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碰瓷——”

    “啪！”

    一双小肉手，毫不留情地把少年人的手给打下去。脸颊带着肉肉的小女孩，也一脸的不高兴：

    “不能再捏我的脸！”

    “你脸肉肉的，我捏捏怎么了？”

    少年人嘀咕着：“况且我都没用力了……你还是我徒弟呢，脸都不给师父捏，这么小气？”

    陆昭昭真想白他一眼，干脆伸出小手来数：

    “我小气？你怎么也不算算，单今天一天，你都捏了我一二三四五……”

    她数也数不清，只好愤愤道：“总之不可以再捏！我的脸要肿了！”

    “嘁……”

    秦令雪悻悻地缩回手。他倒不是那么听话的性子，不如说小丫头越不让他捏，他就越想捏；可眼看着白皙的小脸蛋又开始泛红，他就只好作罢，叹气：

    “凡人还真是脆弱。”

    陆昭昭翻他个白眼。那是她脆弱吗？分明是这家伙一点不知轻重才对！

    “去去去。”她摆手，跟赶蚊子似的：“你要闲着没事做，就去做我给你布置的功课。”

    “哼——”

    秦令雪似笑非笑地看她：“只听师长给徒弟布置功课，未曾听徒弟给师尊布置功课的。你还真是长本事了啊，碰瓷。”

    他这话听上去，有那么一点危险。陆昭昭却一点不怕他，“啪”地一下合上书，一双杏眼看过去。

    “那你说，我先前说的话究竟有没有道理？”

    “呃……”

    此时，二人已在回天衍宗的飞舟上。近些日子，因为闲着无聊，又得了个新玩意儿——小徒弟，所以秦令雪很常来找小丫头玩，没事不是捏捏她的小脸，就是揪揪她的小辫儿。

    行为不要太熊孩子，陆昭昭忍无可忍，干脆给他布置一个任务：

    【学习怎么照顾人类小孩。】

    她说得也很头头是道：

    【你既然收了我做徒弟，那我就是你的责任。你就是养盆花，也得知道它喜阴还是喜阳，什么时候浇水，浇水几何才好，更何况是一个人呢？】

    【先前你捏我脸不知轻重，可见你就不知道该怎么对凡人小孩子，这样怎么能做得好一个师尊呢？你把我领回家，总不能三两天把我养死了，你也不开心，我也遭罪，所以——】

    她盯着他：【这功课，你做是不做？】

    很显然，秦令雪被说服了。但这不妨碍他嘟嘟囔囔：“真是……早知道收个徒弟这么麻烦，我——”

    话没说完，就挨了小姑娘一记眼刀。只好耸了耸肩，再伸手捏一下小姑娘同样肉乎乎的下巴尖儿。

    “好了，好了，我不会后悔收你当徒弟，行了吧？”

    他仰天长叹：“真是自找的苦吃啊……小碰瓷啊小碰瓷，你不但是个小碰瓷，你还是只小老虎！”

    陆昭昭盯着他，看一会儿，招招手。秦令雪还真就凑过去，听她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道：

    “第一，我不叫小碰瓷，我叫陆昭昭。”

    “第二……”

    她抓起他的手腕，用力咬一口，印下一圈微微泛红的小巧牙印，凶巴巴道：

    “这才是小老虎呢！！”

    -

    “师兄啊，我如今可算是体会到，你养徒弟的艰辛了。”

    宗主洞府，红衣少年人摇晃着酒葫芦，满是感慨：“我捡的那只小老虎啊，那是要多难搞有多难搞！人家都是尊师重道的，她倒好，哪里把我当师父，简直就是当奴隶！”

    拔开塞子，灌一口酒，继续倒苦水：

    “那就是猫儿，顺毛捋还能得个好脸色；她就不，顺杆子往上爬，都爬到人头顶上蹦跶了，还要踹你一脚，嫌你头不够圆！”

    严彤斗：“……哦？”

    他仔细回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白日里见到的那乖巧萌娃胡搅蛮缠起来的模样，便好奇问：

    “这般坏脾气？具体来说？”

