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就是这儿？”
百川湖区某知名桥墩底下。
一辆暗红色敞篷古董车停在没涨潮的裸土地上。
章云野把手圈成望远镜，望上望下望远处，发出灵魂疑问。
纪连芙将他一只手从眼睛上方拿了下来，握住指尖领着走。
章云野几乎是被拽着下车的，一米八几的男孩子被比他矮一个头的女生拉得健步如飞，说出去谁信。
“荒郊野岭，你是准备把我卖掉？”章云野捏手。
“对。”纪连芙站定在桥梁前，“卖给蓬勃的春天。”
“现在才十一月，哪里有春……天？”
章云野打趣的笑意凝在脸上，一排十八根高大的桥梁画满彩绘。
将钢筋水泥的石柱绘成青蓝色山峦与翠枝，偶尔还有几座染满桃红。从他的视角望去，层峦叠嶂，花叶簇拥，彩绘倒影在水面上，确实称得上春意盎然。
纪连芙侧目。
身边的男人因为把外套给了她，现在只穿着长袖，双眸盯着彩绘，里似有若无的雾气消散，变得明亮起来。身体里仿佛注入一股活力，慵散的气息悄然无踪。
“蓉蓉，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偶然，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但我觉得，还是没你画得好。是不是能给你点灵感？”
“嗯，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尾音笑盈盈。
章云野跑着去开车疾驰而去，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急冲冲拎着喷漆罐回来。
他兴奋递给她两罐，随后自顾自对着唯一一个没画满的桥梁喷漆。
纪连芙没凑上去，章云野练琴和画画的时候会很认真，仿入无人之境。
她看得到他后脑勺的碎发，手腕上总是戴着的银镯和她送他的表，用力时手臂青筋爆起，墙上绘出一只金色的蝴蝶。
即便没看到脸，也知道他现在必然仰着头笑。
江为说她一无所知，203房间到底是什么？
她能直接问吗？可原原好不容易才这么开心。
“蓉蓉，你干嘛愣着？快来啊。”章云野的话打断了她的纠结。
纪连芙拍拍脸，让奇怪的思绪都飞走，拿出笑脸奔了过去。
几个小时后，桥梁底层空荡荡的白墙，被画上了扑蝴蝶的一猫一狗以及中长发白衣女孩。
纪连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幅画的名字叫？”
“纪连芙之家。”章云野眨眼，一副欠揍的模样，“哈哈，是不是很形象，哎，蓉蓉，你，你要干嘛，你冷静哇……我今天衣服很贵的！”
章云野见纪连芙撸起袖子，就感到不妥，果不其然被她喷了一下，白衣瞬间染上红雾，他拔腿就跑，纪连芙拿着喷罐猛追，边追边喷。
章云野前胸后背都遭殃，却笑得喘不过气。
路过的一对母女，小姑娘指着两人：“妈妈，好幼稚的大人，我将来要做成熟的人哦。”
离得太近，小女孩声音洪亮到每个人都能听到，妈妈赶快捂她的嘴。
纪连芙立马停下，反应过来后羞耻涌上心头，是啊？自己怎么做这么幼稚降智的行为。
章云野不以为意过去跟母女俩打招呼。
他笑着蹲下来：“哥哥给你变个魔法，看不看？”
小姑娘没拒绝。
章云野往自己手里喷了下紫色的颜料：“它干了之后就会变成紫色的花你信不信？”
小女孩觉得这个哥哥非常帅，但脑子不大好用：“这是不可能的，哥哥，世界上没有魔法。”
章云野不置可否，他合掌，嘴里像模像样念了句咒语，往手心吹了一口气，张手时，一枝淡紫色小花出现在手中。
小姑娘眼都直了，仰脸看看妈妈，又看看章云野，再看看他手里紫色的小花，不可置信道：“哥哥，你是魔法师。”
