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认

    透过窗,外头一片幽深,似有人影晃动,一下一下,踏着雪渐渐走进竹林。

    卫契初从窗台探出了半个身子,眯着眼仔细地分辨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方晔。

    这么晚了他是要去哪?

    方晔提着灯笼在竹林间穿行,一阵风吹过,他紧了紧衣领,看着前方隐于夜色中的棚顶,他加快了脚步。

    这是一间废弃的马棚,四面漏风,棚顶也被积雪压塌了大半,卫契初怕被发现,便没有凑的太近,借着竹子,她看见方晔走了进去。

    土墙将他的身影遮住,暖光充斥着那狭小的空间,在内壁上留下了两道深深浅浅的影子。

    里边竟还有一个人?他们为何会选择在这儿见面?

    风吹影动,本就辨色不易的卫契初现下更觉得心累。神魂受损从而导致她分辨不出色彩,这虽无关紧要但必要时也是难受,只希望回去后能有机会进行修复了。

    方晔出来了,他的表情很复杂,纠结中带着后悔,但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去。

    等他走远,卫契初才抬脚往马棚靠近。

    从半人高的土墙上往下看,只见木童紧闭着双眼,一脸疲态与痛苦地靠着墙。

    他的眉头一直皱着,额前凝起豆大的汗珠,似是陷入了挣脱不开的噩梦。

    卫契初面色一变,她绕过墙从口进入,在木童的面前蹲下。

    她将滑落的被子重新盖在了他的身上,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身体,那股灼热的温度直接将她的手烫的收了回来。

    他发烧了。

    眼见着面前的人开始出现魇症,她毫不犹豫地起身想去找方晔。

    但还未等卫契初起身,一只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隔着衣服,那股热意爬上了她的手臂,原本身上的阴凉感瞬间消失。

    木童紧闭着眼,但他的嘴一张一合的似是在说着什么,但半天都没有声音传出。卫契初等了好一会儿,这才想到方晔说木童是个哑巴。

    她被自己的举动蠢到了,故而无奈地安抚道:“木童,我去找方晔拿药,一会儿回来。”

    但手腕上的力量没有分毫减轻,反而越来越紧。

    卫契初无奈只能边安抚他边尝试将手抽出来。

    几番下来,手还被抓着没有丝毫变化,倒是她出了汗。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看木童这样,药熬好了可能人也没了,我的仙力……试试吧。

    卫契初尝试性地在手心聚起仙力,见有反应面上一喜,反手握住木童的手闭上眼,专心地将仙力往木童的身上引去。

    不知过去多久,卫契初只觉得神魂一痛而后匆忙松手,她睁开眼,有点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人,见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想必应是有了起色。

    伸出手往木童的额头探去,他的体温已经降了不少,不似之前的骇人,卫契初于是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好像一直在叫着一个东西,卫契初将脑袋凑了上去,誓要看出他在说什么。

    一张一合一平,三个字?

    好像要下雪了。

    卫契初看着还陷在梦中的木童,再一次尝试将自己的手收回来。这次是成功了,倒是觉得意外。

    外头,零星白雪飞落,卫契初没有犹豫,俯身将他的手臂抬起放到了自己肩上,而后用着九牛二虎之力将他从墙角拉了起来。

    木童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卫契初的身上,搞得她差点站立不住。

    她是属实想不到,一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人竟然这般的沉。

    卫契初只能认命地扶着木童,一步深一步浅地踏着雪花走回木屋。

    翌日,卫契初一打开门便见着了正在她门口不停徘徊的方晔。

    方晔一听声响便抬起了头,面上的着急与悔意卫契初看的是清清楚楚。

    “方公子这是怎么了?”要是昨晚的事那就怪不得她卫契初明知顾问了。

    “我,我,诶呀。你有没有看见木童啊?”

    “木童?”卫契初眉头一挑,淡定地摇了摇头,“他怎么了吗?”

    “我今早去给他送药的时候就发现他不见了,怕他出事所以才来问问你。”

    究竟是怕他出事,还是怕他会跟卫契初说些什么,他也分不清哪个才是内心的真实想法了。果然,人一但说了谎,此后的每时每刻就都要受谎言会被揭穿的恐惧所支配,成为谎言的奴隶。

    卫契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方晔的表情,她其实是不相信方晔会骗她的,当初她对方晔的初印象便是正直严格略显古板,像现在这样伶俐开朗心思活络的人真的在未来会变成那样吗?

