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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皇宫是一个巨大的囚笼,里面的角角落落都写满欲壑难填。

    秦谦隐自己拎着灯笼,散漫地走出宫门。今晚的主角不是他,他也不用顾忌太多,自顾自向灯火喧嚣处行去。

    月上柳梢头,许多人家早已入眠,但对于有些地方,丝竹方起。容殊人讲究,妖娆艳俗的花魁在京城里没盼头,一众青楼楚馆终日香雾缭绕,管弦不绝,馆内的女席男侍皆将风花雪月习到极致。

    文人墨客于此高谈畅饮,吟诗作对,希冀留下美名。

    秦谦隐是这里的常客,不过与旁人不同,他仅仅是来下棋的。参商馆的第一女席参商姑娘两岁起便执棋,至今二十年少有败绩,唯有与秦谦隐下棋时屡屡失算,只得平局。

    旁人的闲言碎语那可多了去了,有道参商不过一届女子,棋力都是恩客吹嘘出来的罢了,齐王或是棋力不济,或是怜香惜玉,只有参商知晓,他们的棋从未下完过,正如她心知殿下每次来,见的不是她。

    参商温软含笑引秦谦隐上楼,将一方残局摆出,在重重围困中落下一子,另辟蹊径杀出重围,秦谦隐垂眸思量一瞬,于外围再下一子,参商的努力便付诸流水。

    参商也不恼,端着棋盘去内室细细思量,而从内室走出另一人,白衣墨纹,蓝冠碧钗,分明都是雅致之色泽,偏偏砌出一副荣华相。

    那人信步而来,随意坐到秦谦隐对面,唇畔扬起谦和温雅的笑,猛地一看的确是谦谦公子,只可惜下一瞬,他嘴角上扬,眼里漾起风流,将一盅流着金文的玉棋搁到秦谦隐手畔,用袖中的金翎扇抵住鼻梁,轻笑道:“摸摸看?”

    秦谦隐虽然总是遇上常人遇不到的恶心事,但一向秉持“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心态,对特殊爱好保持不理解但尊重的理念,可惜每次他一旦对上此人,就会发现自己的准备少了。

    “乔振策,你那张嘴不想要直说。”秦谦隐含着冰棱的话语“嗖嗖”往乔振策身上扎,乔振策娴熟闪开,将玉盅向前推推,口中又是轻柔但不要命的言语:“很好摸的,试试看嘛。”

    参商馆上下看不出半点媚气,合着全拢馆主身上了。秦谦隐对人不对事,那玉棋确实圆润可爱,便随手捏了几下。

    乔振策心满意足闭上嘴,拄着下巴发呆。

    若说交情,二人是半点没有,秦谦隐图此地清净,乔振策图条退路,各得其所。只是长期以来,秦谦隐习惯了烦闷之时来此处静坐,两人倒也相处得宜。

    “她是个怎样的人呢?”乔振策突然问道。

    秦谦隐垂着眼看不清神色,淡淡道:“自由,肆意,像一把刀。”乔振策意味不明地“哦”一声,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一个人身上有那么多特质,靖宁公主一个奇女子身上足以令人称道的只多不少,殿下偏偏只瞧见这些。

    殿下原来……只想做一把刀吗?

    今夜的辗转难眠只有月色知道,又或许白沐阳也知晓,毕竟这些人梦里都想着如何杀她。

    她这一招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反而能让自己安稳一阵子,因为她一旦出事,两国必定开战,所以她必须死但是要死在一个合适的时机。

    白沐阳卸去钗环,沐浴更衣,一边梳着发丝,一边跟桑梓开玩笑:“他们的齐王恨不得变成一把剑把我捅个透心凉,皇帝反而想给我牵红线觅良婿办大婚,你说多有意思啊,比话本还精彩,椋国被我压太久了,我都快忘记上次看暗潮涌动是什么时节了。”

    桑梓只乐呵呵地笑,帮白沐阳捏着肩。

    白沐阳阖上眼,轻声说:“中秋已过,菊花已凋,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次相亲宴,一次成府成婚,一次年节宴,再翻年就不合适了,这三次他必定要挑一个,你猜他会选哪个?”

    桑梓撇撇嘴说:“属下可猜不透这些九曲心思,殿下何不卜一卦?”真奇怪,明明部主都说殿下于此道有天赋的,殿下为何几乎不用呢?

