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芙不顾章云野的招手，转身就走。

    章云野心道不妙。

    他太懂纪连芙这个反应了，她在生气，而且很生气。

    章云野从人群里挤出来，稳住邻居们后，跑去追。

    边追边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纪连芙出差前，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健康。所以他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和运动，即使失眠也会定点躺在床上努力入睡，最近连药也很少吃了，乖乖在家等她回来。

    副主任王利芬说，纪连芙刚搬来的时候受了邻居不少关照。所以邻居喊他帮忙，他就照做了。

    是因为这个生气吗？

    房子外的路和迎宾大道相连，冬季里空气寒湿，路边树光秃秃，有几片叶子挂在枝梢将掉未掉。章云野追着跑，拐弯后，纪连芙没影了。

    章云野弯腰撑腿，大口呼出白气，因为穿着厚冲锋衣，跑得又快，此时又冷又热。

    他一把扯开衣领，冷风呼呼吹向心口，低骂：“到底是什么事！”

    钱淼淼从后面追上来，软声关切：“小哥哥，你还好吗？”

    章云野站直身体，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给她画过画，前两天，给刘奶奶画肖像的时候，她也在现场，说她的猫因为生病去了喵星球，不巧手机前些天被人盗走，过去的照片全没了。之前洗出来照片又不太清晰，问他能不能帮忙画一幅清晰的。

    章云野也养猫，能体会到这种痛苦，所以帮她画了。

    差点没记起来。

    他温和客气道：“哦，是你啊，你是来这儿吃饭？”

    钱淼淼愣了，自己刚才听他讲了那么长时间，闹半天他根本没记住自己，不过也能理解，围着他的人那么多，哪里能一一记过来呢？她追上来没别的意思，想回礼感谢章云野的画。

    “这个给您。”钱淼淼掏出个护身符，双手递过去，“我从庙里求的，送给您，保佑您和您爱的人身体健康，万事顺心。”

    章云野接过来道谢。

    *

    纪连芙难受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去吃巨辣的火锅。

    她把招牌全点了一遍，辣到嘴角通红，胃里也麻麻的。

    心情总算好点了。

    冷静下来以后发觉自己似乎有点大病。

    画了又怎样呢？画了不是很正常吗？画家不就是要画各种各样的人？

    她忽然想通了。

    这时候斜对面的空桌子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就是钱淼淼，另一个是她的朋友。

    纪连芙一眼认出来是那个短发温柔的姑娘。

    离得比较远，听不到对话，但能看出来她们聊得很开心。

    纪连芙忽然有点后悔，自己连招呼都没打就离开，章云野估计懵死了吧，就这，她还要追人家呢。

    火锅店外，天空密布一片乌云，不过片刻，轰隆隆下起暴雨。

    狂风到到门和落地窗上，外玻璃瞬间刮满了细密雨珠。

    店内的吃饭的人尴尬了，不少人堵在门口，想走没法走。另一群人围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期盼自己吃完雨能停。

    纪连芙懂蓉城的天，很有预见性地带着伞，她结完账后走到门口。

    恰巧钱淼淼她们也吃完了，却因为没带伞堵在门口犯愁。

    “淼淼，你舍友能来接你吗？”

    “不能吧，她们下午还有课，你呢？”

    “我，我你还不知道吗？跟舍友不对付，怎么可能来接。”

    “那我们等一会儿吧。”

    “你不是下午学校还有急事吗？”

    “这……”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

    原来是大学生。

    纪连芙抖了抖手上合拢的伞，走到二人面前，递过去。

    钱淼淼顺着抬眸就看见一位极漂亮的女子，中长直发，脸蛋英气与妩媚兼备，唇上一点红痣标志性极强。

    “你们用吧。”女子声音冷而轻。

    钱淼淼推：“这怎么好意思。”

    纪连芙把伞向外撑开，伞柄重新递到她手上：“去吧，淋到雨会感冒，妈妈会担心。”

    钱淼淼和朋友撑着伞走进雨里。

    离开一段路后，朋友跟才反应过来一样惊叫：“啊！刚才的姐姐好美好温柔。”

    说完回忆了一下纪连芙的冷脸，补充道：“不对，好冷好温柔。”

