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同志

    思嘉发现自己提前两小时入睡会导致推迟两小时到达“那边”。瞧这扭曲的时空。此外,抵达的目的地似乎也有规律可循。第一次是女性营舍,第二次是男性。那么她熬夜的第三天是不是本该再次现身女性囚营房?她的落脚点是随机呢,还是男女囚营间隔交换降落?

    要证明这个规律,她得今晚再试一次。思嘉忽略了昨天自己说“就试试最后一次”的话。她认认真真地思索,还有什么东西能携带,尽最大可能帮助他们,活下去,活到盟军攻入解放的那一天。

    很遗憾只有睡衣的兜能捎带物品穿越。证据是昨晚牢牢捏在手里的糖果袋清早还在床上。她能提供的东西很有限。而集中营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药物,没有给人吃的食物,更不可能分发御寒物,连最基本的干净饮用水都缺乏。任何体格健全的人只要在那熬上一段时间,必定会变得像老照片里记录的一样形销骨立。

    萨沙无疑最终将同样瘦如骷髅……他被关进来应该是近期的事。思嘉想起无意目睹的他脱光衣服后瘦削的腰腹胸背,流畅长腿……毫无疑问他的骨相极好,正常时应该是个肌肉均实的穿衣架子……怎样惊艳的人才啊。

    唉。我可没有见色起意。思嘉理直气壮告诉自己,虽然欣赏美色是人之常情,但我是钦佩伟大的反法西斯战士,愿意为了他们尽一点微薄的力量。

    她白天时间都花在阅读搜索二战一切资料以及准备物资上。晚上八点半,她比昨天还要提早一个小时换好睡衣,躺在床上进入梦乡。

    睁开眼时的情形验证了睡得早会到得晚这点。她从伏躺的硬木板上起身,像只夜行的猫一样机警地左右看看,三层陋铺的顶层,这似乎是自己第一天醒来的地方。这间屋子里所有女性囚犯已经安安静静躺下,屋外的探照灯透过门缝和小窗子投射进来,让一切像镀上冰冷白霜。

    温度低吗?思嘉自己判断不出冷热。这套睡衣似乎阻隔了寒冷侵噬。但其他所有人紧紧蜷曲在脏麻毯里的姿势昭示她们都很冷。

    她有针对性地准备了物资。兜里有一件便携收纳轻羽绒,即能卷成小收纳袋,仅有一个苹果那么重的羽绒衣。这次“偷渡”只捎带了一件,下次可以试试抽真空。她把它抖开,悄悄盖在不远处缩成一团的,那位上次没抢到食物土豆的姑娘身上。

    明天早上她醒来后,能把这件轻羽绒贴身穿在囚服里吧?多少能御寒防风。倒是想带加拿大鹅,可它能塞进口袋吗?

    高热量糖分士力架的分配就简单了,思嘉轻手轻脚爬上爬下,每个人脑袋边都放了一颗。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满意地等待,没多久就听到传来午夜钟声----我是十二点一过就会消失的灰姑娘。

    睁眼又是自家卧室,成功回归。思嘉兴奋于自己真带过去了那些物资,她自认找到了低风险高收益的助人渠道,既然能在安全时间神不知鬼不觉来回现代和七十多年前的人间地狱。她无法不尽量做点什么。

    ##

    结束高强度劳役和两小时的刻意清点站立点名后,萨沙回到囚室。清早补充了糖果让他和廖沙免于今天栽倒死去。他首先不动声色地往三层高铺上瞄了一眼。他很高,一眼足够看尽。人不在。他暗自祝福那位姑娘至少下午混去了女囚犯那边劳作,能少受一次欺凌。

    晚餐是杂烩汤。汤里连烂叶子和树叶草根都不多。

    他和廖沙把分配的两升汤喝得一滴不剩,胃暂时没有痉挛。有经验的人知道这时候应该赶紧睡着。他爬上床位,昏沉睡去。因为日积月累太过疲劳,这具身体已经背叛了他的机警意识:哪怕感到身边依稀有动静,但他仅仅眼皮子动了动,疲倦的身体拒绝睁眼清醒。

    次日清早,萨沙在麻布毯子上发现多出来两件非常轻,质地前所未见的衣服。他摸了摸,里子填充着柔软的东西,比棉花皮草都轻得多。

    “这一定是仙女瓦西里萨的馈赠。”廖科夫悄悄把它贴身穿好。“天呐,像我的娜塔莎嘴唇一样柔软,我肯定穿着会暖和。萨沙,你说是不是真有瓦西里萨?里面还有个字条,叫我撕了这一片一片的什么的薄膜?叫暖宝宝?”

