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拍板，陆昭昭在平江城的第一站，便是孟家。
孟家大小姐求道归来，整个孟府上下自然是喜不自胜，就差张灯结彩、敲锣打鼓了。
而陆昭昭也算见识了，孟大小姐为何被称之为孟大小姐，当初的小小豆丁一个能有那样的气势和性子，显然和其生长环境息息相关。
——孟家。
绝对的豪门世家，顶级门阀，在大行所有世家贵族中都相当能打。究其原因？就是旁的不说，只说孟家流传最广的名头——“一门四进士，父子三探花”，便可见一斑。
……不过……
“一门四进士，父子三探花倒是真的，不过是祖辈的事了。”
孟锦迎道：“祖父那一辈便恐热火烹油，激流勇退……我家现在也没那么显赫，否则当初进京何至于去住别院。”
当然，她这么说，却实在是谦虚。不如说这反而更让陆昭昭惊讶：平步青云固然难得，可能激流勇退、保全自身、并维持住这份安全限度内的荣华，就绝非寻常人可以办到。
历史中的豪门贵族难道少？一门七进士的都有！可位极人臣后想保全家族，安享晚年？难如登天！
孟家就做到了。
族中人才辈出时高歌猛进，打拼到足够的家业与地位后又能全身而退，这便是本事。况且如今的孟家说是不如当年繁荣，其实只是转为低调，毕竟祖父那辈的知情识趣结了不少善缘，而最大的善缘还是合了当今圣上和太上皇的眼。
下属知情识趣，上司也乐意施恩，自然君臣相和。如今的孟家虽然不如旧时显赫，人脉、财富、地位……却都不缺。况且……族中与大长公主殿下，当今大行皇帝的同胞亲姐很有几分交情，前些年，大长公主更将独女长宁宗姬许给孟家子弟，背靠长公主府……就细品。
无愧于当年孟小豆丁的豪迈：“长公主府也住得！”
出身这样的家庭，无外乎孟大小姐底气十足。实际上，陆昭昭还挺惊奇：“家里这么壕，没把你养歪？”
孟锦迎：“？”
她没好气：“你当世家都是纨绔？我孟家可不是那久贫乍富，小门小户的人家……自然家风清正，否则哪能世代昌荣？”
也是。虽然说起豪门总让人想起纨绔，但事实是真正的世家嫡系，都是打小精心、严格培养起来的。尤其是朝京城的世家，旁的不说，从楼上扔块石子都不定砸到谁家子弟，不严格约束家中青少，万一一个冲突，惹了不该惹的人……
所以说，纨绔，有。可大多世家子弟，哪怕是纨绔，也得先学会有眼力见儿，有分寸，绝不招惹不能招惹的人，绝不做过线的事。而被寄予厚望的继承者们，则更是没一个废物，说不上天才，至少也是人才。
孟大小姐虽非继承人，却是孟家这一代嫡系小辈里唯一的女孩，自然从小受尽宠爱。送她去登天门也是荣宠一身的实证，不然以凡人界的重男轻女，仙缘也轮不着她。
不过……陆昭昭想，对于凡人世家来说，这仙缘到底是好是坏，也挺难说。毕竟成仙是好，可修士终究会远离凡俗，不沾因果，所以也说不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什么的，更多的是一种荣誉：
我家可是出了仙人！
——这般的。
可其余又如何呢？也不如何。像孟锦迎他们，顶多十来年回来一次看看，送些延寿益体的丹药，再多也没了，修士是不能干涉凡俗的。
这么想着，陆昭昭又有点难过。
当然是为朋友们难过。山中无日月……当百年，千年过去，亲人都化作尘土，他们该是怎样的心情？
但好像，这也是修士的宿命。
想要长生，追求人类本身不具有的东西，本身就意味着必须放弃许多珍爱之物。
“唉，你怎么就这样招人喜欢？明明是我回来，结果你一摘帷帽，大家都看你。”
孟锦迎不知友人心思，兀自感慨：“早知道就不带你回来，平白抢我风头。”
陆昭昭故作迟疑：“……那我去素素家？”
“你敢！”
孟大小姐果然炸毛，可看到陆昭昭忍俊不禁，就知道又被戏弄：“陆昭昭——”
“我错了，错了！……可还不是阿迎先说有的没的？明明大家都要紧你，我也就沾了是你朋友的光。”
陆昭昭道：“若无阿迎，你看他们搭理我？”
“若没有我，我家中儿郎们早忍不住，要问你芳龄几何，可许人家。”
孟锦迎没好气：“就这，我小姑姑之前还扯着我感慨，你若是个男子，跟我也算好姻缘……”
陆昭昭歪歪头：“我是女子，与你就不算好姻缘？”
孟锦迎：“……”
明艳高傲的少女怔了一下，反应了那么几秒钟，白皙的面孔忽然一片红霞：“乱……乱说什么？！”
她慌张地敲了下陆昭昭的头：“口没遮拦！这也能说！凡人界又不比修仙界——”
陆昭昭哎呦一声，耷拉眉眼：“原来阿迎不喜欢我。”
孟锦迎：“……”
她气急败坏，瞪她一眼。明知这小坏蛋是装模作样，可她打也下不去手，狠话也说不出，半晌只能咬牙切齿，轻轻揪一揪陆昭昭的耳朵。
