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星文犹豫许久，还是来找陆昭昭。
对于人类的情感，由于他的经历，实在是不太理解，更别说女孩子的心思，对他来说完全像一个看不穿、猜不透的黑箱。
迟星文倒也不是会为这些事非常纠结的性格，他素来活得很直率，像个野狼，只会想一些直白的事，很少自寻烦恼。
但遇上她，野兽遇到了想要呵护的花，才有了纠结、犹豫、无措……
可迟星文想：师兄说的是对的。
若要他自己想，恐怕永远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像解不开打乱的毛线团。这本不是他擅长的事，那还不如直接去问。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看他的？
所以，他来了。
“星星？”
“嗯。”
少年闷闷地应了一声，坐到她身边。少女有点惊讶，眼神还有点复杂，他看不懂，但看到她握着杯子的手微微用力，指尖些许泛白。
她有点紧张。
为什么？
“你……你已经吃饱了吗？”
她问，表情倒还一如既往的自然。迟星文感到困惑，但还是老实地回答：“已经吃好了。”
他本不在乎吃不吃、吃什么，只是她做的饭，他便愿意去吃罢了。不过迟星文本非什么能耐心寒暄的性子，犹豫片刻便单刀直入：
“昭昭。”
“嗯？”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哎？”
陆昭昭看他，很惊讶。少年冷峻的脸上带点困惑与不解：“是不是我哪里让你不开心了，或者，让你觉得讨厌了？”
“……哎？？”
这下连陆昭昭也迷茫：怎么忽然这么说？“没有呀，我没有不开心，也没有讨厌你……”
“那你——”
少年的眉头微微皱起：“……为何疏远我？”
“……”
少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又放弃了。
疏远……吗？
其实说起来，她对迟星文也没有很冷漠，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只是不再主动靠近。但是……疏远吗？确实，如果和前夜二人的亲密相比，毫无疑问，她在疏远他。
可这要怎么回答呢？她一时想不出言语，只能愧疚地沉默。而迟星文顿了顿：
“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闷声说：“是不是前天晚上我会错意，冒犯了你？如果是的话……”
“……没有。”
陆昭昭低着头，看见果汁里自己迷惘的倒影：“……没有冒犯。”
顿了顿，她小声补充：“……我愿意的。”
无论是牵手，还是亲吻。她愿意的，她很欢喜。
“那……”
少年也低下头：“……抱歉。我不擅长这些……情感之事。在这方面我可能有些愚钝，你若不说，我不太懂。”
他说：“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跟我说，我会改。但你不要……”
他顿了顿。
“……不要这样什么也不说，扭头就走。”
倏忽的静默。
陆昭昭还低着头，但捧着杯子的手，十指已经很不安地在杯壁上捏来捏去，浅浅的果汁也随之摇晃。她想了很久该怎么回答，但好像也没有多久，时间在此好像已经不存在意义。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最终，她这么说：“错的不是你。”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犯了错的人，那一定是她。是她，没有办法确定自己的心情，没有办法做出决定，陷在情感的漩涡里。迟星文没有任何错处，他很好，对她也一直那么那么好。
她很欢喜，觉得他很好很好，可是……
纠结着到底要怎样说，陆昭昭忽然又听到迟星文的声音：
“不是我的错，你也没有不愿意——”
片刻的停顿，少年带着些许磁性的声线里夹杂了些许冰碴：“那么，跟方之茂有关吗？”
陆昭昭猛地抬起头。
麦色皮肤的少年定定看着她，目光带着复杂与锐利。陆昭昭第一次发现，他的眸色有点发绿，像一块透光的、黑绿的翡翠。
“和他有关，是吧？”
明明是询问，却好像带上了笃定与肃杀，仿佛只要她点点头，他便会立刻对那人拔剑相向。陆昭昭反应过来，连忙摇摇头：“不是！也不是他的错——”
她疏远迟星文，和方之茂有关吗？当然是有关的。可这是方之茂的错吗？不是。方之茂有什么错呢？他只是喜欢她罢了。
虽然把她吓了一大跳，可方之茂终究没有做任何勉强她的事。尤其迟星文这杀气腾腾的样子，陆昭昭就更慌了，只能放下茶杯，握住他的手，就像害怕他真的拔剑去找方某人一样。
“星星，迟星文——你听我说。”
纠结，犹豫，愧疚……最终在直面他的目光时，化作坚定的平静。陆昭昭想：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也许，只要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他，人与人就能互相理解吧？
说起来，其实迟星文不是喜欢纠结的人，陆昭昭也不是。只是这一团乱麻，她尚且还没有找到能够一刀切断的机会。
因为这乱麻之中皆是她在意的人，而不论切断哪一条，终会令人受伤。
“我——”
