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方衡本意并不想她牵涉到官场尔虞我诈,世族勾心斗角之中,他见过小苍山上她恣意明媚的笑,她本该是个活泼逍遥的小姑娘,即使回了东都,有方许两家做靠山,还有太后护着,她也可以如在小苍山中一般活得那样自由潇洒。

    “这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可是方衡,你现在瞒着我,可我回到东都总会接触到这些事情的。”他看着她一双明亮的黑眸紧紧盯着他,郑重其事地说着,“你能猜到如果这几天无人相助,我会去到哪里吗?也许哪一天你挥师北上,在柔然人的帐子里见到如同痴儿的我,你还能说得出这些事情我毋须知道吗?”

    观应回身欲离去,在方衡的身侧停住,又说道,“这些年我总是噩梦缠身,梦里有位妇人声称是我的母亲,哭喊着叫我永远不要回去,却转瞬之间被迫以身饲虎狼。我无法相信世人所传,我的母亲因体弱难产血崩而死……”

    方衡身形一顿,是他轻看了她,他以为的俱是她的表象,她十四岁了,在东都,和她一样年纪的世家小姐已在学习管家之事,预备相看夫婿了。她养在宿晚舟身边,又怎会真的不谙世事,“永安长公主她……你早些休息吧。”他想要解释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知道的和世人所传的并无差别。

    在观应被掳走的当晚,方衡借故另玄甲军将东边的所有居室把守得密不透风,梁知节虽再三表示金陵民风淳朴,决不会有歹人作祟,却还是被方衡一句“许三小姐地位尊崇,担心有无知之人冲撞了她”给堵了回去。

    池月的侍从在裴献府宅外盘桓许久,琴箫合奏一曲罢了,屋内熄了烛火,天地俱归沉寂,唯余潇潇雨声。夤夜叩门为拿一名乐伶,传出去倒让人觉得云海楼玩不起,池月便支派了两名侍从在裴府外头盯梢。

    谁料等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也不见裴献出门,回报到池月那里。池月提着妆奁锦衣登门,声称“杜若在云海楼营生一场,昨日走得匆忙,把这些物什给落下了。”

    开门的是长怀,她提着神向里头张望,长怀挪了下身体将她挡住,“池老板来得不巧,大人今日休沐,便早早地带着杜若姑娘挑选衣裳首饰去了,想来这些旧物也就用不上了,池老板还是请回吧。”

    裴献出现在驿馆中的时候,颇有些狼狈,衣裳下摆被墙角的兰花泥染污了,他举袖拭汗,“叫将军见笑了。”

    “叫通判费心了。通判救助观应之恩,子平铭记于心,通判费尽心思搜罗梁知节任上的钱财往来,又借观应送到了在下的手里,是为了什么呢?”

    裴献看他开门见山,直接将册子推到他的面前,躬身揖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下官在去年才知晓了这句话的深意。若由下官将册子递上去,不等出金陵就会被截下来。而将军不同,怀揣一本册子回京,不会有人以下犯上来搜将军的身。”

    “通判想要在下将册子转交给宋尚书?通判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其中牵涉了东都的豪门贵族,他不是那么轻易地能被拉下来的。”

    “可他并不出自八大世家,于世家而言,他便是随时可弃的棋子。更何况与云海楼相比,他的进项根本不足一提,也许云海楼背后的人还会反咬一口。”

    今上虽对官员流连青楼之事并不多加干涉,但太后摄政期间,数次颁示旨意贬斥这些官员。而源源不断地往青楼里送钱一事还是少见,御史台届时还会再参他私德不修、寡廉鲜耻,难以担一城刺史。

    方衡却转移了话题,突然问道,“通判与观应久别重逢,昨晚应该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罢?”

    “我与许三小姐之间仅仅是两年同窗之谊,方小将军,下官很期待来年能收到您与许三小姐大婚的请帖。”他语气平静,似是二人只是点头之交,方衡却更加在意昨晚满堂美人之中,他又凭借什么一眼认出了观应。

    “仅凭同窗之谊就能认出面目全非的故人吗?”

