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归

    北风呼啸,烈阳似血,残破军旗猎猎招展。

    黑鹰滑翔于被浸红的大地之上,掠过成排列队的压阵大军头顶,稳稳落在纵马行于军阵前方的男人的臂膀上。

    男人眉眼冷肃,拽下挂在鹰爪上的信笺,凝视片刻,眼中情绪莫名。

    此地已是两国交界处,尸横遍野,荒草丛生,方圆几十里除军队不见活物。兵士在一片死寂中稳步前进,彼此紧贴着,压低的呼吸清晰可闻。

    眼见就要跨过边线,男人背后的副将面面相觑,一人冲上前询问:“将军,前方便是鞑靼的领地,是否还要继续追击?”

    谢凌川神色不变,铁盔下目光锐利,一字一顿:“来犯者,必诛之!”

    “来犯者,必诛之!”队伍里的一个士兵跟着喊道,后方呐喊紧跟,连成一片。

    “来犯者,必诛之!必诛之!必诛之!”

    三千里天与地,惊雷轰鸣。

    谢凌川率先俯身纵马飞驰,轻易越过野草疯长的边界线,身后骑兵分三路呈包围势,如遮天巨网扑向鞑靼残兵,搅得狂风乱作。

    ——信笺有言:“于京都闻定远大将军神武,大破鞑靼攻城之局,朕甚慰之。”

    在原地休整的异族残军忽闻远方闷雷连绵,一条黑线如潮水从地平线涌起,势如破竹。

    “鹰来了!”人声落地,在凝滞的空气中荡起圈圈涟漪。鞑靼军接连战败,仓促撤退,军心早已溃散。见大梁军队紧追不放,已有人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鞑靼使者欲向我大梁议和,愿献圣女联姻以表诚意。”

    行至敌军前,谢凌川松开缰绳,紧握生锈卷曲的断剑,毅然闯入敌方阵营,手下刀剑如影,带着经年入骨的仇恨刺入鞑靼人的胸膛,划破鞑靼人的咽喉。

    ——“朕已答应,漠北速速撤军。”

    血水飞溅,染红大梁将士的双眼,无边恨意似钉将鞑靼人定在原地。众兵士依部署快速冲入敌军,将所剩无几的鞑靼残军搅成一盘散沙,扼紧其咽喉,不给其一丝喘气的机会。鞑靼本就至穷途末路,此刻丢失弓箭之优势,一时竟是任人宰割。

    夕日欲落,夜幕将至,战场之上躯体倒地扬起的沙迷乱人眼,厮杀的号角与死亡的悲鸣连成大地的哀嚎,惊心动魄。

    ——“定北王谢凌川,速归。”

    谢凌川甩掉欲将其拽下马的小兵,弯腰捡起鞑靼人引以为傲的大弓,御马奔驰在厮杀士兵之间,双目微眯,紧盯战场后方护送鞑靼圣子的骑队。

    “达尔图!”

    鹰唳惊空遏云,利箭势不可挡刺向鞑靼圣子后心。骑队猛然停下,被围在中间的那人身形摇晃几下,骤然坠地。

    夜幕笼罩大地,火把被抛在鞑靼人的尸堆上,大火熯天炽地,渗不透荒漠刺骨寒意。

    天安二一年,鞑靼被彻底驱逐出大梁边境,十万大军只余千人,鞑靼圣子达尔图于荒丘之战中箭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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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郊官马道,一队骑兵自远方踏尘而来,飞起漫天沙土。

    “京城到了。”马骑放慢速度,在城门不远处缓缓停下。

    高耸的城墙巍然屹立在护城河边,多年风沙与雨雪的侵蚀未曾损其一丝威严,反倒更添岁月的沉重感。

    它在此处已立百年,将大梁的荒芜与贫瘠隔绝在外,宛若一个巨大的聚宝盆,积攒着各色奇珍异宝与欢声笑语。

    谢凌川远眺那座陌生而冰冷的城,思绪纷杂。

    “王爷,”刑部尚书之子冯澈驭马向前,道,“宫中传来消息,永昌侯等人就你罔顾皇命、射杀圣子一举上奏弹劾,如今朝中正吵得厉害。”

    谢凌川闻言垂眸,没有言语。

    “哼!”一旁的络腮胡大汉不屑道:“一群跳梁小丑,又有何惧!”