她握着他的手，感受到少年掌心比自己更高的温度，握在刚捧过冰果汁的手里，几乎有滚烫的错觉。
“前天晚上的事，我其实……很高兴。”
组织不好言语，那就不组织了。纠结不定，那就不纠结了。迟星文以心待她，她也需坦诚一些，虽然有点脸红，但她还是努力看着他。
“我喜欢……和你牵手，你做的事……我也……不讨厌。我想，我可能是有一点……一点……”
诺诺着，她说：“有一点，喜欢你。”
“……”
少年的双眼蓦然睁大，冷峻的面容，此刻却呆得像一只兔子。少女的嘴唇还在开合，但他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感受到她柔软微凉的手，和近乎头晕目眩的甜意。
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喜欢他。
铺天盖地的欢喜，像从天而降的糖果雨，幸福得令人觉得仿若梦幻。他的呼吸一瞬间停住，也不知过去多久才重新找回思考，反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再说一遍。”
“……啊？？”
陆昭昭迷茫地歪了歪头：“呃……但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跟你在一起？”
“……哈？”
很显然，从“我有一点喜欢你”之后的话，迟星文压根就没听，于是这会儿更呆了：“啊？……啊？？”
陆昭昭：“……你都没听是不是？？？”
大无语事件！！她好气又好笑，这下真是一点磕磕巴巴也没了：“迟星文——我虽然对你有好感，但我还没决定好要不要跟你在一起啦！！！”
“就是说——喜欢什么的，我也还不太懂！”
她鼓起脸来：“就……谈恋爱，我想慎重一点。所以——也不是刻意疏远你，但我想好好想想，到底要做什么样的决定。”
谈恋爱——还是不谈恋爱？谈的话，要接受哪个人的心意才好？她真的要好好考虑——这群人不要一个二个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啦！！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她嘟囔着、心虚地低下头：“就……我都主动牵你手了，现在还说这些。但我是真的没想好……你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好好想一想？”
她说：“我不想仓促地开始，草草地结束。如果开始一段感情，我想要非常确定，无怨无悔。”
认真地对待一段情感，而不是轻率。更别说她这还是初恋……
即使是游戏，她不想随便选择后，再为自己的选择懊悔。
“所以——”
她看向他，不自觉地用了一种与朋友们撒娇时的语气：“给我点时间嘛，好吗？”
迟星文：“……”
迟星文：“……好。”
有点晕晕乎乎的。虽然她的话，他大概听明白了，但是——居然也没觉得失落。也许，是那句“喜欢你”杀伤力太大，也许，是女孩子撒娇的语气，让人骨头都酥了。
更也许，是他听出了她的认真。
她想开始一段认认真真、双向奔赴的感情，而非草率地做出决定。这……很好。
迟星文见过父母的“爱情”，也因此对“爱”产生了疑虑。但她如此认真……他一点也不失落，慎重是很好的，因为他已看过失败的结果。
所以她要想想，他没意见。他不希望她像母亲那样，没有选择的权利，也不会做父亲那样的人，以爱之名步步紧逼。
他尊重她，也尊重她做出的决定。
“你慢慢想。”
他说，面上迷惘焦虑都散去，甚至带了笑意：“想好了再跟我说。”
陆昭昭：“噢……噢。”
有点好奇，她明明算是拒绝他了哎——但他看起来怎么乐呵呵的？平时冷峻的表情都像冰块一样融化了，眉眼都带着欢喜，好像她刚才不是拒绝，反而是答应了似的。
怎么回事？？
小脑瓜子想不明白。陆昭昭自然不可能知道，迟星文的要求朴素到只是听她一句“喜欢”，就恨不得从骨头里开出花来的程度。她只是纳闷地抽了抽手，没抽动：“呃……那个，手？”
“噢。”
迟星文有点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手，但仍能看出通身的轻松与愉快：“那我晚上，还能约你散步吗？”
“只是散步。”他强调：“不做别的。”
陆昭昭：“唔……”
她想了想：“好吧？”
毕竟，考虑是考虑，不代表两个人就不要往来了嘛。当然，太暧昧的举动是打咩的！打咩！
“嗯。”
少年就更高兴了：“那——”
“昭昭。”
温柔的声音，来自突然出现的苏栗衡。他微微笑着，露出有点歉意的表情：“啊……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迟星文：“……”
你知道打扰的话，就不要每次都笑眯眯地凑过来啊。
就无语！
但陆昭昭反而每次都迟钝地没什么察觉：“哎？怎么啦？”
“火锅食材还有剩下，放在外面天太热了。但我这边冰不够，想问你借一些用在冰鉴里……”
“噢噢，我去收拾吧，一会儿再给你分些冰。”
陆昭昭点点头，看向迟星文：“那我过去一下下噢？”
迟星文：“……嗯。”
三番四次的截胡——不过他现在心情不错，也没在意。而陆昭昭起身跟苏栗衡回篝火边，冷不丁听见少年温和的声音：
“刚才和迟道友在说什么？手都拉上了。”
陆昭昭：“……”
啊咧，啊咧咧？？
头皮忽然一紧，陆昭昭痴呆地看向他，禁不住停下脚步。少年倒还是温和地微笑着，只是仿佛身边盛开了朵朵黑百合：“嗯？怎么了？”
