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城门前,天际灰蒙,秋风卷起道边滚滚的沙尘,被厚重的城墙抵挡,万兵列阵,寂然无声。

    高墙之上,有一身影着雪白大裳,遥遥眺望远处。大梁女子衣裳多俏丽可人,女子眉宇英气、面部线条锋利,肌肤因经年的烈阳与飞沙稍显粗糙,呈现出麦色的光泽。她与身上的华服格格不入,更与身侧的大梁人大相径庭。

    “小主,”侍女凑到她身边,轻声道,“您的族人就要到了。”

    不多时,远方传来群马踏地的沉闷声响,一列车马缓慢驶来,在距城门一里的地方停下。为首的人翻身下马,手托各色奇珍异宝,在大梁士兵的瞪视下,按照约定每行五步,便跪下行跪拜大礼,以表忠心。

    戈云图面上淡定的神情再无法维持,藏在袖中的双拳暴起青筋。那是她的族人,如今却要在残杀她族中子弟的敌人忍受此等屈辱。

    不知过了多久,鞑靼派来议和的使者终于跪行至城门前,用生涩古怪的大梁官话,朗声道:“我等代大王来访大梁,愿大梁皇帝万寿无疆、彪炳千秋!”

    他们的视线与城墙上被送来和亲的圣女戈云图对上,按其礼仪,本该行大礼,可他们犹豫半晌,还是挪开了目光。

    城门大开,使者们被迎入京城,一位公公笑道:“圣上已在宫中候着,各位请同咱家回宫赴宴。”

    他转身上了马车,却没有给其安排坐骑的意思,使者自己的车马也被拦着城外,不准进入。这是要他们徒步进宫,还要他们跟在一个阉人的马车后面,显然是在刻意给其难堪。

    使者面露不悦,又因身在大梁地盘,只能强压下,手捧沉重的珠宝,走在京都街道上。

    一路上围观的百姓甚多,投以仇恨与愤怒的目光,压得使者们抬不起头。侧旁的大梁侍卫状若未闻,任凭脏言秽语砸在他们身上,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使者们憋得满面涨红,他们虽不精通大梁话,却也能猜出那绝不是什么好话,再生气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又行了一段路,忽而人群中有人怒喝道:“他们是该死的鞑靼人!”

    一石惊起千层浪。厚重岩层下压抑的火气陡然爆发,人们的叱骂声愈来愈高,有如磅礴江涛向他们席卷而来,要冲破天际。

    不知是谁率先砸下第一颗臭鸡蛋,紧接着而来的是泔水与烂菜叶,使者们手中还捧着东西,只能缩起脖子躲避,还要小心莫要让贡品摔落,好不狼狈。

    伴行的侍卫只是冷眼旁观,终于有人忍不住,作出要将贡品砸向围观人群的姿态,却被身边人立刻压住,用本族语低声怒斥道:“你疯了,这里是大梁!”

    马车里的公公好像此时才发觉外头的骚乱,从车窗里探出头,尖声道:“都干什么呢,这些可是贵宾!”

    侍卫见其发话,终于活了过来,慢慢走上前去阻拦愤懑的百姓,只是那力道轻得恐怕街边随便拉来一个老头,都能将他们掀翻。

    大梁人这是故意在羞辱他们,鞑靼使者心知肚明,却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被人群包围,好似饿疯的皮包骨的老狼,眼神满是怨恨。

    就这样走了几十里路,宫门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使者们如释重负。

    可还未等他们前去向大梁皇帝行礼,忽而刮来一阵狂风。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不知从何处窜出,撞入使者们的队伍,掀翻好几人,嘴中半疯半傻地喊道:“天降不祥,天降不祥!”

    人群陷入混乱,他很快被侍卫们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嘴中还要含糊地哭喊:“天降不祥于大梁,祖先护佑,祖先护佑啊!”

    疯子的呐喊重重击打着每个人不安的心脏,众人面色霎时惨白。

    宫门前,立在天安帝身侧的福贵公公斥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话音落地,远方炸起一声惊雷,阴云迅速聚拢,天色骤然阴沉似黑夜,数滴雨落下,逐渐连成一道雨幕。

    有人惊恐喊道:“洪涝又要发了!”

    那疯子趁众人惊慌之际,蓦地挣脱牵制,冲出人群之中,步履踉跄,双臂大展,绝望地喊道:

    “忠臣被害,奸人当道;国运衰微,天谴已至!这是我等造下的孽,这是大梁的罪啊!”

    天安帝面色骤变,挥手示意亲卫将其拿下。

    那疯子却越跑越远,悲恸大哭:

    “敢于直谏者,被处以仗刑;驱退外敌者,身陷牢狱之灾!陛下,您糊涂啊!”