    秦令雪于是竹筒倒豆子，将“一见面就碰瓷黏住不放”“徒弟给师父布置功课”“一个不顺心连打带踢还上牙咬”等诸多事迹一一道来，最终十分感慨地总结：

    “我就这么一个徒弟，才收了一个月，就已经这样遭罪；真是难以想象师兄你教导那么多小兔崽子……怪不得每次见你，都觉得你头发又少一些！”

    “胡说八道！我头发保养好好的，哪里少了？！”

    严彤斗吹胡子瞪眼，先很认真地辩驳一番，才若有所思：“那要如你所说，你这小徒弟也是够顽皮，恐怕我教过的姑娘小子都还不及她。”

    “那可不是？”

    “既如此，你若觉得麻烦，”严彤斗好心道：“不如把小姑娘教给我来教——”

    他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红衣少男已经冷不丁扭过头来，用一种十分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他看。看得严彤斗都有点儿头皮发麻：“……怎、怎么？”

    “师兄啊师兄，”少男的目光带上了一点责备和鄙夷：“我怎么头一次发现，你这个人这么不讲理，居然连小师弟唯一的徒弟也要抢走？！”

    严彤斗：“……哈？”

    他愣是呆了两秒钟，才一吹胡子：“你小子——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满嘴都是抱怨人家蹬鼻子上脸不听话，我身为师兄，不得帮你教教孩子？！”

    “啧啧啧——”

    秦令雪啧啧摇头：“这你就不懂了……我家小碰瓷，她就是有一千、一万个不好，那也是我秦令雪的徒弟！”

    言下之意，便是他这个师尊念叨念叨无妨；但别人想说她两句，乃至把她抢去养，那是万万不能够的！严彤斗自然很快意识到这点，倒是哭笑不得：

    “你这么说我就懂了……本以为你小子是来跟我倒苦水，哪想到是来炫耀的！”

    实话说，如今再看小师弟这姿态，真是跟千年之前，得了什么好宝贝后跟师兄们炫耀的模样一模一样了。此情此景，许久未见，一时还真是怀念，也令严彤斗忽然意识到：

    “小师弟你……捡到那孩子，恐怕还真是件好事啊。”

    “哈？”

    严彤斗确实这样认为。身为秦令雪的师兄，也是唯一一个，千年前天魔之战后，仍清醒地存活下来的师兄，他亲眼见证过小师弟身为绝代天骄的辉煌，也见过他这一千年来的失落。原本仗剑天涯的人，将自己囚于一方之地，不会有人比如兄如父的他更为心痛惋惜，也因此，严彤斗才会想尽办法，让秦令雪出去散心游玩。

    却万万不曾想，好不容易把他打发去凡人界，他却真带回来个徒弟。这徒弟眼看着也是个很能折腾的，但——

    或许，对于秦令雪来说，能折腾，才更好！

    “没什么，”严彤斗面色恢复平静：“只是觉得你俩也算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秦令雪年轻时候就是个很会折腾的混小子，如今得了个很会折腾的徒弟，也真是一种师徒相。而对于沉寂多年，深觉无聊的秦令雪而言，或许这种会折腾的鲜活，恰恰是能令他改变的契机。

    瞧——这才多少天，他那待在梅峰不挪窝的颓废小师弟，就已经捡起了吐槽役的本能，来跟师兄大倒苦水……

    不。这本质上果然还是炫耀吧。

    严彤斗面无表情地想：真要讨厌一个东西，秦令雪是决计提也不会提，分分钟就丢掉了的。反倒是如此滔滔不绝，恰恰证明他对这样事物极为上心。

    也是他这师兄关心则乱。这小子其实稀罕小姑娘稀罕得很呢！

    “什么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秦令雪不爽道：“我就是看小丫头有意思，陪她玩儿个几天。哼，要是等几天她变得没意思了——”

    严彤斗“呵呵”两声：“那你就送来让我养？”

    少男立马警惕地离他三丈远：“你果然要抢我徒弟！”

    “呵。呵呵。”

    严彤斗都懒得搭理他，干脆摆了摆手：“去去，哄你那宝贝徒弟去，别在我跟前碍眼……对了，你人在这儿，该不会把小姑娘一个丢在你那鸟不拉屎的梅峰了吧？！”

    “什么鸟不拉屎，怎么就鸟不拉屎？”