陆昭昭：“……”
是黑的吗？原来——苏栗衡这人是个腹黑吗？！！
她目瞪口呆，那副傻模样反而把苏栗衡给逗笑了。他哭笑不得地伸出手指，轻轻点一下她的额头。
“紧张什么？我又不会误会你。”
陆昭昭本就是个喜欢肢体接触的小姑娘，拉拉手而已，和亲友的普通贴贴罢辽。当然——他也不是不在意，不然就不会提了。
但他能提出来，恰恰代表他没有很放在心上。因为苏栗衡再了解不过陆昭昭是怎样的人——她说会考虑他的感情，就绝不会在给他答案之前做不尊重他心意的事。
“只是提醒一下，与人交往还是需注意些分寸，也许你没有多想，对方可不一定。”
尤其，对方还是对她有意的男子。陆昭昭惭愧地低下头：“噢……我知道了……”
“不过，我有点不开心。”
“哎？”
“因为——”
少年又点一下她的额头：“某个人啊，上午还说会好好考虑呢，下午就跟别人拉上手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不开心？”
陆昭昭心虚地低下头：“对，对哦……”
呜呜！但当时她真的就是，害怕迟星文一个冲动，所以才——
“所以，为了补偿我，有空多陪我下下棋如何？”
少年温柔笑起，眉眼温润：“我一个人琢磨棋谱，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好！好！”
陆昭昭恨不得拍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苏栗衡：胜利的微笑.jpg
下午，陆昭昭等人外出了一趟。
大雨也波及了附近，他们要看看情况。好在没有爆发战斗，只是也没遇到什么异兽，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躲雨，移动了位置。
也没有遇到饮血蛇，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灰鹰和青鸟在雨天不好飞出去侦查，下大雨又是半夜，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真是不清楚。
只能希望，没有往对饮血蛇有利的方向转变。
晚饭依然是火锅。
陆昭昭下了虾、丸子、豆腐，还有路上新采的明光菇：雨后菌类疯长，苏栗衡带她采了好多食用菌类和野菜。晚上是菌菇火锅，鲜美无比，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
方之茂依然没得吃。
“他什么时候进去的？昨天？”
陆昭昭看了眼方之茂的帐篷：“怎么一点动静也没……”
其实她知道，炼器很花时间，比方说她当初打造本命剑……至于动静，如果设了隔音法阵，是不可能有动静的。
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她有点担心。人是铁饭是钢，方之茂已经四顿饭没吃啦！！
一边念着，她还给方之茂留一点开小灶的食材：“希望他不要闭关太久……”
她还想做流汁宽粉、酸辣粉、鸡腿饭、毛血旺、干锅花菜、五花肉拌饭、麻辣香锅、烤鱼……
钵钵鸡、螺蛳粉、回锅肉、重庆小面、阳春面、肉夹馍、三鲜豆皮、酸菜鱼、羊肉泡馍、过桥米线、白切鸡……
（方之茂：？？）
口水直流三千尺。陆昭昭觉得玩游戏带给她最大的好处就是多了好多时间和胃口吃好多美食，现实中有的和没有的，吃过的和没吃过的……哎呀呀！要不下个档去当食修罢！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呀！！
可恶，要不是秦令雪截胡，她早就去极乐宫了！
（秦令雪：？？？）
难过的是，到现在她也没搞到一个食修小伙伴。忍不住要问问其他人：“你们认不认识食修？”
重点关注妖修们：“桃源山好像离极乐宫不远，你们见没见过？”
大家都诚实地摇摇头。
行吧，神秘的食修，只活在传说里。陆昭昭摇摇头，饭后收拾了东西，给朋友们日常发了信。
放下灵犀玉牌，就迎来一前一后到来的两个少年。
“昭昭——”
“昭昭——”
陆昭昭抬起头。一个迟星文，一个苏栗衡，二人发现目的撞车，不由对视一眼。
陆昭昭：“……你们？”
“离睡觉还有些时间，我想昭昭要不要来下棋？”
苏栗衡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昭昭要跟我去散步。”
迟星文毫不客气：“白天我们说好的……对吧，昭昭？”
“嗯？但昭昭也答应过陪我下棋……”
两个少年都看过来，陆昭昭茫然地眨了眨眼，额头冒汗。
等，等等，怎么会这个样子？？
她犹豫一下：“呃，我是答应过……嗯，我先跟星星去散步，然后回来——”
“天已经黑了，这时出去散步，是否有些不妥？”
苏栗衡微微皱眉，看向迟星文。而迟星文也沉下眸色：“只在附近走走，我会保护好她。”
“即便如此，孤男寡女的，也不合礼数。”
苏栗衡这么说着，很快就接上：“不妨碍的话，我也同去如何？到底是在蛇巢附近，三个人想必安全许多。”
迟星文“嗤”了一声，看向陆昭昭。苏栗衡于是也看向陆昭昭。
“昭昭以为呢？”
陆昭昭：“……”
左边迟星文，右边苏栗衡，两双盯着她看的眼睛。少女额头冒出一颗细细小小的汗珠，缓缓下落。
你们俩……要不把我撕两半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