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喔……哦……咦……咦——？！！！！！！”
在一片混乱之中，头脑风暴了半天才终于弄清前因后果的陆昭昭，不由得瞳孔地震：“原来——”
原来这竟是一个因信息差导致的究极乌龙？！
她看向苏栗衡：“……我之前没跟你说，那个疑似蝙蝠妖的男子一开始就是被我发现伤人，追丢之后才画了画像拜托阿继通报官府……的？”
苏栗衡：“……没有。”
他也从未把韩继口中的心上人和陆离联系起来。毕竟偌大平江城，女侠不知凡几，韩继又遮遮掩掩只提过一次他心上人的姓氏，但那含含糊糊的，苏栗衡甚至没听清，哪想有这么巧的事？
陆离也没跟他说过……
“啊？我以为我说过呢。”
陆昭昭懊恼地拍一拍脑袋，又看韩继：“我也没跟你说，熊妖就是我和哥哥发现并砍了胳膊的，所以之后跟苏公子一起调查了……？”
韩继：“没有啊！！”
亏他还一直以为砍了熊妖胳膊的是一位结实得像钢桩铁柱一般的魁梧女子……啊呸呸，怎么能这么想他家昭昭，那该叫巾帼英雄、人中豪杰、世间难有之奇女子是也！
“啊……”
陆昭昭又心虚地看看其他人，对了对手指：
“所以我也没说……我本名陆昭昭，字离离，所以外出行走，常用名号陆离？？”
苏栗衡：“……”
沈素书：“……”
孟锦迎瞳孔十级地震：“你是陆离？！你才是陆离？！！！”
她吃惊地看看抱着胳膊在一边看戏的兰形，又看看一脸无奈的自家好友，最后把视线定格在陆昭昭讪讪的脸上，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
“半月前，在大运河，你是不是救下过一名险些落水的女子？”
“哎……”
陆昭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向沈素书：“说来还没问过……姑娘那日回去后没有受凉生病吧？唔，其实那天我和哥哥去了画舫，为了行动方便就扮了男装……”
这就算是默认了。她之后好似还说了什么，孟锦迎都听不下去，只觉整个世界一阵灰暗——
谁能想到，她和好友不是要变妯娌，而是要变情敌！
简直悲从中来，一时萎靡，至于韩继和苏栗衡什么的，她反倒没那么在意了。沈素书见状，只好轻轻拍拍她的肩，凑过去低声说：
“我之前不知她是女孩子。”
孟锦迎才好像一下子又看到希望，猛地拉住她的手。
“所以……”
“嗯。如今我心中，唯有对救命之恩的感激。”
话说得不甚清晰，但其中含义，彼此明白。沈素书正是要安孟锦迎的心，告诉她——
她之前不知陆离是女子才会暗生情愫，她并不是磨镜，所以孟锦迎大可不必担心。
这种程度的隐喻，孟锦迎自然能听得懂。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觉整个世界又明媚起来，实在是……
孟锦迎不怕和男孩子们去争，却很怕为此伤害自己和最好朋友的情谊。
是以，如今沈素书没有这种心思，真是再好不过。
“……”
眼见孟锦迎神色和缓，沈素书却只是抿唇微笑，垂眸间些许恍惚。
【或许……】
或许，她此前真的只是因为误以为陆离是男子，才会情愫暗生，毕竟沈素书从前也不觉得自己是磨镜。可今日见到女装的陆昭昭，却仍一眼就认出她正是陆离，而非误以为是陆离的姊妹之类……沈素书发现，她对他——她的情感，要比自己以为得深刻得多。
即使发现她是女孩，那满腔的心意好似也没有丝毫改变。可……
看一眼好友，少女只是静静微笑。
【没有关系，这样就好。】
与好友不同，沈素书生来不善争抢，也不善去追逐什么。即使有想要的东西，如果在意的人也想要，那她只会默默地退出，一如童年父亲带回了礼物，即使她真的很喜欢其中那一个蓝色的珠花，可三姐姐也喜欢，沈素书便提也没提，安静地看着那朵珠花被姐姐拿走。
尽管也有一些失落，更多的却是为姐姐感到欢喜。从小到大每一次这样的情境，沈素书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今天也没有任何意外。
