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在二楼回字形展区的下方长廊，欣赏馆内唯一单独放出的作品
紧密平整的白色棉质帆布上交织着杂乱无章的色彩，缭乱的线条走向如迷宫般纷杂
犹如宇宙形成之前一片混沌鸿蒙之境，浓烈且富有冲力的撞色冲出画框吞噬一切
未干的颜料顺应重力感召滑了下来，应着纹理四散流淌，抵达各不相同的终局
它吸引着我想要凑近一点，填补对这画作创作过程想象的细节空白
禅院甚尔拽着我后退了几步
“……是玫瑰吗”
站得远了，我不再执着于画的一角，最左边的红色蔷薇在一片混乱中显现出来
“我要把这幅画带走”
身旁的男人开口说话，语气随意得如同在讨论天气或是午餐
……？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先不说拿到画之后能不能在报警器和安保的管制下顺利脱出，光是考虑横亘整面墙体的画的长度，这个想法就十足的没有可行性
你怕不是疯了，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在我脸上完美复刻
“……世界”一个小小的声音打断对视
我们的视线一齐看向声源
是个穿着红色百褶裙的小女孩，她独自站在作品标签前，胸前缀着一只蓬松的同色蝴蝶结
“是《空想的世界》哦”
走上前，我微微弯腰，帮她读出名字
头顶传来滋滋的响动，扫射画布的洗墙灯电压不稳，在明暗之中挣扎了一会最终彻底熄灭
美术馆的灯光骤然关闭，又倏地亮起
失去均匀的打光使华艳的涂料在单调的冷色灯管下显出别样的破碎美感
寂静的场馆内响起规律的脚步声，我回头，禅院甚尔不在原地
沉闷的声音由远及近，但此刻的展厅空无一人
【它在观察你】
面前的空气的轻微流动
【但似乎没有恶意】
顺着来时的路线寻找，黑色金属雕塑上方的射灯毫无规律地高频次闪动，《无个性》形单影只，没有表情，没有头颅
由金杆红绳圈住的展品与我擦肩，我好似在被人窥视
这防线阻拦的，究竟是观者，还是那些作品
我的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荒谬
各处看展的人群了无踪迹，空旷的展区死气沉沉
没有咒灵，这座建筑氛围异常干净
回到初始大厅，前台不知去向，深色的传单散落一地，它们幻化成一片片水坑，蛰伏在暗处的鲨鱼苏醒，从一个池里跳入另一个
是咒灵
眼睛捕捉的信息传给大脑，身体却没有即刻跟上，我手忙脚乱地展开铁扇，跪在地上不停地划开各个洼地
破碎的水滴溅在乳白色的地板上晕染成新鲜的红色，凶猛的锯齿鱼被利刃从中部一分为二，有的尸体落回海内，有的则身首异处，或散落在外，或回归于不同的池内
口中尝到海水的咸涩，鼻腔充斥海物的腥气，眼前层层叠叠死鱼以开膛破肚的姿态呈于眼前，冲荡着我的五感，神智回归，凶杀现场是可怕的残忍
我是冷血无情的刽子手，而这些鱼只是无辜地跳来跳去就要死于非命
想要找一个无法和这些鱼眼对上的角度，但逃脱不开，我忍不住干呕起来
【怎么，每次在超市买鱼不也都是亲眼看着工作人员杀的吗？】
没什么不同的，我说服自己
只是这次亲手拿刀的变成了我而已
刚进入A区展厅，蹲在空间中心的禅院甚尔显眼得突兀，他伸出一只手触碰画作，整体姿势莫名怪异
“老师！”
如同飘摇无依的苍耳，我在漫长的踽踽独行中惊喜地发现雄狮那厚重柔顺的皮毛，实在是太孤独了，便下意识忽略那股不对劲，迫不及待地依附上去
