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海若反正是搞不明白，青春期雄性小龙是怎么个脑回路。只知他喃喃自语了几句，就变得安静下来，倒也没走，就坐回去，一声不吭看表演。
到底怎么想的？她看他两眼，也不追究。只过了一会儿才说：
“你要是喜欢陆昭昭，就趁早放弃。”
“凭什么？！”
猛地转过头来，少年第一次正视——甚至恶狠狠地瞪了她，但也就那么一眼，立马垂下目光，只捏紧了拳：“……凭什么？”
“还是说，只是你喜欢她，”他愤懑道：“所以，我就不能喜欢了吗？！”
敖海若淡淡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先品了口酒，才说：“我确实喜欢她。”
美丽可爱幼小的人类少女，谁看了会不喜欢呢，更何况敖海若这种程度的颜控。当然，和她一脉相承的敖孟章会喜欢她也是很正常的，但敖海若希望他放弃，却也出自真心：
“和我倒没关系。只是你追不到她。”
“？”
“哎呀，小宝那样的姑娘，可是修仙界几千年都难找一个的珍宝，更别说还是秦令雪的徒弟。”
敖海若欣赏着歌舞，撑着脸，屈膝的姿态优雅而潇洒：“追她的人，恐怕能从北海排到西沙还不止……而你，哈。”
她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至少目前的你，追不到她。”
敖孟章死死咬住牙：“追得到！”
“追不到。”
“追得到！”
“哼。”
龙女只是淡淡瞥他一眼：“那你说，至今为止，你跟她说过几句话？”
敖孟章：“……”
他沉默了，过了那么几个呼吸，才说：“……二十八句。”
“嗯？”
“说了……有足足二十八句！！”
敖海若：“……”
虽然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可能在蛋里闷久了，脑子好像不太灵光，但她还是头一次意识到，这孩子能蠢到这种地步。二十八句……他还真数了，该不会还把每一句都记下来了吧？！
以及……这傻子和心上人认识这么久，说话拢共才二十八句？她和陆昭昭一次聊天，都远不止二十八句好吗？！
敖海若意味深长，看了自家的大傻子一眼，叹一口气：怎么办呢？就这么一个弟弟，智障也没办法……
“你参加会武，是不是也和她有关？”
“……和你无关。”
“哈。”敖海若冷哼一声：“那你小心，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智障能做出什么操作，她真是毫无期待。算了，让他自己折腾，他们妖族，本就是在折腾里慢慢成长起来的。
……就和当初的她一样。
回忆往昔，敖海若想起自己也曾年少轻狂，做了不少傻事……忍不住也露出个理解的微笑来。如今的敖孟章，也只是在走她当年的路，想到这一点，她倒也不觉得他太傻了。
只是，少年人罢了。
她不再说话，他也不说，只是欣赏歌舞。因着北海富裕，家家户户都有余钱富养孩子，为其打扮，历年北海选美都赏心悦目，今年的更是质量颇高，轮番出场的选手们，就算按敖孟章的标准，也没有一个低于乙等的。
要知道，因为敖海若的偏好，选手不少都是凡人，没有灵气洗涤也能如此钟灵毓秀，可见北海在敖海若治下，确实物阜民安。
你方唱罢我登场，台上何止是精彩纷呈！就算在精通享受的敖海若看来，节目虽稍显稚嫩，却也可圈可点，只可惜演出时间并不算太长，因为有资格上台的，也不过就选美头二十名的选手罢了。
都是凡人，体力也就那样，前十名一人一个节目，排名靠后的则成组演出，花的时间也不多长。直至本次的魁首也演出完毕，在热烈气氛中完成了送亲仪式，敖海若从软榻上起身，打算“迎亲”。