“你就是坏心眼，坏心眼，从小到大都这样！”
她说，与其说埋怨，不如说宠溺又无奈：“也就是我，可不敢跟别人这么说！”
陆昭昭“嘿嘿嘿”地傻笑起来，歪倒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我就是坏心眼，也是阿迎宠的。”
孟锦迎真恨铁不成钢：“骨头呢？哪里去了？”
“有阿迎抱，还要骨头做什么？”
陆昭昭在她肩头蹭蹭，孩子气地撒娇：“喜欢阿迎噢。”
孟锦迎：“……”
她睫毛微颤，手抬起来——轻轻落在小姑娘的脑后，顺一顺软发。
“陆昭昭是傻瓜。”她说。
陆昭昭：“？？？哪里傻？？？”
“就是傻瓜。”孟锦迎说着，微微垂眸：
“……就是傻瓜。”
陆昭昭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傻，她觉得孟锦迎才傻，因着傲娇的性子，从小被她欺负到大。
在孟府的生活倒是十分顺心，作为孟锦迎的好友，正经的修士，孟家自然不会在待客上失了礼数。就算陆昭昭不戴帷帽，在这家风严正的府上，也不会有人冲撞她。
但是，当然，孟锦迎回家了要和亲人叙旧是一方面，倒也不是就这么关在府里头了。她也不忘陆昭昭，能带她的场合就带她四处走动；陆昭昭也知道不给她添麻烦，该戴帷帽戴帷帽，该用符纸用符纸。
几天下来的感想是……果然不论在哪里都有催婚的。
“真是头疼，”孟锦迎真无语：“虽知没有恶意……可都做了修士，哪有那么多儿女情长？”
君不见秦令雪，温影承……好几千岁的人，哪个不是母胎solo。她才十七岁，哪就用得着考虑终身大事了？
其实也是亲戚们思想没转过弯来，总觉得女子及笄就该相看人家。不过其实说这话的人不多，孟锦迎真正关系亲近的亲眷都拎得清，嘱咐她好好修习，不必担忧其他。
即便如此，她叹口气：“都有人敢催我，他们三个怕也好不到哪去。”
——真是一语成谶。
沈素书还好，跟孟锦迎差不多，被人提了两句；韩继和苏栗衡是真头皮发麻，说是来孟府小聚，其实好似逃难。
“怎么想的啊？！”
韩继一脸崩溃：“居然让我留个后……天啊，我回家探个亲，还要我娶妻生子不成？！”
夸张了。韩家其实没有给他娶个媳妇儿的打算，但的确有安排通房的意向。说来原因也简单，一来这对男子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二来修士的后代，就算没有灵根，保不齐也更钟敏灵秀些？
玄学，但凡人就是信。估计韩家也想着韩继是指望不上，留个娃也算留个念想。
但却把韩少爷给吓得够呛：“你是不知道，好家伙，那就差霸王硬上弓了……哎，苏栗衡，你家……”
苏栗衡的脸色也很微妙，默默地喝一口茶：“……异曲同工。”
孟锦迎想笑又忍住，忍住又想笑，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本以为我已经很惨，没想到你们两个更惨……”
她还算收敛，陆昭昭已经人趴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笑得浑身乱颤。韩继真好笑又好气：“你……算了，笑吧笑吧，别憋出毛病了。”
陆昭昭就“咯咯咯”地笑起来，银铃儿似的。半晌才平静下来：“其实……你们应该考虑一下。”
“啊？？？”
“因为，”陆昭昭擦擦笑出来的眼泪，一本正经：“修士修为越高，生育越困难。”
她还挺认真：“所以，真想留后，现在的确可以开始考虑了。”
韩继：“……”
苏栗衡：“……”
沈素书若有所思：“确实有此事。修为越高，子嗣越难，我也曾听师尊无意间提起过。”
韩继：“……”
苏栗衡：“……”
韩继磨了磨牙：“好哇，你们就把我俩往火坑推是吧？？？”
陆昭昭正气凛然：“怎么能叫往火坑推，这叫善意的提醒……好嘛！好嘛！我又不是叫你们接受通房，这事我也觉得不好的。”
她认真起来：“我不知道你们感情观如何……但我觉得这样留下孩子，对孩子来说不公平，对孩子母亲来说也不公平。”
“生了孩子就要对孩子负责。”她说：“而且……我还是觉得……相比起延续后代，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更重要。”
说完，陆昭昭忽然意识到《寻仙录》的古代背景：“当然，我只是自己这么想——”
“理应如此。”
孟锦迎拍了拍她的手：“做了修士，便不必遵循凡人教条。一生一世一双人，与一心人白首偕老，岂不很好？若是没有一心人，修行种种，难道还不够有趣？非要生孩子做什么，家中又不是无人了。”
“正是这个道理！”
韩继说：“情情爱爱都忒没意思，不如修行有趣。生孩子也轮不着我，我哥又不是摆设。”
