，往日里确实不会放心上，但这次涉及到了她——”沈晏看向妻子，“所以小施惩戒了一番。也算是让再有此心的人开了开眼。”

    张越不在意地笑笑，将手中的外套往后传给高绥：“给苓璐盖上。”

    高绥接过，将衣服甩走残留在衣服上的脏东西和陈旧气味，实实在在盖在薛苓璐身上：“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学长是学长在给隔壁班那个女孩子送衣服，拿饭盒去打中午饭。”

    他抬眼与张越对望，张越稍后地拉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嗯，是的，你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第一次见面是在奶茶店，我带着苓璐去喝奶茶，不过那时候你和苓璐都还不认识。”

    “哦？”沈晏来了兴致，风将他的头发吹得乱乱的，但因为提前做过发型所以并不难看，他高兴地问：“那你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没把这么个美人儿拿下，让我们阿绥替补上了。”

    话很直白，不算好听。这样的沈晏谁能将他和A国叱诧风云、黑白敬畏的QCH联系起来呢。

    张越知道两人关系亲密，并没有把他话中的赞赏当真，答：“年少不懂事，不懂爱人，也不懂感情有多珍贵。苓璐是我看着长大的，高绥，是个不错的对象。”

    “所以你这是来考查我们阿绥的？”沈晏的袖子被远欢扯下来一半，但仍旧没有控制住他八卦且喋喋不休的嘴。

    “算是吧，”男人笑眯了眼睛，眼角有细细的几道皱纹，男人魅力十足，“但我觉得我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全车的人都懂，都是感情的竞争者，谁都没有审查对方的资格。

    薛苓璐在座位上不舒服地调整了几次座位，只觉得耳边有些吵闹，但困意浓烈使得她压根儿没听清。她将自己挪到高绥的腿上，窝在了两个车座里，安心地睡去。

    高绥的手指头绕着她的几缕头发，在一段沉寂后他突然主动和张越搭上话：“她从高中就喜欢这样睡。一开始是睡在教室里，后来是中午睡在操场看台上五颜六色的观众椅上。”

    男人想了想，他的回忆里还留着关于操场看台上的彩色影像。午休结束从宿舍穿过操场走来、运动会坐在最高一层往下看，彩色的椅子、曼妙的少女、荣耀的代表、孤独的灵魂。

    张越皱了眉，两人四目相对。他在指责自己，在为苓璐鸣不公——或许这些种话他早就想说了。就如他考上大学后回高中他那莫名其妙的一句一样。

    李编导坐在后面的另一辆车里，她是如今最满意高兴的人，撑着脑袋坐在越野车上，啧啧啧地道：“怎么还没有顶级修罗场？”“这还不够？”“当然不够！”李编导白了一眼，“我可是费了大功夫、做好了牺牲掉我靠山的准备才将张越这么‘好’的嘉宾请到手的。”有张越和高绥在，她这个节目一定一炮而红。毕竟谁不愿意看影帝跌落神坛呢？

    集市上人不多，他们先去买菜，买菜的同时向老板请教了菜谱，老板很热情，嘴手并用地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出油塔子、包住了羊肉和洋葱的包子。

    阿姨们很喜欢高绥和张越这样年轻又好学的轻熟男人——长得帅气漂亮，又有了点资本。

    同样是新嘉宾的网红杰伊找到空挡代替了两个男人的位置，与她打招呼：“你好，我是杰伊，好巧，我们在集市的那一边，买了一只羊，今晚可以一起吃烤全羊了。”

    薛苓璐惊喜地回答：“那我们先谢谢你们。”她领着杰伊的目光朝高绥望去，道：“我们才刚开始呢，还在向本地人学习。”

    “真好，希望我以后也能有一个这么能干的男朋友。”

    薛苓璐灵敏地感觉到她语气里的异样，猝不及防地扭头看向她，在这一瞬间薛苓璐基本可以确定这位生面孔对张越一见钟情了。

    张越。

    这可是高绥都没有拥有的能力。

    薛苓璐红润起来的嘴唇张了张，但终究一句叮嘱的话都没有说出口。现在这个情况恐怕她说的话都会被过分解读吧？来自观众的，来自杰伊的。

    “苓璐，”

    她循声而去，是张越。他手里拿着一瓶绿色瓶子。

    “是店家自制的薰衣草精油。”

    他小跑到她面前，可惜只有少女的薛苓璐才会因此怦然心动。

    她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解释道：“我已经不失眠了，不需要这个了。”

    她又清了清嗓，特意强调：“我去岸芷后，就不再失眠了。”她将精油递回去，不再顾及张越的脸面。

    过了很久，张越才惨白了一张脸，唇上只余浅淡血色，将精油接了回去，他站在她面前，手指摩梭着瓶身：“不失眠就好，”他双手垂到了身边两侧，“世界就这样，永远都在变化。”

    他笑容慢慢浮现，有种让全世界女人前赴后继屈死的破碎美。

    可薛苓璐挺直了身板，牵上走到身边的高绥的手，道：“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照顾我，还帮我照顾我家人。”

    “但关于爱情这件事，我们俩个还是好聚好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