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油灯的火焰轻轻晃动,灯油有些许溢出顺着灯盏向下流,橙黄色的光为这里渲染出了温馨。

    哈特舍普苏特拍了拍女儿的背,柔声说道:“母亲不会害你,放宽心。”

    内芙鲁拉稍微支起身子,眼神有些晦暗:“母亲,我们会成功的,对吗?”

    女王眼睛微眯透露出精光:“有些路子能走第一遍就能走第二遍。”

    内芙鲁拉心下满意,母亲仍然是疼爱她的。

    至于母亲的计划……还是太保守了,但没关系,有些事情自己来做就是。

    “去睡吧,明日一早还有庆典。”

    女王一边说着,一边将趴在她腿上的内芙鲁拉扶起。

    内芙鲁拉做出乖巧姿态,告别了女王,行礼后退出殿厅。

    在殿厅的另一角,昏暗的夜色遮蔽了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却又一切都在女王的默许下。

    侧面的白纱帘布后,一个男子缓缓走出。

    脚步落在石英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响声,他走向女王。

    光芒逐渐披洒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他那张硬朗俊秀的脸——森穆特。

    此时的他看起来已经梳洗了一番,并未身着今日宴会上的盛装,也没有绘上妆容和佩戴假胡子。

    女王听见声响,并不往他那里看一眼,仍然生生望着内芙鲁拉离去的方向面目深沉。

    森穆特走过来,坐在女王脚边,伸手给女王按摩起腿来,他的动作很是熟练,恰到好处的力度让女王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

    “你也教养她这么多年,她的性子就算没遗传到,也总该从周围人身上学到了。”

    数落公主的话能从女王嘴里说出,但不能从他口里说出。

    是以森穆特闻言仍然恭顺地开口:“公主殿下在埃及的尊贵无人可比,纵使性情娇纵了些也没人敢说什么。”

    “若只做个公主什么样的性子都可以,用税赋供养着就是,可她又不想止步于此……”

    森穆特起身继续按摩女王的肩膀,他站在白纱帘布后面,自然听全了刚刚两人所有的对话。

    “公主殿下是您带大的,瞻仰过法老陛下的姿态,心中有想法再正常不过了。”他继续说道:“总归有我们为她铺路,前路没什么好担忧的。”

    女王拍了拍森穆特放在她肩上的手,像是安慰又像是肯定:“多亏了有你从小教导她,不然该不知道要怎么操心才是个头了。”

    森穆特手温热的手掌在按动时游弋起来,手上的按摩开始暧昧,他仍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说:“都是臣下该做的。”

    哈特舍普苏特习以为常,也任由他动作。

    她嘴里呢喃:“要是内芙鲁拉是男孩……要是我生的是王子……如今哪儿来那么多麻烦。”

    森穆特回话:“陛下您的孩子必然是上下埃及最正统,最尊贵的孩子。”

    “蒙凯帕拉不过是妃嫔的子嗣。”他继续说道:“陛下身上流着两条王室血脉,其实只要是您的孩子就是尊贵的。”

    哈特舍普苏特靠着椅背,并未对他的话做出反应。

    想起刚刚母女二人的对话,一个盘旋在他脑子里许久的念头再次冒上来。

    他逐渐弯下腰,贴在女王的耳侧,像是蛊惑一样说话:“当初没有继承人,如今也可以再生一个。”

    “啪!”

    一声脆响,他的脸瞬间被扇开。

    森穆特失衡后摔倒在地,脸颊火辣辣地发疼,但他不敢爬起来,只能跪在地上。

    哈特舍普苏特站起身,刚刚享受的神态和对森穆特的纵容瞬间消散殆尽,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这位宠臣,浑身透露着法老的威仪。

    女王有宠臣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臣民也不会对此有意见,但她需要的是个清楚自己地位的宠臣。

    “少打不该有的心思。”她的脚碾在森穆特的手上:“不过是看你忠心又教养内芙鲁拉有功才给你机会,你要是认不清自己的地位,我能给你的自然也能收回。”

    森穆特低头亲吻女王的脚背,积极认错:“臣下太过迷恋陛下,一时间嘴上失了控,不敢不敬王族和陛下。”

    他嘴上奉承,低头的动作遮住了他的冷淡的神情。

    女王听见后并未动容,直接跨过他向寝殿走去。

    在代尔-巴哈里神庙这个不算大的殿厅内,三人各怀心思,全都默契地选择伪装。

    ——

    与此同时,侧殿的台阶上。

    齐皎还在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着葡萄酒,馥郁的酒香充盈她的口腔。

    月光在今晚格外明亮,齐皎坐在台阶上一边赏月一边吹着从山谷吹来的风。她向远处眺望,山的影子重重叠叠,颇有神秘又苍茫的气息。

    葡萄酒下肚,她居然感觉到些许的醉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喝过好酒以至于酒量居然变差了。