    冯澈紧皱着眉,忧愁道:“可圣上本就忌惮王爷,如此一来,恐怕……”

    他话未说完陷入沉默,卫靖张口欲骂,环顾四周,又生生憋回去,重重叹了口气。

    黑云压城,暴雨将至。

    半晌,谢凌川嗤笑一声,冷声道:“进城。”

    烈马嘶鸣,马蹄重重踏在青石砖上,蹬出沉闷声响。街边百姓不识这队人马,纷纷让开,唯有一处拐角人声沸腾,四周人竟无退避之意。

    人群中央趴着一衣着褴褛的男子,其面上一片青紫,俨然被打得不轻。

    “兜里没点银两还敢出来赌,敢赖本主的账,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红衣女子狠踹男子下颌,厉声道。

    那女子朱唇粉面,眉眼艳绝,顾盼之间生动灼人。她眉间一点朱砂痣,颇有几分慈悲相,行事却狠辣刁蛮,独身一人便将一及冠男子折腾得狼狈不堪。

    佝偻着身子跪趴在地的男子已口吐白沫,胸脯起伏翕张得厉害,嘴中不时吐出含糊的几个字。

    顾江蓠一脚踩在他背上,使其胸膛紧贴地面,挑眉道:“要说什么大声点,说不清楚便将你舌头拔了!”

    她神色张扬,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我……我没有……赖账。”男子使尽浑身力气,终于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顾江蓠哼笑一声,不以为然道:“怎么,以为偷你夫人几个不值钱的玛瑙簪子就可以糊弄过去?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成日游手好闲,出事便将自家夫人推出,好不害臊!”

    言罢,她抬脚用力碾在男子血肉模糊的手上,直到男人疼得面色发白、痛呼出声也没有挪开。

    有人看不过去,欲上前阻止却被旁边人拉住,低声斥道:“你不要命了!”

    “她不过一女子,怎可如此嚣张!”那人愤懑道。

    拦住他的人忙捂住其嘴,慌忙看向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此处,方松口气,压低声音道:“这位可不是寻常女子。她乃是逍乐郡主,永昌侯府的千金,又被元皇后收为义女,圣上破格亲赐封号。

    “如今虽住在韶光寺中,可圣宠也是不断的。纵是世家子弟也要看她眼色行事,更何况你我等寻常人!”

    “这、这……”那人涨红脸,半天憋出句,“仗势欺人!”

    “兄台所言差矣。”另一位围观的人加入他们的对话,道:“那被打的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他是老定北王的庶子,这几年仗着王府的名头没少干缺德事。这次也就是落在郡主手中,才吃次大亏。”

    “哼!”先前鸣不平的人郁闷道:“狗咬狗罢了。”

    “公子!”有人自人群后方呼喊。

    顾江蓠懒懒抬眼望去,见一老奴踉跄跑来,神色慌张。

    “哟,”她嘲弄道,“原是定北王府的人。”

    那老奴面上涨红,怒斥道:“既已知公子身份,还不速速放开!”

    “身份?一个庶子有何身份?”顾江蓠脚未挪动分毫,几乎要笑出声:“若是跪在这的是你们王府主子,我倒是能赏几分薄面。”

    “你!”她出言不逊,那奴仆气得浑身颤抖,却又拿这尊大佛毫无办法。

    自家这个二公子惹什么人不好,偏要去招惹这位纨绔中的纨绔!

    就在此时,远方闷雷阵阵,烈马嘶鸣,金光破云穿出,一队人马自远处驰骋而来。

    那老奴抬头望去,眼前忽得一亮,激动喊道:“王爷!”

