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真是的，洗个澡弄得到处都是水！”鸣珂骂骂咧咧地收拾了云初溅得到处是水的屋子，又给自己续上一桶浴汤。
他剥下泥泞不堪的衣服，中衣的碎布被木屑带进了伤口里，他低声吸着气，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之前太过紧张，他一路上都牵挂着逐雨的安危，竟忘却了自己身上的疼痛。
鲜血将整盆浴汤都染成了淡红，他牵动着嘴角苦笑了一阵，双手撑着桶沿准备起身，双腿却绵软无力，又倒了回去。
胸口的阵痛刺激着他，“咳咳咳！”他缓缓滑进水中，呛了几口水，只见从他口中吐出的水竟带着几缕血丝。
脑袋昏昏沉沉，一放松下来，全身的伤口都恨不得将他折磨地死去活来，以昭示自己的存在。
他艰难地仰起头，不让浴汤没过口鼻，张了张嘴，却是完全没有力气说话。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淹死在自己的浴汤里了……师兄，阿雨……”手指贴在桶壁上借力才勉强能施法，他心道一声还有机会，欲写下自己要传递之言，却突然眼前一黑，浑身脱力。
……
逐雨被云初劝着坐回了床上，她透过窗扉看了看天色：“鸣珂……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云初拿了手帕擦拭自己衣上的泥渍：“他把自己弄成个泥猴，不得多洗洗才能洗干净。“
泥泞渗进了织物的缝隙，任他怎么搓揉都弄不掉，他索性放弃了，任由那三两片污渍挂在衣上，”确实有点久了，我去叫他。”
他们一同行至门外，天色渐暗了，对门那间屋子里别说烛火了，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根本没人在里面一样。
云初抬手敲了敲门：”鸣珂！鸣珂！你洗完了没有，水都该凉了吧！开门！躲着不出来也没用！弄脏我衣服的时候你怎么不怕！开门！”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云初和逐雨奔向屏风后，云初先一步看到了浴桶中的鸣珂，伸手拦住了逐雨：“别看！”
猩红的水将鸣珂泡得全身灰白，发丝散在水中，缠绕着他的手臂和脖颈。
云初将视线转向他腿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和唇角渗出的鲜红，不知该如何下手：“他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还一声不吭的！逐雨，递块毛巾给我！”
逐雨眯着眼见云初这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慌了神，她先前看鸣珂跟个没事人一样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还以为他身上的伤早就被云初给处理了，没想到……
“闭上眼睛！”云初接过逐雨递来的毛巾，三两下将鸣珂捞了出来，仔仔细细将他身上的血水擦净，又避着伤处为他草草套上了衣服。
二人将鸣珂抬到了床上，逐雨支支吾吾问道：“可以……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我已为他穿好衣服了，你睁开眼睛吧。”
面前的鸣珂双眼紧闭嘴唇灰白，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锦被淌下水来，逐雨转身拿了毛巾，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头发。
离了水，鸣珂脸上渐渐恢复了红润，腹部也有了起伏，但样子看起来却有些不寻常，云初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由得心下惊叹一声，这烫得送去厨房都能做炒菜了。
云初扶起鸣珂，伸手抵住他后背，又对逐雨道：“你去外间的柜子里把伤药拿来，我先为他治疗内伤。”
逐雨点头应了，手忙脚乱地奔出里间，翻箱倒柜才找到云初塞在柜子里的伤药，她捧着药瓶火急火燎的地赶了回来，却在看清里间的情形时顿住了脚步。
云初将鸣珂扶起，捧着他的脸嘀嘀咕咕：“他肺里应该呛了些水，我是不是要……”
“豁出去了！”他将头埋下去，不巧鸣珂的头发垂在了他手臂间，头皮被发丝撕扯的疼痛刺激着昏睡的鸣珂，他在云初怀中挣扎了一下，胸口撞上云初手肘。
“咳咳咳！”
云初躲闪不及，被鸣珂咳出的水喷了一脸，他抬起袖子擦去脸上的水，暗骂一声放下鸣珂，一转头就对上了逐雨的视线。
云初尴尬地看着逐雨：“啊哈哈哈，你来啦，把药给我吧，鸣珂的内伤我已经替他渡气治疗好了，腿上的伤还需要上药处理一下，你一个女孩子不便呆在这里，就先回房间歇着去吧。”
逐雨应了声是，懵懵地走出房间，搬了椅子坐到门外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刚才师兄是……”
片刻之后，云初推门出来：“他有些发热，或许是伤口感染了，看来我们还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等他伤养好了再出发。“
“嗯……嗯好。”她还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云初见她神情散漫，眼神呆滞，略微一想便猜出了她的心思：“你进去照看他吧，我去赵公子那儿向他说明一下我们还要留几天的事。”
逐雨回到房内，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少年，她明明有许多机会关心他的伤势，她明明都能说话了，却没有问过他一句，只因为他将所有的伤痛都藏了起来，一门心思地逗她开心，关心她。