    豆豆又去打它那单机游戏去了,怎么叫都不应。

    葡萄酒让她感到身体发软,一整天的祭祀仪式带来的疲惫也在此刻涌现,但酒精催动神经,让她在肢体疲软的时候精神又格外亢奋。

    她撑着台阶站起身,腿脚无力像踩在沙子上,头昏脑涨,有种飘在空中的感觉。

    齐皎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几步走上台阶,扶着侧殿的墙稳住身形,绕着侧殿往回走。

    醉意是一种充溢的感觉,会让人在情绪高涨和洋溢时有奇异的兴奋,也偶尔会让人产生幻觉。

    她大概也是醉过了头,才产生了幻觉。

    不然怎么会看到蒙凯帕拉呢?

    而且还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月光照在他麦色的皮肤和薄厚恰当的肌肉上,他的影子被月光拉长,此情此景倒显得他有些孤寂。

    孤寂?

    他有那么多属臣又有使唤不完的奴隶,怎么会孤寂?

    齐皎拍了拍自己脸,想让自己清醒些。

    幻视蒙凯帕拉就算了,自己还给他加戏。

    而且都幻想了怎么没想些开心的,比如天上下黄金雨,地上长银子……

    再不济就想自己任务成功躺在富贵山上的画面。

    说起任务成功,还得靠这个爱变脸的王子。

    一会儿咄咄逼人一会儿还提醒她当了祭司多补充知识,他别不是精神分裂吧……

    蒙凯帕拉靠在整石垒砌的台阶上,仰望星罗密布的苍穹。

    自然世界的魅力会给人超脱感,在山河和天空下人类总是渺小,连带着扯不清的恩怨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

    在这时他才能喘口气,不去思考很多阴私和算计。

    但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的后方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蒙凯帕拉装作不知,仍坐着没有动,但右手在衣服的遮挡中下移摸到了剑柄。

    身后的人逐渐靠近,他迅速站起身,利剑出鞘,躯体转向带动手肘正要向前刺去,却在看清来人后停下。

    看见来人,他有些错愕,拧紧眉头:“不打招呼就走到背后,不要命了?”

    对方对他的话根本没反应,呆呆地仰头看他。

    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还是没反应。

    “傻了?”

    她摇头否认,大概听懂了这是在说她不好。

    蒙凯帕拉见她脸颊酡红,眼睛迷离荡漾着水波。

    回想起今晚在主神殿后门看见她时,她旁边放着的葡萄酒,再结合她现在的神情,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酒量太浅了,一壶葡萄酒都会醉。

    夜色渐沉,醉酒后还站在这里吹冷风不会好受,蒙凯帕拉刚想让她回房休息,她清晰又脆亮的声音响起。

    “你是什么样的人?”

    没预料到她会突然开口,还问出这样的话,蒙凯帕拉一怔。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一直知道他的表面是一个寡言木讷的人,但实际上呢?

    他自己好像也描述不出自己。

    “为什么这样问?”

    蒙凯帕拉盯着她,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个突兀又奇怪的问题,黑色的水润眼眸还散发着好奇。

    “我好奇,想了解你。”

    已经醉到神志不清了吗?敢放出狂言说了解他。

    他知道她是个胆子大的,但醉酒似乎让她更无畏了。

    了解埃及的王储,提篮中的荷鲁斯……

    她怎么敢……

    “不要了解我,对你没好处。”这是他发自肺腑的忠告。

    对方大概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她似乎头晕,甩了两下脑袋结果没控制住,踉跄了两步。

    蒙凯帕拉伸手拽住她的手臂,以防她摔个仰倒。

    不料她借助他的手稳住身体后,直接顺势凑了过来。

    这张白净精致的脸瞬间在他面前放大,他们的距离缩进到从未有过的近。

    蒙凯帕拉的心重重一跳,呼吸都慢了半拍。

    借着今日没有云朵遮蔽的明亮月光,蒙凯帕拉能够清晰地看见她细腻光洁的肌肤,呼吸间,他也能嗅到她口腔里葡萄酒的芬芳。

    她那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倒映出他的脸,四目相对,他似乎也能从对方眼中依稀辨认出自己赭褐色的眼眸。

    又是这样。

    蒙凯帕拉莫名想起初遇时,在黄沙漫天里她也是这样与他对视。

    如今,她又用那双眼睛盯着他。

    她说:“我想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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