    “百姓卖儿鬻女,天下哀鸿遍野,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

    暴雨骤止,万重金光自云间穿出,好似在附和他的痛声哭诉。众人以手遮面,被那金光刺得睁不开眼。

    待到光芒逐渐散去,却见那老头猛地倒地,有一人上前查看,却是七窍流血,死了!

    若说一人之言可道其装疯卖傻,天生异象却不可不让人心怀疑虑,此等不祥之兆,众人皆噤声不敢语。

    天安帝眉目阴沉,偌大的空地鸦雀无声。

    鞑靼使者更是心神动荡,那人所言身陷牢狱者,难道是定北王谢凌川?

    人群最后方,司言微微侧头看着那具尸首,眉头紧锁。

    “陛下恕罪!”锦衣卫镇抚使赵能慌忙上前跪下:“臣有失职,必查明事情,将功补过!”

    天安帝目光冰冷现,抬头直视天际重现的烈日,许久摆手示意起驾。负责迎接使者的公公连忙整顿好队伍,道:“礼先免了,先随圣上入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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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内宴席早已布好,细柳扶腰的舞女在殿中央翩然起舞,却无人有心思欣赏。

    众人还念着方才的怪事,心不在焉。

    “陛下,”一名使者举杯立起,“此杯酒小人代大王敬陛下,愿两国能不计前嫌,重修旧好。”

    他仰头一饮而尽,又试探道:“定北王与我等乃是旧识,战时两方虽水火不容,却也闻其领兵之能,颇为钦佩,不知其……”

    席间有一心思简单的臣子忙答道:“这话已过时,谢凌川如今——”

    “阿川近日身体不佳,告了假。”

    天安帝突然开口,拦住他接下来的话,惊得那臣子出了一身冷汗。他怎忘记,鞑靼之所以着急退兵,正是被谢凌川所带领的定北军逼至绝路。倘若大梁无其人,剩下那些酒囊饭袋哪里还能压下野心勃勃的异族人。

    他的一句无心之话,竟差点搅黄两国休战交好。

    “原来如此。”使者了然道:“今日不见小王爷,着实可惜。听说陛下过几日安排了秋猎,真希望届时能一观定北王英姿。”

    大殿陷入一片死寂,只余空灵声乐徘徊于梁柱之间,诡异阴森。

    半晌,天安帝道:“自然。”

    宫宴就这样在各怀鬼胎的气氛中度过,帝王早早退场,戈云图如今作为梁王的妃嫔正要随之离去,忽被身侧的下人拦住。

    “您的族人想和您说几句话。”那小公公低声道。

    戈云图愣了片刻,随即跟上他来到一处人迹寥寥的地方。

    “圣女。”使者迎上来行礼,那带路的公公悄悄离去。

    戈云图正要开口,忽听那使者急道:“梁王可曾召您侍寝?”

    她哑口无言,只能干瘪道:“没有。”

    另一人重重叹了口气,轻声道:“看来大梁人还是喜欢娇嫩的女人。”

    戈云图被这话钉在原地,眼神充满不可置信。

    她是族中圣女,受万民敬仰,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可在他们话中,她好像只是个低廉的妓女,任人挑选。

    “圣女,”他们继续道,“如今您身在大梁,便要去学着大梁女人的做派,去讨梁王欢喜。大梁人有言,一个男人再勇猛,也难挡身边女人的枕边风。鞑靼的未来大半在您身上,我等在远方会为您祈福的。”

    戈云图沉默不语,心中闪过一丝杀意,又听他道:“寒风到了,草原就要枯萎,屯下的物资几乎全用来进贡大梁,这个冬天难熬啊。”

    她生生压下抬起的手腕,身侧好似拂过家乡的风。

    “我会的。”她听到自己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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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锐再次来到那间狱房,只是这次他手中握着一串钥匙。

    “陛下传言,定北王一案疑情重重,长久困于牢狱亦是不公,特令您禁足王府,自行思过。”

    谢凌川靠坐在墙边,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王爷,请吧。”

    他被困在天牢之中月把有余,外面的世界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运行着,没有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扭转。但变化还是有的,城里原先人流络绎不绝的东洋货品铺子,如今门庭冷落;集市里的小商小贩有些换了生面孔;当然,他身边盯梢的眼线也比原先多了。

    史锐本道安排了马车送他回来,谢凌川摆摆手拒绝,一身单衣,缓缓行走在街巷之中,去买了几尾鱼,才掉头回府。

    府门大敞,顾江蓠站在门边,隔着一巷的秋风遥遥望着他。

    手中红绳吊着的鲜鱼还在活蹦乱跳,恍惚间他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是河边归来的一名渔夫,心悦之人正在屋门前等他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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