    她想还是信他一次吧。

    卫契初往内侧了身,看着方晔说道:“我昨夜睡不着便出去逛了逛,见木童一个人在马棚里还发了烧,我便把他带回来了,现在还没醒。”

    方晔的眼中快速地闪过一道惊慌但被他很巧妙地压了下来,面上露出欣喜,连忙越过卫契初跑了进去。

    卫契初看见他站在床边,一只手在木童的脸上摸来摸去,最后才试了下他的额温。

    他的动作随意散漫,对待木童就像对待一件商品,碰触后还不忘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

    就这样的一个人,他真的会不辞辛劳地下山为她购买补品连身上的积雪都忘了处理吗?

    许是卫契初的目光过于灼热,方晔擦手的动作顿了顿,而后将其折起去擦木童额前的汗水,好似他拿出这方手帕的作用便是如此。

    “卫姑娘,我还是将木童带回去吧,让他睡这儿属实是有点不方便。”

    “何来的不方便,他是病人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在这儿我才好照顾他,不是吗?”

    方晔的表情逐渐变的狰狞,他看着床上的人愤愤地将手帕摔在地上,而后面对卫契初,眼中满是疯狂。

    “我也救了你啊,你怎么就不谢谢我呢?”

    原来真的不是他……

    “我谢谢你为我提供疗养的地方和吃食衣物,你要是想我可以……”

    “我不要钱。”

    卫契初的眼神慕然冷了下来,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这样了。

    现在的方晔跟她印象中的父亲差的太大了。

    方晔最后还是没将话说出口,他的眼睛透着固执,在卫契初的注视下夺门而出。

    没人注意到木童的眼角有行泪缓缓流下。

    估摸着正午时分,木童醒了,他先是看着上方发呆,而后一张脸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看着木童慌乱地闭眼转头,卫契初不由地笑出了声。

    木童听着这声音,双耳渐渐变红。

    “你可算是醒了,要喝水吗?”

    卫契初就坐在床沿上,一手举着水杯,一副他不接她便一直这样的架势。

    木童背对着她向内,但余光还是控制不住地落到卫契初身上,见此一幕,他终是败下阵来起身接过水杯。

    俩人手指相碰的那一刹,木童整个人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下就将手给缩了回去。

    卫契初倒是被他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问题,面上明晃晃的不解让木童郁闷极了。

    他用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但卫契初看不懂,只能摇头。

    木童顿了一下,而后拿过水杯,用手指沾了沾水,在床板上写下了几个字。

    “你,一,直,这,样,吗?什么意思?”

    请原谅她,就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换谁来看都会懵圈的。

    卫契初见木童面露烦躁,只能讪讪一笑,“你别急,冷静一点哈。”

    听完这话,木童确实静下来了,但是他安静的代价便是不搭理人。

    只见他麻溜地掀起被子下床,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她不就只是让他冷静一点吗?这就生气啦?

    卫契初不懂,卫契初无奈。

    她来到窗边,看见他拿着斧子在劈柴,好似闲暇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把自己的郁闷撒在了这儿。

    卫契初嘴角一勾,看来这个木童还是个呆脑子。

    “木童……”

    木童听到卫契初的声音,先是一顿而后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手上的动作。

    卫契初怕他是真的生气了,所以她便主动去找话题想让木童忘记刚刚的不愉快。

    她走在雪面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木童,但在离他一臂之遥的地方,木童放下斧子转身去往厨房。

    看着随意放置在木墩上的斧子,卫契初不由地眨了眨眼。她扭头看去,在厨房中的木童此时正坐在灶前,认真地生着火。

    木童算是在方晔备考期间为其打理生活起居的人,她要是想报恩的话,还是要等方晔回来,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思及至此,卫契初倒有点后悔早上没拦住方晔了。

    她扫了眼旁边零星的几块木头,往前走了几步,一手握住了斧子的木柄。

    卫契初尝试性地捡起木头放在木墩上,学着木童劈柴的动作。

    一下未中,她挑眉,两下未中,她皱眉。就在她要尝试第三次的时候,有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拦下了她的斧子。