    萨沙没有回答。他的手指捻过,一寸寸仔细检查着衣服,居然有非金属的拉链!还有这种面料,很像降落伞用的尼龙却更细腻质量轻。现在他一点儿也不希望那姑娘是玩偶之家的人了。如果她是从德国军官手里拿到这些衣服——这印证德国人后勤装备实力水平可怖。假如德国士兵穿上它——

    被俘被押送一路他暗暗留意过普通德国士兵的用品:便携煤油炉,酒精灶,带保温毡套的水壶,洗漱用品铁皮盒,赛璐珞的防虱梳,还有充沛丰富的口粮。

    萨沙不会忘掉他后来加入的小队最后一周冰天雪地里只有硬邦邦的土豆充饥。在战斗过程中他发现德国侵略者远不如他们无惧严寒。可如果,德国后方开始提供这样的衣服装备----把它穿着后,那片叮嘱他贴好的东西开始发热,持续时间几乎维持到他干完一天活。再加上感受到衣服的御寒防水能力,他的心更沉甸甸。这些物资样品,能送回祖国吗?他被俘至今,德国人对他们封锁一切战报。他不知道莫斯科是否还在包围中,苏联科学院又是否撤离到了后方?如果有了样品,苏维埃的科学家们能研究出类似,或者更好的东西武装战友。

    对萨沙的焦虑一无所知的思嘉还在大着胆子继续她的偷渡活动。这天晚上凭空出现在女营房的老位置上时,她发现那个自己送了羽绒衣的姑娘没有睡,正凝视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瘦的关系,她的眼睛很大。

    思嘉朝她友好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特意买的俄罗斯紫皮糖,试探着放到她嘴边。

    女孩试探,继而狼吞虎咽地吃光。速度令思嘉看着有些心酸。“我还有,别着急,都给你。”

    “谢谢。”女孩连吃完四颗后,恢复了点力气,她轻轻说,“我其实吃到了你前天送的糖,你还送衣服,你是仙女吗。”

    思嘉想点头,但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无所不能,她便否认说,“不,我也是人。这是一种戏法,我每次来只能带一点儿东西。请叫我魔术师吧?”

    女孩戴着黄色身份标识,她细声细气地介绍自己叫安妮。思嘉立刻想到了那本著名的日记。唉,她悄悄问她,除了食物和药物,还想要什么。

    安妮想了想,犹豫地说,“能请你给我带一点儿布条吗?我……我很需要。”

    思嘉一开始没明白,但见到安妮的窘迫样,几秒钟后她迅速了悟,一口答应:“我会带过来,除了布条还有能贴着用的,你用完丢掉……你之前是怎么渡过那几天的?”

    任由血流,沾染裤子。但这甚至是一种保护。因为有的女性会被德国士兵当工具发泄……如果看到流血,对方会命令女孩过几天再来。所以,布条在这儿是一种非常珍贵的物资。

    ……

    思嘉再次深切认识到纳粹集中营剥夺一切身而为人的尊严。她回到现代后,下单了一打可以清洗后循环使用的和一次性方便适宜产品,压缩袋抽干空气准备一大包能带多少带多少,全带过去。

    不过按照规律,今晚她会降落在萨沙那。他需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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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照灯雪亮的光扫过。

    同时,感到身边凭空出现了一个人,萨沙机警睁开眼。他们再次面面相觑。

    思嘉眨巴眨巴眼睛,干脆以胳膊肘歪撑着头,近距离欣赏——不,是望着这位苏联战士。

    萨沙确定门被锁着,窗口很小还有铁栏杆。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之前又怎样离开?难道有密道吗?这些事无论如何他都要弄清楚。