    说完又觉得不合适：“哎呀，总之，虽然冷冷的，但是举动超级温柔，我感觉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她，淼淼，你知道不？”

    “真的很般配啊。”钱淼淼摩挲着伞柄，出神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没。”

    朋友不以为意：“对了，淼淼，你不是说自己一见钟情了，超级帅超级好的男孩子，帮你画了小咪的画，你要去表白吗？”

    “哈哈，算了吧，他已经有非常喜欢的人了哦。”钱淼淼想起来，她在人群里仰脸看章云野的眼眸，眼眸却没有一次看向她，那么漂亮的眼睛始终客气，客气到灰暗。却在看见纪连芙的瞬间，万物复苏，生气勃勃。一定是很爱很爱，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伞面挡住雨水，把两个姑娘保护起来。

    钱淼淼开朗笑：“而且，他喜欢的人，也是非常好的人。真好。”

    *

    纪连芙把伞给两个小姑娘后，重新坐回店里点了杯热茶。

    没什么事，她干脆拿出笔记本想下一期选题。

    一写便写入神了，店外的雨渐渐变小。

    胡思冥想采访问题的时候。

    一只修长宽厚的手伸到笔记本前，挡住字。

    纪连芙抬头，章云野脸上薄汗，写满担忧与委屈，见者心软，颇为不忍。

    纪连芙不好意思扣了扣手：“啊我，忽然想吃火锅了，哈哈，来吃一次，毛肚和豆皮挺不错的，下次还来。”

    开始胡言乱语。

    章云野没戳穿她，打伞接她回家。

    雨丝变成细雨，火锅店里青花溪又近，步行十几分钟能到。

    一路上，章云野寂静无言，纪连芙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干脆不说话。

    雨伞撑起一方天地，把二人拉进小世界。

    世界外，雨淅沥沥下。

    纪连芙余光看见章云野头发被打湿，下意识想从包里拿纸巾帮他擦。

    纸正好用完，旁边便利店很近，纪连芙：“你在这儿等我一下。”转头冲进雨里。

    章云野吓了一跳，以为她又要跑，见她走进便利店才放心。

    低头等。

    不一会儿，一个姑娘过来：“小哥哥，能加一下微信吗？”

    章云野抬眸好奇：“不好意思，为什么？”

    小姑娘看见脸后更兴奋了，原本看身形已经很帅了，加上脸更是爆炸，更何况帅哥没有表现出来拒绝，有戏：“没什么，交个朋友呗。”

    纪连芙在结账台付款，透过玻璃看见外面，小姑娘站在章云野前嘀嘀咕咕说话，随后拿出手机，紧接着，章云野竟然拿手机扫了，小姑娘才离开。

    纪连芙血压瞬间飙升。

    她没听见说话，也懂这是什么。

    聊天屏上始终如一的红色惊叹号。

    章云野，行，真行，连她的微信都不加，路上随便一个姑娘都能加是吗？

    纪连芙把纸塞到包里就往雨里冲。

    章云野眼睁睁看着她被淋湿了，赶忙去追。

    纪连芙跑起来极快，直到迎宾大道景观池旁，章云野才追上她：“蓉蓉，怎么了？”

    他竟然还敢问怎么了。

    纪连芙冷冷道：“没什么，我想回家了，我要回去。”她像警惕的猫一样，远离章云野。

    章云野猜想和方才那个女生有关，怕她淋雨感冒，尽量放轻语气哄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过来，雨很冷，等回到家我慢慢给你解释好不好。”

    纪连芙根本听不进去，准备跑。

    他扔掉伞拉住她的手，急切道：“先别跑，你听我说！”

    “松开，我让你松开！”纪连芙被气得理智全无，推他推不动，想走也走不掉，怒极，“再不松，我要跟你绝交！”

    章云野浑身被淋湿，眼眶瞬间被激红，眼角沁出一抹水光，缓缓松开手，垂眸不动了。

    纪连芙抹掉脸上的雨水，装出无所谓的模样，把他甩在身后昂首挺胸，力求体面离开。

    走出三步，身后传来声轻笑：“每次都这样，为什么你总要跑，为什么总是不能跟我好好说话，为什么总是问都不问就给我判死刑，五年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就这么让人失望，这么不值得你停下脚步吗？纪连芙，是我不配吗？那谁能让你停下来，许润川吗！”