毕竟，有送亲，当然也要有迎亲嘛。接龙妃入龙宫这事儿，素来都是敖海若亲自来的。
但她才刚起身，就见舞台上又鱼贯而上了一队人，动作于是顿住了。
“……还有节目？”
听闻司仪解释道还有一场特别演出，敖海若眸中闪过兴味：小惊喜？这可少见。毕竟团海城祭海都成了民俗，而众所周知，传统是很容易固化的。
过去千百年都是那么一个流程……凡人似乎总爱走确定好的路，虽说也是因为变化可能会带来风险，敖海若能够理解，有时还是会有点无聊。
但眼前这一幕，的确令她感到了期待和好奇——
千百年都未曾变过的流程，会出现怎样的惊喜呢？
在这样的期待里，她重新坐下去。恰听台上有人唱道：
“则天顺圣皇后武氏讳曌，并州文水人也。父士皞，官至工部尚书、荆州都督，封应国公……”
仿佛有人掀开历史的书页，将史书娓娓道来，唱词的内容却是闻所未闻。一段唱词落下，台上登上一队舞姬，仔细一看，大多都是方才表演过的选美选手们，还有一些娇美的陌生面孔，或许是落选选手或团海城歌舞团成员。
此时，女子成队，穿着同样款式的舞裙，手持团扇；丝竹管弦之声悠悠响起，舞女们随着乐声，翩然起舞，舞裙翩飞，仿佛一朵朵盛开的花朵。
又听有人唱：
“休赖人间梧桐轻，上栖有凤凤自鸣，衔得鬓边榴花重，明冠长安城——”
清甜的女孩声线，婉转犹如百灵。一名少女缓缓登台，舞裙比其他人更为繁复华丽，一看便是主角；虽也举着团扇遮面，露出的一双灵动双眸，却还是令敖海若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
“……小宝？！”
陆昭昭怎么会出现在舞台上？这对敖海若来说，可真是太意外了！毕竟她和陆昭昭联系频繁，却从未听她说起此事；负责送亲节举办的人员，也竟没往上报告，捂得死死的。
但她惊喜吗？当然惊喜！连弟弟惊艳之下搞出的动静也没在意，敖海若沉浸在这场特别的歌舞之中，静心欣赏起来……
——————
“百川毕下 江海包容
日月皆辉 亦可同空
紫气朝东 孰龙孰凤 谁有定种……”
歌舞渐入尾声，陆昭昭的表演，定格在最后一个舞步，身形停顿的瞬间，思绪却在飘远……
几日之前。
“什么？让我扮演武则天？不行不行，我哪能——”
陆昭昭，不太清楚事情为何会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原本打算得好好的，给敖海若表演一支小提琴曲；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歌舞，又莫名其妙要去选美祭典上演出。
莫名其妙的，原本是打算改成《皇女传》的版本，可余桃听了原本武则天的故事后，立刻拍板要用原作；又莫名其妙的，不但在祭典的特别演出得到了通过，歌舞还变成了选美选手全员自愿参与的大型歌舞剧……
事情到底怎么一路滚雪球成这个样子，陆昭昭也不明白。主要都是余桃在拍板决定——这个姑娘是真的胆大又有行动力，而玉怜香在撺掇——看得出他其实也是乐子人了，陆昭昭每每担心时间不够，他都笑眯眯说有他万事无忧。
当然，虽说看似他俩策划了一切，陆昭昭却也没反对来着。毕竟北海人的喜好——自然是北海人自己知道，余桃如果觉得这样更好，那肯定比她原先不成熟的想法是好一些。
再说，就算改了歌舞剧，她也没打算改变职位，一心想着拉小提琴呢，曲子又不会大改了，倒也不麻烦，然而——
“陆昭昭！这个主演，你演也得演！不演也得演！！”
余桃叉着腰：“一来，除了你，没人配得上当这个主角——大家都是美人，主演要是没法一下子脱颖而出，那可就完了！”
“二来——”她说：“管事那边是见了你才松口允许加演的，你不上台，万一不给演了怎么办！”
陆昭昭：“……”