    人群围堵,道路不通,为首的人勒马急停,止在人群后方。

    那人凤表龙姿,面容凌厉,眉眼隐含肃杀之气,正是定北王谢凌川。

    四周人听见那声呼喊,慌忙跪下,噤声不语。

    谢凌川眉目紧锁,辨认出那是府上白氏的随仆王嬷嬷,冷声问道:“何事?”

    王府二公子谢枫猛地一颤,突然停止挣扎,宛若死尸一般瘫在原地。

    顾江蓠饶有兴致地立在一旁看乐子,又踹了那人一脚,道:“你家王爷问你话呢。”

    谢凌川看向那满面骄纵与得意的小女子,她身着苏绣月华锦裙,装点精致,举止跋扈,俨然一副世家子弟的做派。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王嬷嬷此际有人撑腰,底气顿时足了起来,冲到谢枫面前将其护着,涕泪横流道:“老奴罪该万死,未能护住二公子,竟叫人打成这番模样!还请王爷为我们做主!”

    “这是什么话?”顾江蓠在一旁状似不满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说的像是本主刻意欺压二公子,定北王府便可这般不讲理?”

    谢凌川额角一跳,自归京他本就心中郁结,此刻更是烦闷,并不想管这摊烂事。

    谢枫心中对其惧怕,更何况自己并不占理,瑟缩在一旁不敢多言。

    片刻后,谢凌川道:“此事错在谢枫,他欠姑娘多少钱,届时我会教人送至府中。姑娘将人打成半残,王府可以不追究,此事就此了结,还请姑娘消气。”

    他这话看似客气,实则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顾江蓠若是不肯放人,倒落个得理不饶人的骂名。

    “王爷!”王嬷嬷见二公子受尽委屈却要忍气吞声,不甘道。

    “够了,将人带回去!”

    男人眼风凌厉,暗含怒气,王嬷嬷悻悻闭嘴,走到侧旁扶起将要晕倒的人。

    “王爷客气,伤药和补品所需的银两,本主亦会送至王府。”顾江蓠冷笑道,并不领情:“谢二公子好生补补,莫要让外人以为王府的男人个个都是只会躲在人背后的窝囊废。”

    言罢,她既无行礼也无问候,自顾自扬长而去。

    冯澈第一次见谢凌川吃瘪,在一旁憋笑憋得厉害,见人走了,悄声道:“是个有脾气的主。”

    京城繁华迷人眼,反倒衬得他们这些自边疆归来的将士格格不入。周围还跪了一圈人,谢凌川挥手示意免礼,纵马而去,未曾看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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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子东拐西绕,无多时,顾江蓠在一处寺庙门前停下。

    韶光寺地处京城外围,远离尘世喧嚣,闹中取静。寺庙道宇林立,香火炽盛,大大小小的僧人或洒扫院子,或诵论经文。

    顾江蓠猫着身子,避开众人视线,欲溜去后院。

    “逍乐郡主。”忽而,一道温润声音自她前方响起

    顾江蓠身形一顿,不复先前嚣张模样,抬起头讪笑道:“空净师兄。”

    唤她的人一身僧袍,雪色衣摆随风鼓动,温和清俊。

    空净向她微微点头,道:“小郡主答应过我会好好在寺中诵读经文,却又在外惹事了。”

    顾江蓠自十岁入寺,便同他一齐长大,养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却唯独怵这位处变不惊的师兄。

    “师兄看到了?”她试探道。

    空净道:“是看到你在赌坊闹事,还是看到你当街顶撞定北王?”

    “……”这便是全看见了。既然回去定要受罚,不如在外头多耍几天。

    “我错了,师兄。”顾江蓠笑得狡黠,不动声色地小步后退:“你帮我向大师兄求求情。”

    空净不为所动,将她的小心思全然洞彻,平和道:“你大可溜走,等你回寺,我替大师兄将你腿打折。”

    “我去外头给师兄淘几本经文,过几日就回来。”顾江蓠却知他易心软,讨好道。

    话音落地,她飞速转身,溜出寺外。

    空净在原地看她匆忙背影,轻轻叹气。

    夕日欲落,道寺钟响,淹没一人轻言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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