    “你觉得卜卦是为了什么呢?”白沐阳睁开眼,“若卦象与期盼相符,它也不一定会实现,若相反,我也不会认命。只可惜我终究只是个俗人,也有看不透放不下,总要靠卦象来求个心安,所以我卜卦不为结果,只为定心,如今我心昭然,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桑梓有些遗憾,不甘心道:“可是这样殿下从前头悬梁锥刺股的功夫不白费了?那几个家伙还老是给殿下加课业,跟约好了一样,逼得殿下整夜没法睡,结果到现在,除非,除非天塌下来,谁敢让殿下您去花费功夫行商做工看病算命啊,属下真弄不明白。”

    “有些东西,可以用不到,但不能没有。从前的我钻过一些牛角尖,现在想来也不知当时在倔什么,总觉得天下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是一等一的聪明,几位老师见惯了人心,看出我着了相,怕我走歪路才故意如此。”想起几位亦师亦友的部主,白沐阳眼神柔和,笑意柔软,“至于用不上,怎么会呢?现如今容殊城里有几人是你们能直接上门暗杀的?还不是要靠我,你们啊是我要放到最后的筹码。”

    “论杀人于无形,暗卫还是比不上杀手的。”

    白沐阳抚摸着香囊中的泥丸,明媚地笑了。

    一个粗布短打的更夫慢悠悠地在长街上走着,昏黄的烛光明灭,照不亮他的脸,路过一个小巷,他不知想到什么,走进去敲一下锣,粗声道:“天干物燥——”

    几只夜猫哈着气蹿出去,更夫伛偻着身子出来,接着上句敲着锣:“小心火烛——”他身后的深巷里黑影翻动,不知道掩藏着什么。

    容殊城里一个匾额下来,十个人里十个官,这不代表这里没有平头老百姓,相反,布衣的数量比官员多上数倍不止,他们活得更体面也更辛苦,哪里有功夫在街上闲逛,一天忙忙碌碌,到晚上也不闲着,乌云遮月便早睡,月明星稀便缝缝补补做些小活,落花街胡同里的许多人家都是如此过活的。今夜月明,便能瞧见许多妇人在院子里拎个板凳长坐,手底下飞针走线,夜猫爬上院墙也引不来一眼。

    一方秀雅的院落内,素衣朱钗的女子细细补着一件袍子,她的长发披散,遮住她大半的五官,但是只瞧半边侧影也能看出是个大美人。一只黑纹白足的狸奴从墙头跃下,蹭着她的裙边细声叫唤,女子停下手,弯腰勾勾狸奴的下巴,喂了半根早已准备好的腊肠,轻声说:“这次怎么这样急?”

    应声的却不是她手下的猫,而是不知何时站在墙边的更夫:“今夜是个好机会,再推后怕是来不及。”他一边说一边从墙根下走出,那是一张俊秀却陌生的脸,他温和含笑的样子与身上的衣服极不相衬。月色氤氲,树影婆娑,共同架构诡秘的夜色。

    如果让他蓄上胡须,沉下眉眼,再换上朱红的官袍,手执笏板,那所有人都会称他一声——右相大人。

    那位女子抬起眼也是恍惚一瞬,却不是惊艳,而是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但还是止不住地嫌弃:“宁乐郢,你这是在装嫩?多大人了半点脸不要!”

    宁大人好久没有被这样嫌弃过,委屈却不敢发怒,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才真让女子回到三十年前,她叹口气,努力柔声道:“阿弟,你究竟有什么事?”

    世人皆知宁老丞相一生只有一子一女,长女为后,次子拜相,风光无量,完全没有这位女子的存在。

    宁乐郢沉默半晌,说:“阿姐,你让我看看你。”

    女子不可置信地直起身,意料之中地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的主人几个时辰前正坐在宁帝的身畔,受人朝拜。

    她怒极反笑:“宁乐郢,你想做什么?你以为这个皇后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吗?你以为当年的事皇室一无所知?宁悦然不长脑子把你的抢走了?”