    裴献闻言却笑,放下了茶盏,将事情一五一十在方衡面前说了个彻底,“平宁元年下官于临江求学时,在径山寺前被一场风雨困住。是许三小姐助我免受风雨侵袭之扰,小姐体谅下官所带的十魁被风雨浸润无法下口,故亲自下厨另作了十道小菜借给下官。”

    原来观应没有说出口的事情,是亲自替裴献做菜,她有意隐瞒是在害怕他多想吗?裴献几句话搅得方衡心烦,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然小姐不善庖厨,实则为了戏弄宿先生才自告奋勇为下官解困。宿先生是个极有闲心之人,山斋内四季应景行诗宴的旧俗,故下官与小姐在檀干山斋缘此有了寥寥数面。至于将军说得如何认出许三小姐,便是由于一场咏荷的诗宴。小姐不善文墨,故作了一曲溪客吟,颂赞荷风。小姐应当是在席中认出了下官,才会抚此曲求救。”

    方衡负手立于窗前,裴献所说皆是他不了解的观应的过往,现在回想起来,那首曲子算是他二人的秘密,只有他二人才知道曲中真意,而当时的他也只在心下慨叹了句琴技不输东都宫里的乐官。

    原本在听到观应作弄宿晚舟的故事时他嘴角还露出似有似无的笑,下一句就叫他冷了张脸,沉声,“多谢通判解惑,通判所求,子平回京后会悉数转告宋尚书。为免梁知节生疑,还请通判将观应失踪一事多加遮掩。”

    “自然,下官就在金陵静候将军的好消息了。”

    裴献离去后,方衡起书一封递到了梁府,上面写着许三小姐无故失踪,寻查多日无果,疑是被歹人带出了城,故要提前动身,兵分两路,一行往来时路去,一行跟着往归途。请梁刺史相助暗中巡查,缄口莫向旁人提及此事。

    不等梁知节反应过来,方衡弃了马车,带着观应纵马出城,他的袍子宽敞,刚好罩住身前的观应。守城的士兵见是方衡,也没有多加阻拦,自放了方衡一行人离去。而乔姿绿蒲为了做一场戏给梁知节看,乘着马车随另一行玄甲兵走来时路,走走停停四五日,有意一路上等着跟踪的人马追上来。绿蒲又是当着众人的面哭了一场,胡乱捶打玄甲兵,跟踪的人见此形状,才悻悻回去将这几日见闻禀告给池月和梁知节。

    梁知节却吓得不知所措,“裴献也是,看着人模人样的,不晓得背后怎么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人怎么就会跑了呢,池老板你这盯梢的人也不怎么样嘛,就让人从眼皮子底下跑走了。她要是追上了玄甲兵,活着回了东都,我们可就完了。我早就说了不要动她不要动她,顶多也就被上面痛斥一回……”

    池月甩了梁知节一个白眼,漫不经心地摇着团扇,声音甜软,“梁大人,您慌什么,再找两日找不到,我就将那预备好的尸首抛出去,届时他们不信也得信。还跑去东都呢,她一个丫头片子,不用说到许州,光凭她一双脚,豫州都到不了。何况您都给临近几个州刺史传了书,她那副样貌无端出现在城里,还怕找不到她么?”

    “可是,可是你哪儿来的尸首,小方将军又不是傻子,还有定国公府,太后娘娘,知道她死了,定要找仵作检验,你那个尸首……”

    “我手里的姑娘总有那么几个不听话的,烈火焚身,她的脸已烧得不成样子,如何检验?更何况她的脖子正后方有着一颗和许三小姐一模一样的红痣,我想要是她的贴身丫鬟过来,也是认不出的,梁大人,您就心安罢,您比从前的那几位可听话多了。上头不会让您丢了刺史的位子的。”

    “我不是担心刺史的位子,您这话说得倒显得梁某是个追名逐利之人了”

    池月扑哧一笑,梁知节又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把人弄丢的可是从无败仗的方将军,和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池月说罢,似一阵风摇摇晃晃地离去了,只剩梁知节一个人在府衙里坐立难安。天子倒是不会为了一个贵女作雷霆之怒,可是太后会,定国公府会,还有将军府,不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他一个刺史可以承受得住的。更何况将这个罪名安在方衡的头上,回想此事总觉有诸多破绽,她池月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而他却不行,方衡要是一口咬死在他这驿馆丢了人,他非但落不到一点好,还会被几家嫉恨。

    想了想去,这都不是件好买卖,瞬时仰天长叹,“棋错一招,奸人害我!”

    观应在小苍山长大,自幼出行不是马车就是乌篷船,从未骑过马。方衡揽她到胸前坐定,挥鞭疾行,初时还有些新鲜感。而时间久了,□□有些不适,方衡另取了锦缎制得马鞍垫垫在上面,才缓解了一些。

    而夏日雨后总有一股潮湿之气萦绕在山野间,观应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原先乘坐马车,尚有冰块置于其中解暑。现下方衡虽纵马奔驰,林间有风袭来,却不解身上闷热,回首看向他,“我们要一路骑马到东都吗?”

    他低下头来,下颌不经意间碰触到她的额头,一股茉莉头油的香气窜到他的鼻尖,他正身平视前往,故作镇定,“再有两日就到东都了,我们越快到东都,你的杜若容娘就越能快被救出来,你……且忍一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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