她可算知道了，他究竟又多能忍，被外门弟子嘲笑，他一笑置之，练功总是不顺心，他拍拍胸膛又能再振奋起来，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也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床上的人挣扎了一会，蹬开了被子的一角。
“热，好热……”鸣珂嘟囔着，将手也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逐雨握了握他的手，果然热得不得了，她拿了一块手帕用水沾湿一点点擦过他烧的泛红的皮肤。
“放开我……放开我……救……”鸣珂含含糊糊地说起胡话，双手不停扑腾，逐雨好不容易抓稳了他，没成想下一瞬他竟然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救救我！”
逐雨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胸口，眼前飘起金星，眼中的事物都蒙上了一侧虚影，她没想到自己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又要变成瞎子了。
“我……我……这是在哪儿？”
身旁靠着的人发出了声音，逐雨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向他：“你醒了！快躺下，你的烧还没退呢！”
她强撑着眼前的不适将鸣珂按回床上：“师兄为你上过药，也帮你疗过伤了，你现在要多休息休息，乖乖躺着吧！“
鸣珂眨巴着眼望向她，又忍不住伸手搓了搓眼睛，待确定眼前人是真实存在的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噩梦…太真实了，我都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刚才撞疼你了吗？“
逐雨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摇摇头道：“还好，不是很疼。”缓了一会儿后，眼前的景象开始清晰，万幸她撞上的不是石头，不然眼睛可真要出问题了。
她看到鸣珂嘴唇干裂，起身倒了茶，托起鸣珂的脖子就要喂他。
在她的手指触及鸣珂后颈时，鸣珂突然抖了一抖，眼神惊惧地向床内挪了挪。
逐雨愣住了，，鸣珂也愣住了，眼神飘了一会儿后，他撑着胳膊，靠在床架上慢慢起身：”我……我怕你会不小心把水……撒了，现在可以了，喂我吧！“说着，他还朝逐雨努了努嘴。
逐雨抓着茶碗的手抖了抖，慢慢地把茶碗递到了他嘴边。
喝完了茶，逐雨拿了两个迎枕垫在鸣珂背后让他坐地能舒服些，两人相顾无言，鸣珂竟久违的沉默了起来。
以往都是他先开口，他主导话题的方向，现在他却成了安静的那一个，逐雨有些不自在，随口问了一句：“你的修为，为……为何这么多年都难有长进呢？”
鸣珂看了她一眼，沉下肩膀靠在迎枕上：“现在可比我刚开始修炼那会儿好多了，用师尊的话说，我就是一块顽石，他雕琢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尽力了，剩下的全靠我自己。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也能与师兄看齐了，能保护我的人又多了一个。”
逐雨盯着他，语气紧张地道：“你……你也很厉害，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你……”
情绪一激动，她竟然抓住了说话的窍门，不再像之前那样磕磕巴巴：我们可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啊，你也从来们有因为打不过而逃避吧，说什么丧气话呢！”
鸣珂摸摸鼻子：“那我运气可真好，碰到你们两个这么好的同伴。一点也不嫌……”
“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逐雨察觉鸣珂的情绪因为她谈起修炼的问题愈加低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便使出了云初惯用的堵嘴大法。
……
再见赵若秋，他的情绪缓和了不少，听闻他们要多留几日，他点着头答应了，又唤来福叔为他们打点事务。
云初还想与他在聊一聊，他却突然说要去探望探望鸣珂。
一路上，赵若秋说着自己对未来的展望：“我早就在城中做好了蓄水的设施，这一场大雨下来，撑过今年的秋收应当是没问题了，那些流离的百姓此番应是会留下，在景平县重新安家，这样一来，倒又有很多事要做了。现在人手充足了，我打算在城中寻个地方打口大井，陶玉她应该会支持我的吧，只不过为了这打井要花上不少钱，我送上的聘礼可就会少了……“
听到这里，云初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赵公子……”
赵若秋哑然失笑，转向他道：“别拆穿我，现在我只有这堪以告慰了。”
快走到门口时，他们闻到屋内传来食物的浓香，还听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男音含糊不清的说道：“鸡腿，鸡腿给我一根。”
另一个女音说道：“我想吃雪花酥。”
不知道是谁咬了一口脆脆的东西，只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不断从房内传来。
“嗯，这个也很好吃，我们走的时候在包袱里多带一点吧！”
听到这句话，云初的眼角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