这倒……也是。确实有这么回事，之前余桃报给选美那边的管事说想加节目，对方本来不同意的，见了陆昭昭就火速改口……那她不上台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但，但我又不参加选美，何必抢你们风头？”
她很为难：“而且我还要拉小提琴……”
“哎呀，我都不担心你抢风头，你担心什么呢！”余桃这么说，玉怜香也点点头：“至于拉琴……阿离莫非忘了，我送你的琴，可是有……嗯，按你说的，录音重放功能的？”
陆昭昭：“……”
她试图垂死挣扎一下：“但、但那是武则天……我真的能演她吗？我根本没有武周皇帝的气势啊！”
那可是武则天……武则天！现实中华夏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名副其实的女皇。哪怕因为过高的颜值，从小到大陆昭昭都是各种班会晚会才艺表演的常客，歌舞演奏等演出经验都堪称丰富，可扮演一位历史上的女帝……她真的担心自己会搞砸！
玉怜香却依旧笑眯眯的：“能演能演。扮相可以靠化妆，至于气势嘛……”
他想了想：“这样，你现在想象一下，秦兄背着你去花楼酗酒一夜未归。”
陆昭昭：“……”
杀意横生.jpg
总之，有玉怜香这么个编曲、编舞、造型指导、舞台指导、顶级导演……倾力支持，这出歌舞剧居然离奇地排成了。哪怕因为时间实在是太短，上台前只排练过一次，磨合得也很生涩，但大抵因着玉怜香设计有方，加上演员们都卯足了劲儿要展现自己，最终呈现出的效果……
陆昭昭不太确定。她满心都在自己的演出上，但看台下并未出现过倒彩、嘘声等……可见效果应当还不错？
“休赖人间梧桐轻，上栖有凤凤自鸣，衔得鬓边榴花重，明冠长安城……”
属于陆昭昭的戏份结束了，余下还有一段摘自《新唐书》加以改编的念白，只需再跟着做几个动作便好。陆昭昭心中也算松一口气，分出余力来，忍不住想：
她们表演得，究竟如何呢？
无论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从决定要踏上舞台的那一刻，就应该全力以赴，呈现自己最好的演出。陆昭昭扪心自问，她已竭尽全力，但还是有些忐忑：
观众会怎么看？敖海若……又会怎么看呢？
她正在看着吗？
“壬寅，皇太后崩，废崇恩庙……”
念白也逐渐低落，歌舞剧即将落幕。连丝竹声也渐隐的同时，自天边传来了清晰的三声鼓掌。
“好，好，好！”
抬眼望去，踏着虚空而来，正是有着峥嵘双角的女人。今日许是为了配合迎亲，她穿得较为正式，一身玄色礼服，莫名多出威严；自天边踱步而来，明明好似很慢的脚步，却转瞬便接近。
龙女现身，引起无数北海民众喧哗后叩首，连台上的选手们也俱俯身行礼、毕恭毕敬；于是显得唯一站着的陆昭昭很是鹤立鸡群，而她抬眼看着她，龙女也看着她，玄色的礼服，和扮演武周皇帝的演出服，二人遥相对望，竟好似隔着遥远时空，泛起了女性掌权者共鸣发涟漪。
“好一个武曌，好一个武周皇帝，好一个……”
敖海若深深地看着陆昭昭，从那尚带着稚气的眉眼里，仿佛穿过时空与岁月看到史册的一角。哪怕是简短而改编过的唱词，她也隐约察觉，这或许不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而是真实的、曾发生在某个世界的，历史。
但她不动声色，不去追究。只将注意力放在陆昭昭身上，从她的眼神中，看到那灵魂深处坚定燃烧着的火光。
“陆昭昭，”她说，冲她微微颔首：“你很好。”
在这个世界上，女孩子活着是要比男孩子难一些的。尽管修仙界已足够性别平等，还是要难一些的。
因世俗的教化，生理的差异，权利的追逐……世人的眼光。修士自然实力为尊，可修士也扎根于凡人，而凡人……有时有些观念，确实陈腐。