    宁乐郢知道啊,他不能再清楚了。当年的事可以说是漏洞百出,即使如此他还是心存侥幸,自欺欺人,直到太子和齐王出生,他们的名字是陛下亲自取的,秦谦引,秦谦隐,宁乐然,宁悦然,那时候他便知道,陛下只是把宁家当乐子看,可那又能怎么办呢,这是他生活半生的家啊……

    “因为宁悦然疯了,她想杀了秦谦隐,就像当年‘杀了’你一样,但如今时局不比从前,宁家身处空中楼阁,秦谦隐并不为任何人所累,他是自由的,他能做任何事……”宁乐郢涩声说。

    宁乐然却不信他的邪,冷声道:“他真的自由吗?那你又为何来找我?怎么,二十年前让我收一次尾,还来第二回吗?宁乐郢,你只会不动声色地拿捏我。”她眼底泛起悲哀的泪光:“我的软肋好捏吗?”

    宁乐郢低头避开宁乐然的目光,多年的修养让他足以无视大多数的冷言冷语,但是在宁乐然面前,他还是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今夜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结果,只是有些心照不宣的话一旦挑开还是狼狈。

    如他所料,宁乐然冷笑一声还是低了头。他转身之际,宁乐然突然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当初他们两个先出生的到底是谁?”

    宁乐郢停顿一瞬,没出声,直接离开了。不久,宁乐然放下手里的针线,却听见了远处传来悠长的锣声。

    宁乐然闭上眼睛低喃:“一更一敲啊蠢货,明天就让人撤职去。”沉默是最好的回答,她的发丝从耳际散落,晶莹的水滴落到衣袖上,泪落如珠。

    “吱呀”一声,一片漆黑的内屋走出来一个披着青色衣袍,散落发丝的书生,宁乐然浑身一僵。他眉头浅淡柔和,瞳孔却黝黑不见底。他静静走到宁乐然身畔,握住她的肩头,宁乐然顺势倒入他的怀里,笑道:“你还是出来了……你知道吗?虽然是双生子,但是我们家里先出来的那个生而知事,哪怕小时候不懂,长大后也会记得,我是,阿隐也是,可是清醒比懵懂更残忍……真是的,摊上我你实在是倒霉透顶,功名,身份,都没了。”

    “别走,好不好?”

    宁乐然当即住了声,她怔怔转过头:“什么?”却见她向来温柔和气的夫君凌厉着眉眼,握住她的手,说:“别走。”

    宁乐然恍惚发现自己对夫君的先入为主好像产生了什么误会,有些东西在今夜彻底被打碎了。突然想到什么,她结结巴巴,小心翼翼地发问:“当初你说你读书还可以,如果功名上榜的话,应是什么位置?”

    男子弯着眼笑,明明秘密被发现了却一点都不慌张,有恃无恐:“会元。”

    宁乐然满心的悲伤烟消云散,她握紧拳头,再次发问:“你所谓的生意……”

    “啊……各行各业都有些,按现在来看,比国库充裕。”书生一脸云淡风轻。

    宁乐然的拳头彻底硬了,咬牙切齿,阴阳怪气:“……那你还陪我呆在这个小院里。”

    书生垂下眼,收起笑意:“我以为你知道为什么。”

    宁乐然闭上眼,她当然知道,可是她的存在就是一个隐藏的雷,一旦见光就要炸,宁乐郢有无数种办法逼她出来。

    “若我还是要走,你待如何?”

    闻言,书生弯下腰,捏着宁乐然细腻柔软的手抚上自己的脸,眼波流转,笑得像个狐狸精,口中说的全是大逆不道之言:“那你当太后吧,臣自荐枕席,可否让臣当娘娘的入幕之宾?”他的语气低沉,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宁乐然,轻吻着从手指到手心。

    宁乐然被迷得七荤八素,被抱进屋了都没反应过来,什么宁家什么陛下全都被她丢到脑后,只恍惚想到是不是当年初见之时这个黑心鬼就知道她喜欢这样的,她就说怎么会有人雨天不拿伞还穿得那般好看!

    男子吻着她的耳朵,眼睛清明,低声蛊惑道:“别管他们了好不好?不关我们的事不是吗?谁当皇帝都没关系不是吗?”

    不啊,有关系的,宁乐然心里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的选择已经不是简单的权势争斗,不管是宁乐郢也好,她的夫君也罢,都在等。

    半晌,宁乐然流着泪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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