章云野笑盈盈把花别到女孩发间：“不是，我是成熟的大人，那边那个姐姐也是。”
女孩跟着妈妈离开后，纪连芙过来：“变魔术证明自己不幼稚？”不是更幼稚了嘛。
“就算真幼稚，又有什么不好。”章云野如是答道。
傍晚黄昏日落。
章云野载着她沿江大道回家，暗红色跑车在整洁沥青路面飞驰。
晚风像扯着轻纱乱舞，吹到纪连芙脸上，头发自由偏倒。
章云野有很多辆车，有贵的，有便宜的，最偏爱色彩丰富的古董车，几乎可以凑出色盘，有时候把车从国外运回来的费用，甚至比车本身要高。
具体开哪辆车，按当日的穿搭和心情来，他管这叫生活的浪漫。
但用麦琳的话讲，叫搞艺术的脑子多少有点病。
纪连芙以前是支持麦琳的，但在这一刻，的的确确感到了浪漫的存在。
她侧目。
日落江边成了背景，霞光把章云野精致侧脸衬地像画，上衣被喷出片片红雾，配上他红黑赛车服的裤子，倒也挺好看的。
纪连芙拿出手机偷拍，将这一幕永存。
被章云野发现：“拍一张十块钱。”
纪连芙正欣赏照片，顺嘴狡辩：“我拍的是夕阳。”
“哦，想不到你对微信头像的审美，已经从爵士唱片进化到夕阳了。”
“才没有，”纪连芙一顿，犹疑，“你知道我微信头像是什么？”
她的微信头像是一张蓝调唱片专辑封面，而且是上大学后才换的。
“不知道。”章云野回答的很快，而且直抒胸臆，“我拉黑了你。”
她安静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解释：“你不把我加回来吗？”
“那如果我让你别随便吻我，能做到吗？”
“还是把我永久拉黑吧。”
夕阳下，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
隔天，赵崇在工作群里发信，说中午要请大家吃饭。
上次田城之访，纪连芙是替赵崇做访问，最后录出来的也是他的栏目，她做的两期节目联播后，收视率奇高。
赵崇休假回来想感谢她和部门同事。
十多个人聚餐，众口难调，赵崇发起群投票，火锅、烤鱼、烧烤三选一。
火锅与烧烤以5:5的成绩不分胜负。
两个党派也争得如火如荼。
关键时刻，郝磊参与投票，投了“火锅”一票。
所有人静默无声。郝主编头一次参与这类聚餐，惊掉了众人下巴。
最后选在一家连锁火锅，装修颇为古朴精致，少了几分市井烟火气。
一进门，看到大厅烟雾缭绕的景观荷花池，纪连芙就对这家店的口味保持怀疑。
吃饭的时候，单间圆桌上，一圈锅底冒出热气熏脸。
因为郝磊在，刚开始大家还很拘束，有几个同事话都不敢说，私下讨论用不用给领导敬酒。
关键时刻，反而是侯青环这个新人最为自在，狂吃三盘毛肚。
赵崇观察着，又点了好多菜：“青环是京华人吧，这么能吃辣啊。”
孙帆被辣到崩溃，灌了一听冰可乐：“这家店太辣了，我真不该点中辣，真服了你点重辣，你才是本地人吧。”
侯青环灵动挑眉：“那可不，芙姐，你吃这个，这个好吃。”她将手边响铃卷递到纪连芙前面。
“嘿，你怎么不给我递啊。”一位女同事逗她。
“人家一个学校的师姐妹，情感深点怎么啦。”孙帆抢话。
纪连芙听他们争来争去，默默吃东西，她确实喜欢豆制品。
“知道，京华传媒嘛，好学校。”这位女同事夸赞。
“不全是，小侯高中也是红森的吧，和小纪一个高中。”郝磊出声。
好多人表示惊讶，包括纪连芙，她对侯青环完全没印象。
面对她不解的眼神，侯青环解释：“哈哈哈哈，不怪芙姐对我没印象，我是国际部的，芙姐在高考部，两个部平时很少来往的。”
孙帆激动了：“我去，红森高中国际部，你家这么有钱吗？”