    秦令雪不高兴了，瞪自家师兄一眼，又叹道：“那倒不会。我就是想丢，小丫头也只会邦邦给我两拳，然后骂我虐待小孩，居然把她一个人丢在荒山上，再跟我索要精神损失费。”

    “……哈？”

    “所以我按她的要求，把她先送去温影承那儿了。”

    秦令雪郁闷地摸了摸鼻子：“毕竟饭我是真的不会做……之前给她做来着，没吃两口她就把剩下的全塞我嘴里了……确实难吃。”

    严彤斗：“……”

    他深呼吸两口气，又深呼吸两口气。再想起秦令雪方才说的一系列事迹，再看看小师弟那看似郁闷，实则还带点儿得意的表情……

    忍不住发自内心地问：

    “小师弟啊。”

    “嗯？”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受虐狂的？”

    “哈？”

    -

    与此同时，竹峰。

    “好孩子，慢点儿吃。”

    一身棕衣的温润青年轻抚一下小女孩柔软的发，橙黄的烛光在他身周晕染出温暖的光辉，一如他的声音那般和煦，而带着关怀：“不够吃的话还有，想吃什么，告诉师兄，师兄给你做。”

    埋头猛吃的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抬起一双亮晶晶的星星眼看他：

    “谢谢……唔嗯……温温师兄！！！”

    此时此刻，陆昭昭的心情当然是很愉快的。没有什么是美食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再吃一顿！——这段话或许不适用于所有人，但对陆昭昭来说很有效，而温影承做的点心，毫无疑问是她最喜欢吃的食物之一。

    虽然此处是幻境，虽然面前这个也不是真的温影承……对于食物味道的复刻倒是毫无差别。而对于陆昭昭而言，在明知面前之人是幻影，且有心理预备的情况下，再与对方“初识”一次，并不会让她觉得难过。

    不如说，就算在之前的炼心幻境，被朋友们遗忘，陆昭昭也没觉得难过，反倒还觉得挺有趣的。唯独秦令雪……

    想到秦大螃蟹居然忘了她，陆小螃蟹就化悲愤为食欲，恶狠狠地咬掉了手中兔子糕点的头。

    样子简直不要太凶残。

    当然，鉴于她可爱的模样，就算如此凶猛地一口一个小兔子，在别人看来也是可爱得不得了的状态。而在温影承看来，便更多出几分怜惜，忍不住又摸摸她的头。

    “可怜的孩子，”他轻声问：“可是小师叔没把你照顾好，未曾给你饭吃？”

    “那倒——没有。”

    陆昭昭咽下糕点，想了想才回答。这话倒是真的，尽管秦大螃蟹在初遇时毫无疑问属于一种常识为0的状态，在幻境外也确实干出过饿她肚子的事，可正因如此，吃一堑长一智的陆昭昭，自然不会在幻境里再让自己摔一次跟头。

    他想不到那些琐事，她就主动要求，有什么需求，都罗列个明明白白，还要给他讲道理、布置功课，务必保证自己的舒适待遇……

    于是这会儿，她就能很自然地回答温影承：

    “师父有给我准备三餐和下午茶，但之前在飞舟上实在没什么可吃的。下来后我说想来找师兄他还不肯，坚持要自己做饭给我吃。”

    “呃……”

    温影承很难想象，秦令雪自己做饭会是个什么状态：“然后……？”

    “然后，”陆昭昭咽下小兔子头，面无表情道：“我把那半生不熟的半个鸡腿塞他自己嘴里了。”

    温影承：“……”

    不得不说，秦令雪就是秦令雪。幻境外的秦令雪曾经自信做烤鸡，结果差点把她吃得犯胃病；现在幻境里梅开二度，但小昭同学已经不会再给他什么面子，只咬了一口，就笑眯眯地招手叫他过来，然后反手怼他嘴里让他自己尝尝自己做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然后——

    秦令雪就乖乖把她送到竹峰来了。

    当然对于这些，温影承并不知晓。所以可想而知，在陆昭昭淡定地说完了“塞他自己嘴里”这几个字后，这位素来温润稳重的峰主究竟露出了一副怎样震撼的神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感叹一下“小师叔竟然肯给小师妹做饭”比较好，还是应该先震撼——