想必此刻我的面部肌肉走向一定相当夸张，夸张到甚尔看向我的表情都带了一丝诧异，但他没有出声喝止，只是缓缓把右手从那片深蓝里拔了出来
“？”
脚步停下，眼前如同变魔术一样的景象对我来说有些玄幻
再等等，我察觉不对，围住展品的栏杆什么时候多了处缺口？
不然他是怎么钻进去的
“哦？”
禅院甚尔翻转了一下手掌，整条手臂没有一丝颜料沾染的痕迹，他饶有兴致地轻叹
“刚刚那个小孩掉进去了”
他的手指点着的布景，指尖在深蓝色的海浪中时隐时现
“？那个红裙子女孩吗，话说，那幅巨画好像有问题，我……”
没听我说完，他已经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
禅院甚尔掉了进去，垂直下落，他落入油画之内
听不到落地的声音，布料悄无声息地将他溶解
不跳也不行了吧，只有我一人在的场馆
我踩在画框边缘
看着另一边不停转圈游动的鱼，刚才的屠杀惨状还历历在目，我恶心地闭紧了嘴
试探性地伸进一只脚，没有海水的潮湿，但有未知的粘液吸附在腿上的冰冷厚重
正所谓犹豫就会败北，迟疑得久了，波动层层传递到了海的那面，鲨鱼朝我游来
游这么快，是练过游泳吗
急切地想要拔脚撤出，但暗色的沼泽将我牢牢困住
情况危急，我不得不蹬腿跳进去，企图加速下落的速度
甚至没忘屏住呼吸
空间的另一面仿佛上了一层蓝色的滤镜
我抬头，果不其然，天花板是那片波动的深海
在画的下面吗，我紧跟自己的老师
楼梯的两侧墙面挂着镜像对称的画作，山丘、田野，只是天空的颜色有所不同
极致的红色与蓝色
蓝色的画指引红色墙壁的走廊，我们选了另一边
与画布颜色相同的钥匙插在同色系的门的锁上，锁舌轻轻搭在外面
门后是绿色的房间，在入口处“小心边缘”的大字让人摸不着头脑
在说画的边框很锋利吗，是警告那些想要拿画的人吗
无视几幅显眼的昆虫画作，我与甚尔并肩走进长廊
狭窄得勉强通过两个人，手臂相挨的距离让我直观地看清他是如何快速地截断墙壁内伸出的黑手
一开始还会被突然出现的手指尖甲划伤，但掌握它们出现的规律就好办多了
墙内传来轻微破裂的声音，由小渐大
学着他的动作，我照猫画虎地折断从左侧墙壁出现的利爪
小心边缘，原来暗示的是这些突袭吗
致死率五分之有三点五，我被第一只手抓了一下，以及堪堪将第二只的手指掰断
但新老师看样子对我这个新学生的首个学习成果还算满意
推开绿色的门，我们踏过画上的蚂蚁，跨到裂缝的另一端
白浆从碎裂的甲壳之中炸出，红色的颜料星星点点的从破碎处放射性四溅
在暗示什么，我们踩死了蚂蚁？
很抱歉，此时的我心情毫无波澜
杀过鱼之后的我的内心已经同铁扇一样冰冷了
远处伫立着红色的无个性雕像，在我们靠近时，它被赋予意识，快步向我们走来
禅院甚尔将抬起的腿放下，变换攻击招数
“看好了”
一个手肘击打它的左肩，制造防御破绽，紧接着脚尖绷直踢中对方的右腿外侧
本来可以一脚踹上心窝致死，他却换了方法，拿它作为教学道具
甚尔君，很有良心
普通的塑料模型在这种程度下大概已经碎了一地了吧，但充满着意志的无个性不会轻易认输，它顽强地继续进攻
禅院甚尔退到一旁，将机会留给我
举一反三，我先进行脚上功夫，踹在它的左腿，接着一拳抡中无法防备的右肩
“学得还挺快的”
甚尔抽出游云一截甩中还想负隅顽抗的雕塑躯干，我们从房间离开
当然，老子可是优等生（笑
“不过人的这里更脆弱”他指了指自己的肩部
“有创新的想法很好，但最优解还是从弱点出发”
“好的，谢谢老师”
虽然嘴上说着教不来，但这不是挺有模有样的吗