她看看孟锦迎，看看陆昭昭，想：
【只要她们幸福，那就很好。】
只要她们幸福，她就幸福。
女孩之间的暗潮涌动，陆昭昭并未注意。她只是哭笑不得地把事情解释清楚，卑微低头认错：
“我应该早早说清的……”
但是，谁又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误会呢？其实那些事，她以为自己有说呢！不过陆昭昭也承认，她可能是有点犯糊涂，这也是因为她面对亲友们总是尽量谨言慎行——
毕竟他们都失忆了，她不能表现得太自来熟，难免束手束脚……
好在如今算是解释清楚了。
确认大家基本搞清楚了现状，陆昭昭松了口气，看向苏栗衡：
“说起来，苏公子今日前来，可是调查有进展了？”
苏栗衡：“……”
她用那么期待的眼神看向他，少年发现自己很难说出“其实我只是来探望一下”这种话。又注意到随着少女的询问，其他几人的目光也集中过来，苏栗衡略一沉思，轻叹口气。
“进展是有，只是不多。”
就在此通知一下其他人也好。毕竟妖物出没伤人，虽然已告知其他世家，恐怕在场这几位还不大清楚具体情况，知会一下也是应该。苏栗衡斟酌着言辞：“孟小姐与沈小姐可知晓了恶妖出没之事？”
两位少女茫然的表情告诉了他答案。少年于是微微摇头：“那我便从头说起。”
他从熊妖一事娓娓道来，陆昭昭则从旁偶尔补充。简短地解释了前因，又道：
“如今的情况是，必须查明情况，拿到实证，才能申请启用信物或等待其他处置。然而扫夫尸体不知所踪，在手的唯有熊妖的腐烂尸身，孤例并不能证实妖物群体存在，它们具体的数量、所在之处、诞生原因与伤人目的，目前都一无所知。”
“但我尝试转换了思路，从伤人事件入手调查。”苏栗衡道：“结果是除了我和陆姑娘所遇的特例之外，没有其他的疑似案件。但在失踪人口这方面，近来的比例似乎有所上升，尤其是在——”
“大运河。”兰形突然道。
苏栗衡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对。就是大运河周遭。”
沈素书似有所觉：“所以，陆……姑娘此前叫我不要去大运河，是因为……？”
“唔，我和哥哥之前遇到过熊妖嘛，心中实在在意，就稍微调查了一下。”陆昭昭点点头：“我们注意到，熊妖出没伤人，以致王家村附近出现了失踪事件；因此倒推一下，发现大运河周遭也有失踪人口增加的情况。因而此前前去查探……正好救下沈小姐你。”
“但直到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她叹口气：“我和哥哥是想，或许在之后的花魁选拔上，能有所发现……”
“花魁选拔……”苏栗衡沉思起来：“确有可能。原定这几日就要举办的花魁选拔，之前听消息说推迟至五月，或与天中节同办，恐怕更热闹了。”
五月初五天中节，当然陆昭昭更熟悉的说法是“端午节”。她之前其实听兰形说了花魁选拔延迟，但还是第一次意识到会撞上端午节——毕竟，仲夏端午，苍龙七宿飞升于正南，因而名“天中节”，可如今天气依旧很冷，丝毫没有入夏的实感。
虽然《寻仙录》节气本就与现实略有不同，但这究竟是因为幻境的原因，还是别的因素，陆昭昭并不知晓。只是当意识到端午节也即将到来，她同时也意识到——
“到那时，大运河必然十分热闹。”
现实中的端午节是纪念屈原的节日。《寻仙录》中虽无屈原此人，但保留了天中节自祭龙而来的渊源，亦有赛龙舟等习俗。毫无疑问，作为平江城重要的河道，在这样的节日里，大运河必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但是——
她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假使大运河附近真有问题，岂不是——”
“若真如此，天中节必生事端。”
苏栗衡脸色也不太好看：“届时观者云集、稠人广众，恐怕即使用上府衙全部人手，也无法面面俱到。”
