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局

    “押大押小,买定离手!”赌坊内,一短衫老汉喊道。

    围在赌桌旁的人们面色涨红,搭在台上的手指微颤,目光炽热。

    “大!”一身着金丝长袍的男子手撑着腰,喘着粗气道。

    有旁观者大胆道:“陆公子,再输令尊可就要拽下裤带来抽你了!”

    周遭爆发一阵哄笑,陆金鸣狠瞪他们一眼,力甩长袖怒道:“小爷还就不信人能倒霉一整天,这次定要叫你们这群泼皮开开眼!”

    “好!”有人鼓掌喝彩,又是一阵嘻笑。

    “陆公子,可不能变卦了。”老汉吊儿郎当虚坐在桌沿,看着陆金鸣笑道。

    他单手抓起骰壶,将其掷于半空又稳稳接住,有模有样地晃荡几下,随即迅速按在桌上。围观的人敛声屏息,于死寂中紧盯着那骰壶。

    壶盖被缓缓揭开,几个骰子现于人们眼前,八点,为小。

    “那公子这张地契也归老夫喽!”老汉眼梢高高挑起,嘴角咧开的笑容憋也憋不回去。

    “定是你这老头出老千!”陆金鸣拍桌,气急败坏道。他今日除去开头三局,已连输十局,不说兜里的散银,家里给他的铺产也几要败完。他爹对他向来严苛,如今不拿回地产,只怕他回去要被扒层皮!

    他身侧的侍卫立刻拔刀站出,赌坊的人见状也纷纷立起,双方剑拔弩张。

    围观人群瞅着势头不对,抓起自己的银子,慌忙涌出赌坊。

    “你这死老鬼,怎得又欺负娃娃!”突然,一女子逆着人潮步入坊内,笑道。

    老鬼看向那人,慌忙跪下,敬道:“老头见过逍乐郡主。”

    陆家侍卫架势未消,被挡在身后的人皱眉道:“顾江蓠,怎得哪里都有你?”

    顾江蓠瞟他一眼,好笑道:“我若不来,你当你今日能脱身?”

    陆金鸣闻言怒气更甚,掀桌道:“我瞧今日谁能拦着小爷我!”

    赌坊的人被激怒冲上前,侍卫们连忙护住自家主子。

    “打,继续打!”顾江蓠也不拦着,故意道:“若让陆大人知道今日你在赌坊闹事,你数数自己有几条腿供他砸!”

    陆金鸣打小第一最怕他爹,第二便怕极面前这祖宗,实是从小被她欺负到大,有了刻骨的阴影。闻言,他连忙道:“都给我住手!”

    陆家侍卫不敢再动,老鬼挥挥手,赌坊的人也退下。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陆金鸣面上无赖,赌气道:“若是让我爹知道我输了这么大一笔钱,我这双腿也保不住!”

    顾江蓠道:“君子愿赌服输,钱输给了赌坊,自然不能还给你。倘若让其他有点权势的人知道,赌坊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那我……”陆金鸣急道。

    “急什么!”顾江蓠打断他的话,继续道:“我给你出个主意,陆大人非但不会打你,还要夸你呢。”

    “什么主意?”陆金鸣将信将疑道。

    “老鬼。”顾江蓠冲还跪在地上的老汉招手示意。老鬼连忙凑近,面上盈着奉承的笑。

    “如今海上贸易势头正盛,东洋商品在京城销路极佳,其中以陆家、钱家、蒋家为首的世家盈利最多,几乎呈垄断趋势。”她缓声道。

    陆金鸣虽然不学无术,却也隐约听府中人说过,如今府中基业中东洋货品进口贩卖占据大头。他最明白顾江蓠心中鬼点子颇多,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人,目光登时变得警惕。

    顾江蓠看出他戒备,笑道:“放宽心,这次绝不阴你。”

    她继续道:“陆公子可和老鬼签个协议:以三个月为限,倘若陆家所贩货品期间盈利能超二万两白银,赌坊可赔付陆家五千两银子,若未达标,则陆家赔付。陆公子意下如何?”

    陆金鸣平日不喜动脑,如今已被绕晕,迷糊道:“我家东洋货品铺子如今便能月入一万两,三个月二万两又有何难?你们凭什么要跟我做必定赔本的生意?”

    “因为赌坊要赚的不是你的钱。”顾江蓠循循善诱,轻声道:“你想,世家尚且要与我们签协议,底下那些散商小贩会怎么想?天上掉下来的银子,有几个人能挡得住诱惑?

    “届时世家垄断东洋货品,散户利润势必下降,达不到定好的利润额便要赔给我们银子。顾公子,这是双赢的买卖。”

    陆金鸣自己闷头想了会,不久抬头挑眉笑道:“顾江蓠,要说精明还得是你!好,就这么办!”

    底下人将红泥奉上,他毫不犹豫地按下手印,美滋滋离去。

    顾江蓠靠着桌上,看着他离去,面上笑意不减。

    老鬼立起身,再不见先前怯懦模样,嘲弄道:“顾丫头,你倒是将这傻子骗得团团转!”

    顾江蓠转头看向他。

    他接着道:“京城散户虽多,可你将他们全部卖了也没有五千两白银!丫头,你跟老头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到时你就知道了。”顾江蓠道:“我何时让你做过赔本买卖?”

    “行吧,就你会故弄玄虚。”老鬼摆手嘟囔着,转头又笑道:“老头刚弄来一坛桑落酒,丫头,同我喝点?”

