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

    陆家祖宅。

    “陆金鸣,你这逆子!”

    陆金鸣跪伏在地,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一纸契约被甩到他身上,陆家一代的当权者陆云怒斥道:“这是什么,你何时背着我同城北钱坊签下这等鲁莽的协议!”

    他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却在父亲滔天的怒火之下不敢发问。

    “三个月两万两银子,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吗!”陆云气得两眼发黑,想起今早来讨要债务的人,几近呕血。

    这几日城中不知从哪冒出来家万福铺,断他财路,搅得他心气不顺,偏生今早府中闯进一伙人,嚷着陆家欠债不还,教他好生丢脸,细问才知他这好儿子曾干下这荒唐事。

    近几个月受万福铺的影响,陆家铺子生意惨淡,快到入不敷出的地步,眼下东洋一线甚至还是陆家基业的支柱,宅中上下愁云惨淡。

    原想着那万福铺价格不可能一直压低,便想靠着府中财力熬过这段时间,背地里再使些阴招,也不是不可跨越的坎。

    可谁知这逆子竟给他来了这么一出,将他逼到行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的地步。他在京中商界立足已久,打听到另外两大世家听闻陆家风声,接连签下这可笑的协议,立刻明白过来,有人故意给他们设局。

    那人何等精明,知道以他谨慎的性格不可能入圈,便从他这不成器的儿子下手,其他两大世家惯喜跟风,自然也会答应。

    只这一招,便要将几大世家连捆拿下,这不可能是那万福铺明面上的掌柜白锦月——一个妓子的手笔,其背后另有其人。

    “爹……”陆金鸣小心跪着挪到他脚旁,轻拽他的衣摆。

    陆云看着懦弱愚蠢的儿子愈发来气,用力踹在他的胸膛,怒道:“将这逆子关入房中,没我准允,不许出来!”

    陆家承担不住这般大的损失,他大力甩上门,心中思揣。这事也不能由只有他们承担过错,太子要在东洋成就自己的功绩,前来寻求三大世家的合作,能与未来的一国之君联手,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可谢煜答应过他们,东洋货品的全线都交予他们,如此三大世家才会愿意以高价收来货物,再在京城市场中抬高其价格,将一堆无甚用的玩意包装成异国的奇珍异宝。

    真要说明白,他们挣的却不是东洋人的钱,而是运河沿线百姓的杂税与京中纨绔的闲钱,无论钱是从何处来,总之到手就好。

    可如今万福铺却拿着比他们更为实惠的货路,将他们在京中的生存空间挤压得愈来愈小,接连的亏损几乎要让他们将原有的基业亏空。

    不义之财风险大,这道理他是明白的,可是他谢煜背信弃义在先,陆云想,是他先泄露货路,拿小小一个万福铺摆了他们一道。

    他既不仁,也别怪他过河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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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金鸣呢?”顾江蓠问道:“许久未见过他了。”

    她身着桃粉褶裙,披着一件雪白大氅,虽粉黛未施,却如山间溪水般清透,像是涉世未深的幼鹿。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她身上,面露惊讶,没想到她还会出现在钱家宴席上。倒不是见她方受过牢狱之灾,只是传闻她与钱氏独子有些过节。

    “定北王妃这几日睡得可舒坦?”有人讥讽道,周围传来几声轻笑。谁人不知,这位昨晚才从牢狱中脱身,也不知她使得什么心计,落得满身腥臭,还能毫发无损。

    顾江蓠仿若没听出他话中恶意,道:“不太好,牢房里的床确实太硬。”

    “叫司言下次给您安排张软的。”

    顾江蓠惊讶地挑起眉,望向那处,见司言正站在那人身后,安静地注视他。

    “大理寺卿不去审问犯人,怎么得空来这闲逛?”

    司言接道:“犯人骨头太硬,跟他较劲得恼人,来散散心。”

    众人心知肚明他所言乃是谢凌川,嗅出其中火药味,落在顾江蓠身上的目光不怀好意。

    她只是道:“歇息总是好的。”

    传闻中跋扈的逍乐郡主如今却总是暂避锋芒,人们对其处境的猜测愈发明晰,看来她纵使为皇后义女,牵扯到定北王,这段日子也不算好过。

    他们口中的奚落更是不加掩饰:“王妃和司言是旧识,咱们留点空间给其叙叙旧。”

    见司言朝她越走越近,顾江蓠摆摆手道:“都快成寡妇了,也别叫王妃了吧。”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揣测不断,在座的虽是些不学无术的,却都是人精。顾江蓠这算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朝定北王狠狠踩了一脚,她为了活命还真是……无情无义。

    可怜那谢凌川一世英名,摊上一个两面三刀的主。

    思及此,他们看向她的目光更是鄙夷,可在这种场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转头私语。

    “郡主还是招摇得紧。”司言笑道。

    顾江蓠道:“本主不招摇,他们也得凑上来,没看见都等着看我热闹呢。”

    司言叹了口气,放低声音:“王爷如今在狱中也不好受。”

    他蓦地提起谢凌川,那道缱绻暧昧的目光又浮现在她脑海中,教她顿时心浮气躁。

    “反正他能忍得紧。”她赌气道。

    她像是在说定北王惯来隐忍,又不像是,司言捉摸不透,只好道:“大理寺人多眼杂,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也无法照料一二。”

    “郡主呢,搅了他们的生意,世家那处没来找麻烦?”