就算是修士，天下如此之大，迂腐的也不知几何，大抵这便是千人千面？有宽容明智的，就有陈腐糊涂的。敖海若纵是北海之主，也遇到过不止一个蠢货，她深知，有些人或许是真蠢，而有些人……不过是利益不同，便极力抨击对方罢了。
女子活在世上不容易。哪怕自己是顺风顺水长大的龙女，敖海若也并非不知民间疾苦。也正是因此，她和玉怜香才交情不错——在怜香惜玉这点上，二人可谓有着十足的共鸣。
但她不说。一瞬翻涌的千百种心思，她都不说。因为没有必要去说，因为在她面前的正是一只雏凤，她正在展开稚嫩的翅膀，跌跌撞撞，却努力地高飞，努力地为这个时代，涂抹属于自己的亮色。
“我很喜欢这个表演，”她说：“这是你安排的么？”
“我只是提议，完成还是靠大家一起……”
陆昭昭绝不居功，而且她也确实觉得自己没什么功劳：“大家都很辛苦，是所有人一起，才能呈现这样完整的演出……这是我们一起准备的。”
敖海若的眼神又柔和一些，轻拍她的手后，看向其他人。
“免礼平身——吾平日走动是少一些，可自认也算平易近人，还不至于都行此大礼罢？”
众人这才敢起身，却也还不敢抬头。敖海若倒也习惯，看向陆昭昭身后半步的余桃。
“哪位是我的龙妃？”
“！”
带着调笑的语气，让余桃脸一下就红了，平日里多胆大骄傲的一个女孩子，这会儿羞答答的：“回……回龙神，我……这个……那个……”
敖海若就笑了，拉起她的手：“好姑娘。”
又看看其他人，略微思忖后，做了个决定。
“你们的表演，吾很喜欢。正好，迎亲时辰已至，新娘子可不能没有送亲的人……”
“在场诸位，如不介意，来我龙宫一游如何？”
——————
最后应该是皆大欢喜。
对陆昭昭而言，敖海若看起来很满意，那这份回礼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值得开心；对选手们而言，无论第一面就被撩到的龙妃余桃，还是原本没机会却还是去了龙宫的其他人，也是再惊喜不过。
而对于敖海若而言……她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这台歌舞。
“还要麻烦小宝，把武则天的故事整理一份详细些的给我，我好叫他们拿去排戏。”
看得出敖海若确实对武则天很感兴趣：“不过不着急，慢慢来就好，等个百八十年也无妨。”
“哪里用得上那么久？”
陆昭昭哭笑不得：“青年大会结束之前就能整理好……不过说起来，我没想到海若姐姐会这么喜欢武则天呢。”
她说：“其实我一开始打算表演《皇女传》的曲子呢。”
“你倒是有心……”敖海若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微妙：“不过幸好你没表演那个。其实……我虽喜爱《皇女传》，却也差不多要看吐了……”
陆昭昭：“……？”
仔细想想，也能理解！毕竟《皇女传》是很久之前的老戏了，敖海若听了该有好几百年……偏生这台戏出道即巅峰，成为经典之后，同一题材别说能超越的，连比肩的新戏也没有一出。
几百年下来，反反复复的听，偶尔改动也大同小异，甚至不如不改……再经典，再喜欢，敖海若也厌倦了。因此在听到武周皇帝的故事时突然精神抖擞，恨不得立马改出个《武则天传》来。
她的新精神食粮！！
“不急，不急，”敖海若虽然期待，但也没打算给陆昭昭压力：“我听说你在青年大会参加会武，成绩不错？这次大会排名可是要载进天道盟青年榜的，小宝有没有信心拿个好名次？”
陆昭昭毫不迟疑：“我要拿第一！！”
“好志气！！”
敖海若龙心大悦：“好！拿个第一！到时我定亲自为你颁发奖品！”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