    他目光审视地打量她。

    思嘉轻声说,“你在想我怎么突然冒出来吧?呃,有些事无可奉告。不过我认识你几天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思嘉,是中国人。”

    中国?那个苏维埃南边的国家也在遭受法西斯的侵略,国土沦陷,军民在英勇抵抗。

    可这姑娘很轻松,带着一种不知人间困苦且毫不担忧祖国命运的不合时宜神情。她从兜里摸出几样东西。“羽绒服我又带了一件。此外还有这个。”夹带在卷成筒装收纳羽绒衣里的是25粒瑞士纳银氯化物洁水片。“我发现这的水很脏,只要一颗,两个小时,能把一杯脏水净化水质成饮用级别。”

    二战时美军口粮中就包含净水片,思嘉觉得这并不是什么暴露科技差距的跨时代产品。而羽绒服也不算离谱。世界这么大,总有你没见过的衣服。

    “抱歉吃的我今天就带来了两块。”她拿出一条牛肉干能量棒和一块拆了包装的硬邦邦90压缩饼干,“这个饱腹感非常强。但,需要配合喝水,不然会干得很难受。萨沙,在这适用吗?”

    “所有的水源都被看守掌控。每天我们每个人分到一碗定量的水,另外每晚大约两百升汤作为食物供给一百人左右。还有德国野草煮的茶。在这里,食物就是生命。一块黄金可以换一块发霉的面包,付出一枚宝石戒指能得到一块巧克力。思嘉小姐,你能提供这些无比珍贵的物资,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萨沙偏过头,严肃盯着思嘉。

    “我就是个普通人,这个答案满意吗?萨沙。”思嘉有些恼火地说,“你信魔法吗?”

    “我是布尔什维克,无神主义,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萨沙回答,“抱歉,我必须知道您带来的这些物资,食物,药和衣服,是不是从德国人手里得来?”

    “当然不是德国人。”思嘉直视着他灰蓝色清亮的眼睛,恼火荡然无存。她伏到他耳边,低语,“不是你担心的那样,放心。萨沙,德国人的技术做不出这些东西。未来钢铁洪流必定碾压焦土驶进柏林。英勇的苏维埃战士冲进总理府,纳粹的旗帜被撕扯扔下!红旗插上高高飘扬!”

    她的气息像蒲公英一样扫着侧脸,萨沙震惊于低语内容的同时,脸也不自觉涨红。他的心跳得很剧烈。他不得不继续审视她,思嘉毫不退却,目光熠熠犹如火焰在舞,“你想知道外面的战况吗?我告诉你。萨沙。”

    战况!这是他最惦记的事。 “莫斯科。”萨沙踌躇了几秒,“我想知道。”

    “你先告诉我现在是苏德开战第几年?德国闪击苏联的巴巴罗萨计划是几年前?”

    萨沙皱起了好看的眉,“现在是1942年。你怎么知道这个突袭的名称?”

    她依旧贴着他的耳朵,“因为这就是历史。萨沙。德国人只看到了莫斯科大教堂的塔尖,他们再也没能前进一步。莫斯科保卫战在1942年春天胜利了!这是转折,也是开始!纳粹德国必定在3年后灰飞烟灭!”

    萨沙相信吗?思嘉感到苏维埃的战士在轻颤。明亮的眼睛里喜悦悲苦激动怀疑各种交织,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扣人心弦的眼睛呢?

    萨沙转头。思嘉努力想怎样才能证明自己的话,她可以冒险带手机来,给他看一看红场阅兵,以及德意志的末日吗?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思嘉小姐。”男人闷声说。

    思嘉感到满足,“最好别叫我小姐,叫我同志。亲爱的达瓦里氏。你休息吧,我要准备施展魔法逃了。后天见。”

    萨沙却突然一把牢牢扯住了她,“思嘉……同志,我认为你已经处在危险中——如果物资不是德国的,德国人没有能力造,那么那些东西很可能已经被注意到。毕竟集中营由党卫军管理,他们无孔不入。同志,请你销声匿迹不要再来,请千万掩护好你自己!”

    然后他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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