红森高中，是京华重点中学，汇聚全国最优的师资，高考成绩卓越，难进。学校为了和国际接轨，开设了一个国际部，目标是国外顶尖大学的申请，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贵到什么程度呢？资产千万级的，在里面都是最低一层。非常难进。
所以，也不怪孙帆这么激动。
侯青环哂笑摆手：“没有没有，完全普通人一个，学费太贵了，中途我就转到‘高考部’了。”
几个同事咋舌：“那得多贵啊。”
有一位同事猛地想起来：“哎？连芙不是采访过章云野吗？章云野不是国际部的吗？”
孙帆听到这里，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说巧不巧，那天在田城，他和侯青环吃完饭回酒店，正好看见到章云野和纪连芙在路灯下接吻，随后一起进酒店房间。虽然第二天没看到章云野，但他非常确信，这二人间有关系！
他正要询问，侯青环从桌下踩他脚，替纪连芙解围：“学长和芙姐在学校都是风云人物呢。”
轮到纪连芙连忙摆手：“没有，我很普通，章云野是风云人物，再有就是许润川和梁吉州学姐。”
非红森高中的人不认识许润川，但梁吉州的大名可以说家喻户晓，国际知名的歌手，为多部大热的电影作曲演唱，红到发紫。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这里来了，纷纷聊歌曲相关，期间还聊到张秋，据说她已经成功当上许可贞的工作人员。自许可贞和麦琳的事曝光后，许可贞的事业元气大伤，粉丝大量流失，他们团队借机为他换了一套人设，事业竟然又活了。
纪连芙总算为张秋放心一点点。
饭后赵崇去结账，侯青环找机会递给她一封信：“张丽芬托我交给你的，说谢谢你。”
纪连芙原本计划回访：“她？”
“她好多了，正在走离婚官司，律师说咱们给的监控证据充分，赢面很大，我看她气色也比以前好，你别担心。还有就是。”侯青环忧心，“最近注意安全，别自己一个人往小路走，我担心王钦报复。其实，芙姐，我很替你感到不公平，明明是赵崇的工作，结果好处他得了，风险全让你担了。”
纪连芙诧异看她，发现她双眼里是真诚，并非挑拨。
她笑了笑：“谢谢你，青环，但这不重要，事如顽石，有十八面，为了看到最主要的一面，有时候有必要松开次要的一环，再者，谁又能说我未来不会做出更好的栏目，所以呀，这些话我听过就忘了，你也不要说了。”
侯青环忽然觉得自己的言论狭隘且可笑，她认识的芙姐，无论平时多么无措彷徨与挣扎，偏偏每次都能在关键的时候给出最坚韧的答案，跌跌撞撞但是永远知道心之所向。
四年前，现在，都不曾变过。
聚会结束后，侯青环把纪连芙送到店门口。
章云野开车来接纪连芙，穿了一身休闲装，戴着顶棒球帽，百无聊赖半蹲在路沿上拍照，看见她的瞬间，蹦起来招手。
余光瞥见身后的侯青环，认出她后微微皱眉。
二人隔着马路遥遥一望，彼此心思昭然若揭。
侯青环忽视章云野的敌意，在背后叫住纪连芙，悄声道：“芙姐，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纪连芙轻点头：“我会的。”随后向章云野跑过去。
回家路上。
章云野摩挲方向盘不知在想些什么。
纪连芙拍拍手：“回神，原原，开车呢，集中精神。”
章云野道：“刚才的女生你熟吗？”
“不熟，同事，性格倒是挺活泼可爱的，跟咱们一个高中，侯青环, 你认识吗？”
章云野回忆起一些事，无语又无奈：“蓉蓉, 你年纪轻轻, 忘性好大。”
纪连芙不服气了，但想想自己十几岁答应他去水族馆，结果忘了，又不好反驳，一路不说话。
直至车开到青花溪街道，快到家时。
纪连芙义正言辞通知：“我要追你，你好好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