    卫契初顺着手看去,木童一脸无奈又不解的样子直直地映入眼帘。

    “我只是想帮你减轻点负担。”

    怕惹木童生气,卫契初连忙解释道,希望木童会相信。

    木童微微地摇了摇头,而后拿过斧子,示意卫契初往旁边让让。

    接下来,他给卫契初演示了好几种劈柴的方法。等他演示完,木柴也就都劈好了。

    卫契初看的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想自己尝试时,这才发现木头都没了。

    她很有理由怀疑木童是故意把柴劈完不想让她劈的,因为她看见木童一脸高兴地抱着劈好的柴火进了厨房。

    卫契初哑然,想生气但转念一想,木童笑了说不定就是不生她气了,那没柴劈就没柴劈吧。

    她两步并成一步,小跑着来到厨房,看着木童在里边忙活,她很是识相地没进去添乱。她就隔着半腰高的土墙站在外边。

    “木童,我已经知道是你把我捡回来的,现在正式跟你说声谢谢。你有什么心愿吗?我尽量满足你。”

    卫契初双眼直直地盯着他,所以他那转瞬即逝的僵硬感清楚地落入了她的眼里。

    稍加考虑,卫契初再次开口,“其实……我会的东西可多了,你不要担心我做不到,你想开口说话吗?说不定我可以做到。”

    “砰——”

    哪怕事情发生在卫契初眼皮子底下,她还是被木童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

    “你好端端地干嘛要砸碗呀,难道是听到可以说话太激动啦?”

    卫契初的眼中满是不赞同,说实话她不喜欢与这样情绪不稳定的人打交道,但对方是她的恩人……

    所以忍就对了。

    迎着她的目光,木童转过了身,他的眼神很复杂,充斥着卫契初理解不了的悲伤与眷恋,他的嘴张了张,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无声的音节让他的脸色瞬间灰败,下一秒他便不管不顾地冲出了厨房,冲出了院子,往那不知去向的雪地奔去。

    卫契初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他,但只有粗砾的衣袖从她的指尖滑过。

    她浑身不由地颤抖,想起木童刚刚的眼神,她只觉得熟悉与淡淡的心痛。

    卫契初双手紧紧地捂住心口贴着墙缓缓蹲下,这才觉得有所舒缓。

    木童……到底是谁?

    这边,木童从小院中离开后便漫无目的地走在皑皑白雪中,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发现卫契初的地方。

    那是一条已经冰封的小溪,那时卫契初就昏迷不醒地躺在边上。

    他走了过去,在同样的位置盘腿坐下,脑中不由地回忆起那天的事,脸上慢慢带上了笑容。

    那天他已经买好了东西正往山上走,正巧想起溪边有方晔常念叨的雨花石,所以他这才临时转变了方向。

    后来的几天他也时时庆幸,庆幸方晔喜欢雨花石,庆幸那天他记起了要替方晔找雨花石这事。

    他只是在平平无奇的一天中做了一件平平无奇的事,但就是因此,他收获了此生最为值得的心心念念。

    昏暗的光中,溪边乱石上躺着一位昏迷不醒,衣裙上还满是血迹的人,他的本意是不想多管闲事,但在看到那张脸后,他的心乱了。

    从回忆中醒来,木童抬头,看着飘飘欲落的霜花,他苦笑着闭上了眼。

    为什么要让他在这种时候找到她,找到他费尽心思、穷尽黄泉碧落都想找到的人……

    “又下雪了啊,齐阿独……”

    雪花落在卫契初伸出的手掌中,化在了她微微透着凉意的手心里,看着它飘啊飘啊,像迷失方向的行人,莽撞又肆意地撒向人间。

    那是抓不住的光,抓不住的希望,抓不住的未来……

    “齐阿独,若那真是你……你为何不认……”

新书推荐: 快穿娇软万人迷不想被强取豪夺 女扮男装潜伏七年 靠打直球完成任务[快穿] 小丫头无意飞升 闺秀在修真界当大师姐的日子 我有一个破旧果园 穿越八零之招惹了一头狼 会有人拥抱你 我家女神不靠谱 [迹部BG]笼中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