即使是平日里，节日人多拥挤时也常有意外发生，更别提有妖物潜藏滋事的情况。只想一想，苏栗衡就胆战心惊：“不行！必须告知叔父，立时做决断才成！”
“但——”
陆昭昭迟疑道：“来得及吗？”
如今，已是四月下旬了！
兰形微微皱眉：“如果知府的符节要不来，可否通知其他州府，传讯修仙界？”
但他这话问出，自己就摇头：自家的申请都批不下来，哪还能指望邻居帮忙呢！
“那个——”
孟锦迎听着，举起了手：“你们的意思是，妖物有可能在天中节生事，是以如今要想办法开启信物联系仙门，但知府大人不在，没有符节无法开启……？”
苏栗衡忽然想到什么：“长宁宗姬……？”
“我不确定啊。”孟锦迎迟疑道：“但我可以回去问问……嫂嫂是大长公主的独女，说不定她有办法？”
“此事可行。”苏栗衡略松口气：“联络仙门的方式，除去各州府持有的信物外，皇家也有自己的法子，若是长宁宗姬，或许真有可能。”
但如何劝说长宁宗姬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下定决心联络仙门……
孟锦迎沉默片刻：“……你之后把调查到的东西都给我，我亲自找嫂嫂去说。”
苏栗衡微微颔首：“不过即使联络仙门，该做的调查与准备也都需做。韩继——”
他迟疑一下：之前决定调查时，他其实也想过找好友韩继，但恰好他挨了父亲的打……“你伤势好了？”
韩继：“打算找我帮忙是吧——这肯定得带我一个啊！”
不论是因着好友的关系，还是陆昭昭的关系，又或者本身对于妖物的好奇，韩继都不打算袖手旁观：“回头我们详谈！我们韩家走商人脉颇广，需要什么人、多少人我这边都没问题！”
他想了想：“天中节你们府衙人手是不是可能不够用？我这边也出人，再叫上广昌武馆那边——”
“等等，”陆昭昭举起手：“广昌武馆？”
“哦哦！我没跟你说？我跟广昌武馆的馆主学过武，他算是我世叔！”韩继一拍脑袋：“我记得他侄女一家就住这附……近……”
话说到最后，注意到陆昭昭的神色，他顿了顿，不可思议道：
“……你认识仇红英……啊！对啊！你就是那家伙说过的朋友！！！”
即使知道了斩熊妖的正是陆昭昭，韩继却刚刚才把她和仇红英联系在一起，顿时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如今看来，这平江可真是小……”
陆昭昭深有同感。才进入幻境，进行调查时，她和兰形曾震撼于这个幻境的真实与广阔，但时至今日才发现这个世界这样小，如此巧合都能将所有人联系到一处。
让她不由想起六度空间理论，又称小世界理论——
【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五个中间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有时真的会让人觉得十分神奇。
“既然如此，”陆昭昭想了想：“要不要叫师姐也过来讨论一下？”
——————
最后，一次可能的青梅竹马修罗场，莫名沦为了“对妖作战研讨会”，括弧，苏栗衡带来的零食在研讨会上受到了热烈欢迎，一点也没剩地被瓜分干净。
只是，把所有人都送走之后，陆昭昭才想起一件事：
“……话说，他们原本都是来干嘛的……？”
——————
【结果，正式的礼物反而没送出去。】
回程的马车上，苏栗衡不由叹息。虽说那些吃食都送出去了……他也并不介意大家分食。但正式准备好的礼物却没能送出手，只好之后再找机会。
“唉，真是亏了！”
一旁的韩继也突然懊恼：“我今天本来找昭昭出去玩呢！”
但天中节与可能出现的妖祸近在咫尺，韩继最终还是选择跟苏栗衡一起离开商议相关事宜。如今二人甚至挤了一辆马车，正方便他瞪一眼坏自己好事的朋友：
“你看我够不够义气！”
苏栗衡：“……”
他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微笑：“多谢。”
“不过你小子可不够义气。”
韩继道：“我受的这点伤算什么？结果你遇到什么事都不同我说，若非今天巧遇，我都不知道你也认识昭昭！”