    一声比一声高，到最后分不清是控诉还是委屈。

    纪连芙打了一个寒颤，冷静些许，刚想开口解释，她与他的事，从来都与许润川无关。

    “你说的爱，也就是这样了吧，纪连芙。”章云野插兜，摸不清情绪道，“合约到此为止吧，我们……”

    纪连芙听到“合约”两字，心绞痛。真心要被囚在一份虚假合约里，实在太困难了。此刻提解除，简直戳中了她的心病。

    不等他说完，纪连芙立刻调转脚步，噌噌几步，一脚把他踹到了水池里，

    “你少在这里倒打一耙。”纪连芙压抑不住哭腔，说了心里话，“是你违反了合约，是不是因为我是假的女朋友，所以就不配你在邻居面前承认，所以你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给其他女孩画肖像画。我就在离你三米远的地方买东西，你就能堂而皇之加别人微信是吗？我告诉你，解约就解约，绝交就绝……交。”

    纪连芙气势汹汹的宣言，在与章云野对视之时，通通泄气。

    他哭了。

    章云野跌坐在池底，腰身泡在水底，衣服湿透，发梢的水将头发凝成几缕，粘在冷白的脸上。

    墨黑发丝下，凤眸通红噙泪，泪水穿成珠子，一颗颗砸下来，写满了委屈。

    死死咬牙咽下呜咽声，水太冷，章云野在微微打颤，不肯认输似地抬头直视纪连芙。

    脆弱极了。

    纪连芙看到他这样狼狈，感觉自己过火了，天这么冷，泡感冒怎么办？

    她到景观池边伸手想拉他。

    哪晓得握手的瞬间被反向的力道猛拽，“扑通”一声，也跌进水里。

    “你！”纪连芙怒目。

    章云野手还钳着她。

    “你有病啊。”纪连芙跪坐在章云野腿间，推他。

    “冷静点了吗？”章云野掬起一碰水往她脸上泼，脸上还挂着泪珠。

    “你如果冷静了，就听我解释，短发那个姑娘，请我帮她死掉的猫咪画画，我想到一号才帮她画，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刚才要我微信的女生，对路站着她的朋友，我觉得小姑娘的自尊心需要保护，所以只是扫了一下，但没加。不过我刚才反省了，确实欠妥，旁人的自尊心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以后扫都不会扫。如果你不信，给，这是我的手机，你随便查。”

    他拿出手机给她，忽而又想到什么，拿起那个护身符一并递过去：“这是那个短发姑娘给我的回礼，说是护身符，可以送给喜……咳，送人。喏，一起给你吧。”

    纪连芙手里拿着手机和护身符，呆呆看向章云野湿漉漉的脸。

    章云野搂住她：“我刚才说要解除合约是气话，你别信，所以你也别说绝交好不好？”

    他语气里的哭腔还在，声音又哑又软：“如果你同意了，就点点头。”

    小雨落在她脸上，腿被水包围，浑身难受，但心轻飘飘飞到远处，一点不闷了。

    纪连芙乖巧点头。

    章云野发现她不动弹，缩成鹌鹑，抹了把自己额前的水，手抄到她腿窝处，把她稳稳抱起，走出了景观池。

    雨停了，二人却湿透，章云野回眸看观景池，低低笑：“跟咱们俩第一次见面一样啊。”

    “啊？”纪连芙没听懂，第一次见面不是？

    “啊！”但她没能仔细想，章云野作势要把她再次扔进观景池。

    纪连芙赶忙搂紧他的脖颈，正中章云野下怀。

    “坏心眼。”纪连芙谴责。

    “彼此彼此~”

    这事的后续，两个人都得了一场感冒。麦琳在手机里听纪连芙描述这个过程，连连称奇，觉得二人真乃神人。

    纪连芙认为她谦虚了，跟她胃病吃火锅还和卫珩拼酒相比，自己是小巫。

    十二月十八号是章云野生日。

    纪连芙提前好几天准备，麦琳说自己想来，但如果有事就算了。这样不确定的言论，让纪连芙制定计划成为笑话。

    关心章云野生日的不止她一个，梁吉州和关庭维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