    “江蓠。”还不待她答应,一道熟悉的声音忽在她背后响起,顾江蓠转身看去,面上笑意慢慢变淡。

    正是她那亲爹顾方明。

    “看来得下次了。”顾江蓠没有开口招呼,对老鬼道。老鬼认出此人,屈着身子退入内间。

    顾方明眉目紧皱,粗略扫过混乱的室内,冷声道:“你便成日在这种地方鬼混?”

    顾江蓠没有顺他的话头,道:“永昌侯这是得了闲,特意来寻我?”

    “顾江蓠,我是你爹!”顾方明背手怒斥道:“你连一声爹都不肯唤了吗?”

    她嗤笑一声,这才瞥他一眼,道:“许久不见,您这脸皮快比城墙厚了。”

    门外有人听见声响,探头进来张望。顾方明额角青筋绷起,深吸一口气,以不让自己过于失态,道:“我看你是成日和一群野和尚待在一块,丢了礼教!”

    “明日中秋宫宴,你务必给我滚来!”他说罢,挥袖而去。

    顾江蓠面上还挂着冷笑,只觉一日的好心情毁于一旦。

    她正欲离去,踏出门,余光忽然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脚步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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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北巷子七拐八绕,深巷多为泥道,污泥混着人家排出的脏水,臭气熏天。

    男人却顾不得溅在衣摆之上的泥水,仓促奔跑在巷道间,不时慌张回头张望。

    “扑通!”他一时不察,被碎石绊倒在泥坑中,沾得满身秽物,却急忙爬起,扶墙踉跄快走,好似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住在城北的大多是些穷困潦倒的泼皮无赖,常人少往。男人并不熟悉这些巷子,不小心跑入死胡同,转身却发现已有人堵在口子旁。

    他慌忙转身,欲翻墙逃跑。堵住他的人倒也不急,缓步朝他走来,步靴踏在湿泥上粘腻的声响好似催命符,激得他后背泛起一层冷汗。

    好在墙角有一堆杂物,他借着杂物爬到一半,一个影子突然将其罩住,夺去他最后的光亮。

    “啊!”一只靴踩在他扒着围墙的手上,疼痛如巨石重击他的神经,他径直摔落在地。

    “呦,对不住。”谢凌川站在围墙上,俯视着他。

    他撑手跳下墙,缓步朝那狼狈男子走去,语中辨不清喜怒:“这不是兵部尚书之子,赵梦长?”

    赵梦长恐惧地看着那人朝自己逼近,瘫坐在泥里,用手肘支撑着艰难后退。他右手几根手指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扭曲,显然已断骨。

    谢凌川在离他几步之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笑道:“怎弄得这般狼狈?”

    “谢凌川,我乃朝廷重臣之子,你怎敢杀我?”赵梦长厉声吼道,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战栗,临近崩溃。

    谢凌川道:“我不杀你。”

    赵梦长却并未因这句承诺有丝毫放松,他在此人麾下从事过,知晓他手段如何。

    谢凌川半蹲下身,逼视着他,道:“赵往既把你塞入漠北军中,你便是我的兵。兵从将令,不从者死。赵梦长,大战未捷、消息封锁,是何人遣你向京中通风报信?”

    “当时鞑靼已退,本就该向京中报备!”汗浸湿他背后薄衣,赵梦长心惊胆战。

    “好一个‘该’!”谢凌川抚掌大笑,眼底却泛着冷意:“边境城民便该被强掳滥杀,疆北军士便该丧命沙场,大梁国土便该被烈火燎烧!”

    “这仗打了三年!国库空虚,军民疲乏,再打下去是胜是败尚无定数!”

    堵在其身后的冯澈忍不住破声骂道:“国库空虚?漠北一军粮草、军火供应向来不足!行军三年,众军士便靠着自耕地和百姓补给硬生生撑了三年。只因我们绝不想败给鞑靼!”

    “倒是东南一线的海上贸易,你们这些人赚得当盆满钵满。”谢凌川拔出腰间佩剑,利刃划过剑鞘,嗡鸣阵阵。

    赵梦长噤了声,感受着颈上长剑的寒意,不敢动弹。

    “京城市集东洋货品愈加繁多,价格水涨船高,漳州等地百姓反而愈加贫困。”谢凌川垂眼,语气嘲弄:“沿海土地贫瘠,不宜耕种,与东洋人交易本是善事。可当地官吏暗地里滥收苛捐杂税,与东洋商人联合压低货品价钱,百姓入不敷出,反倒不如从前以渔为生的日子。

    “贪吏猖獗,这是谁默许的?这么多银两又进了谁的口袋?”

    “我不知道!你们再逼我,我也不知道!”眼前人步步紧逼,赵梦长几近崩溃。

    谢凌川看着眼前半疯的人,忽觉讽刺。

    “好。”半晌,他道:“你替我给赵往带句话,人我替他验过了。”

    赵梦长预料到什么,慌张后退,却被冯澈挡住后路。

    “此人心性不稳,难服军令,有叛逃之嫌,”谢凌川低声道,目光冰冷,“空有一身武艺无用处。”

    话音落地,谢凌川手腕翻转,利剑闪过一瞬寒光。面前人一顿,随即瘫倒在地,身躯猛烈颤抖,喉中痛吼在墙间回荡。

    暗红的血顺剑刃滴落,谢凌川冷然开口:“便废了吧。”

    赵梦长脚筋尽断,疼得涕泪横流,几欲求死。

    二人将那血人丢在原地,悄然离去。

    日落了,粉色霞光映在血水上,艳丽诡谲。

    凉风卷起一片黄叶,落在拐角一个影子上。顾江蓠从角落步出,沉默着看那人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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