    【小师妹这么做，小师叔居然也没生气？！】

    虽说秦令雪送人来时，那副表情是够臭的；但温影承深知秦令雪的脾气，知道他气性上来是不管不顾，别说接送人了，对方是小孩儿他都照揍不误。

    可看陆昭昭的状态，别说挨揍，显然是被照顾得极好，连指甲都修得圆润漂亮，身上一丁点儿脏污褶皱都不见，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抚养的。然而再想想她口中那“我把鸡腿塞他嘴里”的惊天之举……

    温影承扶了扶额头，喃喃：

    “要是我，恐怕从拿起鸡腿、不，从提出要吃饭的那一刻就得挨揍了……”

    “咩？”

    “没。没什么。”

    温影承勉强从震惊里回过神来，苦笑道：“只是觉得，小师叔定是很喜欢师妹的了。”

    “是吗？”

    他真心感慨。但在幻境外享受过更加SVIP级待遇的陆昭昭却很平静：“还好吧。他也就是一天给我送三顿饭一顿下午茶；帮我准备洗澡水还有澡豆，再把我的湿头发用灵力烘干，帮我剪剪手指甲；给我准备换洗衣服和饰品；给我找我想看的话本和书；按我的要求给我做了餐具……”

    她的话顿住了，因为看到了温影承那堪称见了鬼一般的表情，于是小脸上眉头一皱，解释道：

    “有些事我自己做不来，只能托他做；有些事，我自己就能做，他非要抢着做！你都不知道，我为了从他手里保住我的头发花了多大功夫！他都不会编头发，手上也没轻重，非要给我梳头，我头发被他薅掉了一大把，痛都痛死了！”

    温影承：“啊……”

    他还是有点恍惚，但还是下意识道：“那这确实是他不应该。”

    “对吧？对吧？”

    小女孩哼唧着：“不过，我也当场报复回来了。他薅我头发，我踹他膝盖，然后，他就答应我给我雕小碗和筷子，当餐具和饰品啦！”

    温影承：“呃……”

    他一时真的不知，究竟应该摆出个怎样的表情才好，只好维持着一种麻木的神情，给陆昭昭多拿了两块点心。

    憋了半天，终于道：

    “小师妹。”

    “嗯？”

    “你……也对小师叔好点儿吧。”

    陆昭昭：“……？”

    -

    陆昭昭在思考。

    她并非是个任性的孩子，也绝非独断专行听不进别人的劝。所以准确地说，她正在反思——

    自己最近，是不是确实对秦令雪太坏？

    有些事毕竟当局者迷，但温影承的态度很能说明问题。那陆昭昭也不得不客观地去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有不妥当之处，而在深入思考过后——

    “大体上来说，我并没有错。”

    她得出如上结论。

    “哈？什么有错没错？”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默默转头看去。红衣少年大踏步过来的动作愣是一下顿在了那儿，与她对视两秒后，默默扭头出去，关上了门。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

    陆昭昭：“……”

    她扶了扶额头，才让这欲盖弥彰的家伙进来。而等再次进屋，秦令雪又有点迟疑：

    “这个点，你是不是该睡了？”

    陆昭昭：“…………”

    他这个表现……只能说有长进，但不多，莫名让她又无名火起，绷着小脸叫他过去，闷闷不乐地一口咬他手腕上。

    秦令雪：“……”

    他倒也习惯了，连挣扎的动作都没有，只郁闷道：“我又做错什么了？”

    一边说着，另一只手还摸摸那柔软的一头小羊毛。如此配合又无奈的态度，反而让陆昭昭怔了一下，慢慢松口，抬头看了看他。

    “……怎么？”

    “……没什么。”

    陆昭昭闷闷不乐。她又低头看，少年腕上一圈红痕，是很小巧的牙印儿，可见她方才确实用了力，尽管看他的表情仍是不痛不痒。

    但她心下沮丧，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躺在床上，拉过他的手，放在眼前看了好一会儿，才凑过去。

    轻轻亲了一下那圈咬痕。

    “呃……”

    很轻很轻的一点触感，不知为何，却比被咬一口还让秦令雪浑身不自在。他的表情控制系统中断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

    “……这算是奖励，还是惩罚？”

    一副被pua明白了的样子，让陆昭昭颇有些哭笑不得。她没好气地瞪了秦令雪一眼，坐起身来。

    “师父。”她说：“我们得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