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嘉感到萨沙在远远盯着她和德国军官谈话。如果他真有最后一颗子弹，可能已经朝她动手了。她理解这是把国家利益摆在个人生命之前的必然选择。她在萨沙眼里，还不是可信赖的同志。他不信她能抗过纳粹的逼供折磨。

    确实。我也不知道要是被绑起来拷问我会不会崩溃直接招了。唉。我没有苏联女英雄卓娅那那样的钢铁意志……硬抗我真不行。

    尽管这样自我评价，再次穿越她可不带犹豫——

    显然党卫军少校斐迪南也发现了思嘉偏爱出现在苏联战俘身旁的规律。他没有选择毙掉那苏联人正是有他的考量——那姑娘的态度表明如果苏联人死去，她就再也不来这了。

    这是一种令人厌恶，困惑不解的绑定。苏联俘虏不能死，也绝不能好过。他安排了党卫军二十四小时严密看守医务室里的几个人，并在精神上重点凌虐萨沙。“如果那位小姐三天不出现，我会枪毙你。”

    党卫军看守满怀恶意地说，要对着他的颈部射入软铅子弹，看他死得多痛苦。

    听到这种威胁，萨沙垂着眼想起了某一幕。再痛苦也比不过目睹战友保护自己甘愿被处决。他已经知道纳粹战败结局，死而无憾——唯愿那满腔真情的姑娘别再踏入这个地狱。

    思嘉当然不会如萨沙所愿。

    今天十点半那姑娘在苏联人床边一现身，斐迪南就在指挥部里接到了电话。他戴好军帽，整了整双剑银橡树和德意志十字勋章，带着对帝国未来的希冀与忧虑，匆匆赶往焚烧场旁的医务室。

    ——东边前线的推进确实遇到了困难。莫斯科战役后德军损失约一百五十万。元首制定的伟大目标：列宁格勒，莫斯科和高加索一个都未实现。一切都预兆那姑娘说的拉锯战。未来真要牺牲德意志整整一代青年？

    他快步走进那张门，一眼就看到那姑娘坐在床头，握着苏联俘虏的一只手。她在对方手背上摩挲，好像他们已经建立了什么亲密关系。

    这太荒诞。

    伤员萨沙睁着灰蓝色的眼睛凝望身边的姑娘。她刚刚一出现，就扑过来，本来要拥抱——萨沙看出来她怕碰到自己伤口所以临时改为牵起他手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极温柔的触碰。酥麻感沿着萨沙的手背一路炸开至脊椎。

    吻是思嘉表达的对苏联伤员的崇拜和爱。比起俄式正宗方式这内敛得什么都不算，萨沙不自在吗？他有在传统俄式热情下被人扑上去热吻的经验吗？思嘉猫一般舔了舔嘴唇，萨沙看着这肆无忌惮的姑娘，他的视线落在党卫军看守身上，落在进门纳粹少校身上，看她完全不把虎视眈眈的党卫军当回事。他也禁不住笑了，目光温柔，似乎鼓起了某种勇气，手掌轻覆扣住她手背。

    这下轮到思嘉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她眼里迸发出喜悦，给点阳光立刻茂盛生长——反握摩挲。

    所以煞风景打断她的人——

    “晚上好，小姐。”

    “不好！这里太糟糕了，连暖气也冷得像没有。毯子的保暖度太差。”思嘉恼火挑眉，对纳粹军官说，“我也不要求你们多高了！起码让在这医院里的伤员和这些碍事的看守们吃得一样能做到吧？面包香肠牛奶是基本保障。我都要！”

    “食物不是用来提供给他们的。”斐迪南说，“但是他们的待遇怎样完全取决于我从您这里得到了什么。”

    萨沙的手背又紧绷。

    思嘉用食指勾了勾他手心。

    “那好吧，我们出去继续谈。”

    “当然。”斐迪南说，“请——”

    总共和萨沙也就相处了十分钟。思嘉依依不舍，她往门外走，瞥见伏案记录什么的门格医生。她想起他会在战俘身上做灭绝人性的实验——必须阻止他！她选择利诱。“你与其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无意义人体试验，还不如研究一下，试管婴儿。”

    门格医生一下子来了兴趣，“什么？试管里的婴儿？”

    “我不能提示你太多。不过这个时期，德国不是喜欢号召让党卫军军官和金发碧眼雅利安美女生孩子嘛？还有你们认为残疾人遗传病患者玷污了种族应该清除，真是简单粗暴——医生，既然这样，不如研究一下人类有多少对染色体，理解一下胚胎初始形态，研究为什么有些人出生就会有缺陷，以及猜测判断一下人类未来真正的繁育方式。”

    门格医生抢过一张纸把她说的全都新鲜记录下来。

    斐迪南一直注视着这女人说话的自信模样。她瞳仁闪闪亮，仰着头，就像是城堡外的美丽天鹅一样傲气。她不是雅利安人，却比他去过的生命之泉疗养院里的纯雅利安少女更……优质。