沈素书微微点头，苏栗衡也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昭昭的想法很好，我也如此认为。”
陆昭昭眨眨眼，放下心来，露出笑容：“……嗯。”
——虽然在凡人界长大，不过显然小伙伴们的三观和陆昭昭很接近，或者说，受修仙界影响更多。
此前也说过，因为修仙因素，修仙界男女平等，风气开放，三观除了有些漠视人命，恋爱观等方面和现实都还比较接近……
总之，看韩继和苏栗衡被吓到避难就知道，他俩真是没一点想法，相当洁身自好。唔……或者说，苏栗衡是洁身自好，韩继，韩继是根本不开窍……
女孩子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嗯，妹妹不算在内。
十一月。
陆昭昭等人是十月下旬开溜，到凡人界也就十一月初。在平江城待了一段时间，四小只走亲访友完，事情也还一大堆。
少有修士回凡间探亲，各处送来的拜贴之类堆积成山，可见想求仙缘者只多不少。不过他们其实求错人，一来陆昭昭几人不能过多干涉凡间，二来面对那些想成仙的……他们也没有收徒的资格。
倒是可以测一测众人灵根。但也就是测一测。资质不好的，带走也前途堪忧；资质好的，天门山遴选也没几年，入围总不难。
其实，孟锦迎等人也不是没有帮扶一下族人的心，奈何测下来的结果……
只能说，有灵根者果然万里挑一，而江南一口气出了他们四个，恐怕把几十年里的气运都给耗尽。
没有好苗子，想帮扶也无法，干脆只能给些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丹药。再之后，五花八门蹭关系的人太多，四小只也烦，干脆带陆昭昭出去玩，介绍一下江南水乡。
只是韩继的表情格外臭。
“怎么？怎么？”
陆昭昭好奇：“二哥方才突然就把你拽一边……说什么了？”
孟锦迎敲她一下：“少乱攀亲戚！”
陆昭昭：“呜呜……”
韩继下意识护她：“干嘛？干嘛？孟锦迎我告诉你，你再打我妹妹，我跟你急了啊？”
孟锦迎扫他两眼，露出轻蔑表情。
韩继差点跟她在茶馆里掐起来。
所幸陆昭昭最能平息争端，一场冲突化于无形。韩继才想起回答：
“也没什么。二哥听我喊你妹妹，问我情况，我说认了你做妹妹，他不知发什么疯，莫名其妙就要抽我……”
何止，那是一脸的痛心疾首，口中嚷嚷“我抽死你个糟心玩意儿”“我的好弟媳就这么飞了”……诸如此类听不懂的话。要不是怕伤到自己哥哥，韩继才不会站着任他打。
他自己都搞不懂，就没说。陆昭昭也稀里糊涂：“二哥……韩二哥不喜欢我？”
“没有的事！他敢！”
韩继高声道：“他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就是了！”
“噗——”
苏栗衡一口茶喷出来：“慎言！！！”
孟锦迎更是暴怒：“好啊你个韩继，早看上我们昭昭了是吧？！”
韩继：“？？？？？”
他俩直接开掐，孟锦迎没忘丢个符咒以免引起骚乱。而陆昭昭茫然地眨了眨眼：“……嗯？”
好像能明白孟锦迎为什么生气……又好像不明白……因为韩继他，对她真的没粉花啊？
她一脸茫然，沈素书拉过她的手：“没事，他们久不切磋，活动下筋骨。”
其实一开始看他俩掐架，沈素书还吓一跳，现在么……已经习以为常，可见韩继和孟锦迎之不对付，一言不合就是全武行。
当然，沈素书的淡定，除了习以为常，还有更多心性因素……陆昭昭摸不准，她现在是佛系淡定，还是稳重冷静，还是……
有那么点，腹黑？
而苏栗衡默默擦干茶水，整理好形象……看着陆昭昭有点迷茫的脸，无奈笑笑。
“……嗯，昭昭如此也好。”
陆昭昭：“……？”
她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纠结了一下还是不追究：“……我们过了年再走？”
他们回凡间的时间也巧，恰在十一月份。此处的历法可不是现代的公历，也就是说，再过一月多，就是春节了。
既然如此，就不好匆匆的来，匆匆的走，怎么也得把年过了。好在和方之茂他们也说过，可能会在这边过年，也不怕什么。
“嗯。但也不会傻傻待着。”苏栗衡说：“打算是带你逛逛平江，然后在江南游走一遍，检查下有无异兽魔兽……算是历练，也避避风头。”
避什么风头？当然是数不清的求仙缘之人……真要命，他们狂热得让修仙者也头疼。
“好嘛，”陆昭昭说：“我都不熟，你们带我玩噢。”
苏栗衡点点头：“这是作为东道主应有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