在几个房间的历险之后，我明显感觉禅院甚尔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从“给这个有钱没处花的冤大头随便教教”到“还不赖”的心态变化
“所以老师，我们到底来美术馆做什么啊”
在一间到处是红色窗帘的房间，我又问了一遍
“来拿画”他答案不变
……还以为他在糊弄我呢
很想问现在发生的一切也在他的预料范围内吗
在我开口之前，禅院甚尔随意掀开一块帘子
“啪”
帘后的凹凸有致的女人尖叫着给了他一巴掌，因她未着丝缕
我看向掌印分明的禅院甚尔的脸
仅仅是一瞬，我仍旧捕捉到了对方眼里的错愕
“原来这后面也是画，我以为是窗户”他试图通过转移话题的方式转移尴尬
我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得太大声
日上三竿，说到底也不过是早上九点，这对于时常昼夜颠倒作息的男子高中生算是十分罕见的起床时间
仍有一丝困意，不过五条悟决定遵从自己身体的意愿，先去食堂吃个早饭
“早啊”晨练过后的夏油杰端着托盘坐到五条斜对面
“早——”他听起来没精打采
白色的瓷碟上摆着精致的鸡蛋三明治、金枪鱼三明治、和炸猪排三明治
……夏油杰看了一眼手下的传统的日式早餐定食，坚信自己一定会比好友活得久
“今天下午好像有体术课吧，悟，你要参加吗”
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炙烤得恰到好处的鲑鱼肉，五脏六腑都被烘得暖暖的
要是咒灵也能这样美味就好了
“上赶着被我揍嘛？我不介意”对面的白发少年一口咬掉大半个三明治
而且是两份叠在一起的一大口
“是立花，上次和她训练，发现她的咒力输出会习惯性地延迟半秒，我想，你大概有解决的办法”
“……哈？”
好友提起意料之外的名字，五条悟甚至还在脑内思考是不是有第二个姓立花的人
他猛灌了口饮料，气泡在口中爆开，还有他的瞌睡
“你什么时候开始讨好她了？利用我？”
一句话里全是不当措辞，夏油杰再一次切身体会到基础教育的重要性
“这不是讨好，同学之间的互相帮助是常识，何况立花本来就比我们弱，多教一点也无可厚非吧”
“而且，不是利用你，是在咒力与体术方面，你的经验更加丰富”他给了五条悟一个合理的台阶
可以看出，训练咒灵有自己一套体系的夏油杰同样也是个很好的驯兽师
“行吧，老子下午就赏个脸看看好了”他哼唧着将这杯“Black Cow”一饮而尽
“刚才就想问了，悟”
“说”
天气很好，五条悟双手枕在脑后，在林间小路上一蹦一蹦地踩着晃动的光点前行
“那杯饮料之前好像没见过，是食堂的新品？”
颜色与可乐相似但是偏棕，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液体
“啊啊，算是吧” 脚步漏掉一个小小的光格，但他们两人都没太在意
“又是阿姨的创新吗……怎么样，好喝吗”
“唔……”他有些迟疑
“嘛，不太推荐啦……就连我也觉得超——甜的，肯定不会是杰喜欢的味道啦”
白色的脑袋轻轻晃了晃
其实饮料甜度一般，巧克力味冰激凌让香草奶油作为封顶也不会很腻，与作为基底的根汁汽水碰撞，有种怪异的好喝，和杰应该还蛮相称的
但五条悟没有将事实讲出口
为什么呢，他自己也没想明白
“不过你也可以试试啦”
还是大度一点吧，不就是一杯饮料吗
“再说吧”夏油杰婉拒，他本来也没想尝试
吃过草莓麻婆豆腐的他已经对食堂出新无欲无求了
五条悟安心下来，似乎又可以专心地踩光格了
自己的心情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