大大咧咧的少年直视向他，一双眼正直又明亮：
“就跟你说我心上人好看吧？”
苏栗衡心中蓦然一刺。
此前一直刻意压在心中的一个事实，又一次浮出水面……
【她是韩继的心上人。】
曾置身事外，以为与自己毫无干系，如今却再也做不到那般从容。看着好友一脸的坦然与欢喜，苏栗衡发现自己的心正在逐渐皱缩，变成一颗被风干的苦杏。
“……是挺好看的。”他只能这么说。
“是吧？是吧？？”韩继得意洋洋的：“对了，我跟你说，我和沈家的婚约已经取消，这两天庚贴就换回来了！前两日我约了昭昭出去游湖，她还夸了我俊呢！”
他只字不提搞出的一系列鸡飞狗跳，以及兄妹相称之事，苏栗衡自然也不可能知晓内情。只是越听越觉苦涩，从舌根里泛出难以隐忍的苦味来。
“所以——”
身旁的好友，似乎毫无阴霾地、爽朗地注视着他，紧紧地盯着他：
“我们可是好兄弟，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吧？”
“……”
“灵均？”
“……”
苏栗衡说不出话。
他一时感到恍惚，一时觉着，自己并非坐在温暖舒适的马车里，而是走在风雪交加的峭壁之上。一边是自幼的兄弟情谊，唯一的挚友，一边是初次心动，方才下定决心要去追求的女孩……
好友之情，恋慕之情。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抉择？而他的友人尚且在等一个答案，用满怀热诚与信任的目光注视着他，期待他能够给予祝福。
苏栗衡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有一个世纪那样长，又也许——只有短短的一瞬。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嗯。我会祝福你们的。”
……就这样吧。
他想。就……这样吧。说来，本也是韩继遇到她更早些，缘分也更深刻些。韩继为了她，连婚约都已退了，身为江南首富的嫡四公子，上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下备受宠爱无需联姻，陆昭昭若是嫁了他，一定能很幸福的。
韩家的氛围，也远比苏家松快，她也不必去学什么规矩，平日必然十分自在……
……
不像他。
苏栗衡黯然。不像他，越是出身世家大族，越难得自我，妻族不可随意挑选，婚姻大事不可自行做主。陆昭昭侠客出身，如那自由的飞鸟，他又怎能束缚她的羽翼，将她关入笼中？
且和需要她拼上命来保护的他不同，若是韩继的话，定能与她并肩作战吧，至少不会成为她的负累。他记得，韩继也曾想过做游侠，说不定今后他们还能一同在江湖闯出名声……
……
少年垂下眼。
“……我会祝福你们的。”
“那就好。”
韩继静默地看着他。看好友自己都不清楚的，那通身遮掩不住的痛苦失落。他心中有那么一点愧疚，但也只有一点，粗中有细的少年，总算在这一次没有掉链子。
虽然不太懂情爱之事，但韩继曾听闻“情场如战场”。他自幼好动爱斗，也学过些军事兵法，自知战场之上无仁慈，想要得到什么必得全力去争，天上可不会掉馅饼。
事实上，假使苏栗衡决意一争，韩继也是并不怕的。他反而不曾想会为此伤害彼此的友谊，只觉得公平竞争胜负都服气。但既然对方选择了退让，当然是更好的结果。
韩继了解苏栗衡：他既然说了祝福，就绝不会言行相悖。这过往他不太瞧得上的君子之礼，此时看来却也有好处。遂大大松了口气，开心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若是来日我们成婚，必得请你喝上几杯！”
苏栗衡勉强笑了笑：“……八字还没一撇，你也少胡说影响人家姑娘声誉。”
“我这不是高兴吗！就跟你说一说……反正我是非她不娶的，也不算在胡言乱语。”
韩继解决一桩心事，只觉神清气爽：“话说回来，那恶妖的事，你再与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