    “你们盯我倒盯得紧,”顾江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忙着跟太子扯皮呢,哪顾得上我这个小人物。我如今面上投靠顾方明,他们只会觉得我是奉太子之令做事,自己内部猜忌还来不及。”

    “好一招借刀杀人。”司言感叹道:“只怕等其回过味来,太子与顾方明不会放过你。”

    她玩笑道:“那我就再投靠谢凌川喽,反正我如今在哪一处都算不得好人。”

    知她聪慧,司言却有一处如何想不明白,揣度着问:“郡主如今算是走在刀刃上,万一有一日被两方同时背弃,岂不是为他人白做嫁衣?”

    “所以说我大度嘛,”顾江蓠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仿佛这不是一个危及她性命的严重问题,“我早就同你们说过我无欲无求,只想安心过个闲散日子。若你们都觉得我是其中重要一环,那我便顺水推舟送个人情,最后若念及旧情留我一命最好,若非要我死……”

    她撇起嘴角,道:“我本就无选择。”

    她是一条在洪水中溺毙的鱼,不能上岸,也早早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司言知道她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却从她荒诞无稽的话语背后窥得一抹悲色,心抑制不住地沉下去。

    不时有好奇目光落到他们这处,他知道不能同她闲聊太久,告辞退下。

    眼下众人避她如蛇蝎,生怕惹祸上身,顾江蓠百无聊赖地靠在栏杆上,忽和湖对面的一人对上视线。

    那人右眼蒙着一片黑纱,仅剩的一只眼目光狠厉,像是要将她挫骨扬灰。

    快入冬,枝丫光秃,如一只毫笔勾勒出天边的云层与池中的倒影,天与水共景,一片泛黄的落叶闯入其中,遮住她的双眸,从对岸只能见其唇角缓缓勾起,微微翕张。

    你要杀我吗?

    黄叶掠过,一双盛着温和笑意的眸子露出,仿若对面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钱天宏却隐约嗅到一丝浓重的血腥味,心中一悸。他看见,这繁华迷人眼的红墙涌出汩汩鲜血,有一只负伤的猛虎从中跃出,撕咬着身上的锁链,鼻孔喷出的热气驱散刺骨的寒。

    凡人无法与野兽搏击,他杀不死她了。

    怪风起,枝丫上所剩不多的黄叶尽数飘落,遮住她的身影,再回神,已不见其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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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哪里刮来的风,撞得他睁不开双眼,难辨前路。

    快点,再快点。

    海东青在他上方盘旋,迟迟不肯离去。冯澈无法,扬鞭朝空中一挥,骂道:“滚开!”

    可它担忧自己被困在京中的主人,向天空高鸣一声,绕至其身后,仍要跟着。

    “你要被发现了,谢凌川更得死!”

    它听懂了,留恋地朝京都方向望了一眼,不甘地翱翔上高处,逐渐缩成一小点。

    冯澈仍是心烦意乱,双腿击打着身下的马腹,只求它能再快一点。他方得消息,谢凌川受人诬陷,落入大牢,急得连夜纵马回京,一路上不知跑废了几匹马,愣是不敢停下来。

    京城群狼环伺,那人独行其中,稍有不慎便能落个尸骨寒冷的下场。心急如焚已不足以形容冯澈心中的感受,他担忧,更愤怒,藏在背后的却是深深的无力。

    哪怕到了京城,他也无法为昔日好友脱困,也许谢凌川曾经说得对,他身无半职,此刻哪怕留在京中,也是给其徒增烦恼。

    城门愈来愈近,城门口守着关卡的士兵见一匹骏马直直冲来,急道:“停下!”

    冯澈未停,吼道:“滚开!”

    沾满污泥的路引被扔到士兵怀中,他竟连收回路引都等不及。士兵见是刑部尚书的儿子也不敢多拦,急急挪开拦路的木栏,可还是没能来得及,被奔驰的骏马擦翻在地。

    冯澈一刻也不敢耽搁,纵马赶往定北王府。

    府里的王尚正从外面回来,忽闻烈马嘶鸣,回头看见一人摔落在地,看清后惊讶道:

    “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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