    然而下一句话就打破了斐迪南的隐秘思考。

    思嘉再次看向躺病床上的萨沙和其他人，“好好休养 ，如果德国人不给你们像样的食物，我给！萨沙！你想吃家乡的什么东西？我都可以试试拿过来，华夫饼可以吗？啊，包括冰淇淋！等夏天我要请大家吃冰淇淋！”

    “小姐！请你注意时间。”斐迪南打断了思嘉的滔滔不绝。

    她中意苏联战俘。她了解人类未来的繁育方式——她提到过自己是联合政府幸存者。斐迪南对于这女人来这个时代的目的，有了个无法忍受的猜想。这个猜想如果属实，侮辱了所有雅利安男人。

    他不动声色压抑怒火，像真正的绅士一般，为思嘉打开门，为她拉开座椅，“请。”

    思嘉在他桌上看到了录音设备。

    斐迪南坐在她对面，问出他最关心的话。

    “德国的未来牺牲了一代人？”

    “对，苏联也一样。”思嘉叹口气，“珍贵的人。一个家庭先送走儿子，再是女儿，最后老人自己扛枪上战场。所以，当你们突袭苏联兵临莫斯科时，就要接受自己首都也被打进来的结果，接受持续数年异常惨烈的拉锯战。”

    “后来呢？”他沙哑问。“我们怎么占据的美国？”

    “转折在45年，罗斯福突然死亡后。”思嘉想那时候纳粹已经无力回天了，她按照高堡奇人的线编纂，“你们现在应该在研制核武器吧？等你们研制成功就知道为什么能占据美国了。得到了美国的资源支撑，你们在生死存亡关头成功续命，又和苏联打了几年。”

    “原子弹我们为什么不扔苏联？”斐迪南犀利问。

    “哈，你们后来还和苏联约定不互相使用核武器呢。反正历史记载第一次核武器的运用就是德国扔美国。华盛顿上空升起的蘑菇云。”思嘉一摊手，“我哪里知道你们怎么考虑的扔美国。”

    “看来苏联也有核武器。”斐迪南拒绝去想几年后德国空军能否飞至莫斯科上空，“后来呢？”

    “战争在49年结束，苏联的那位领导人在几年后逝世，你们的元首在柏林老去，德国高层在他死后争夺最高权力。可最后通过发动一场政变成为新元首的，不是现在你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到那时候第三帝国的荣光也就谢幕了。”

    “德国呢？德国人有争取到生存空间吗？”

    思嘉不太愿意承认似地点头。“有。德国成为了世界上人民过得还不错的国家之一。制造业发达。是欧洲的中心之一，也是后来欧盟的领导国。”

    “欧盟？”

    “欧洲联盟。它在后来建立。德国最终回归欧洲大陆。接着苏联解体，美国陷入第二次内战。因为核武器的制约，地球上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世界级战争。历史就这么发展着一直到某一天，大概是不到两百年后吧，科学家有个致命发现。在人类的共同命运前，联合政府成立。”

    “苏联解体？”斐迪南抓住这个关键点。

    “嗯，红旗从克里姆林宫降下。各加盟国家纷纷独立。再也不存在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

    “斯拉夫人建立的可笑制度果然被历史淘汰，他们的信仰注定破灭。”

    思嘉皱眉，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跳起来。一巴掌掀翻了录音设备，还要抢夺那张圆形的盘。

    作为军人的斐迪南轻易按住了她。他一把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拖离。她比想象的还要轻盈，他手掌下是柔软的肢体。他感觉得到她急促的脉搏和狂乱心跳。

    思嘉挣扎。费迪南略松开，檐帽下他的眼睛和秘密心思都藏在阴影中。

    时钟逼近十二点。

    思嘉气急败坏，她狠狠瞪着他，嚷道，“苏联----你就算让萨沙知道，我也不会承认！录音里可不是我的声音！是你为了侮辱苏维埃战士的伟大信仰伪造的！我就这么告诉他，他相信我！你走着瞧！你动摇不了他的信念！”

    “什么信念。他如果是个真布尔什维克早就在俘虏时第一批被枪毙。他活了下来，显而易见是个怯懦的胆小鬼。”费迪南压着思嘉强迫她听。

    “这算什么胆小？明明活着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气！活着面对一切！活着承受苦难！这丝毫不怯懦！”

    刚吼完，她就痛快地消失了。

    费迪南的手扣着的只有空气。那只漂亮骄傲的天鹅，居然也扑棱翅膀来啄人，只为了一只灰不溜丢的苏联鼹鼠。

    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一波思嘉在大气层。苏联解体是她早就策划透露的未来。她赌德国人会马上抓着这点细问，她就可以借此发挥，掩护一下真正的历史以及从她这听到过真正历史的萨沙：就让德国人以为她对萨沙单独编了一番苏联胜利，辉煌强大的故事。

    我希望萨沙，还有这的其他人，能等到红军攻陷柏林总理府。但红旗在四十多年后从克里姆林宫落下的终局……萨沙完全不需要知道。起码暂时，不需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