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助我也

    观应身体前倾握住乔姿的双手,轻声道:“为了救我,她们母女二人几乎丢掉了半条性命,绿蒲机灵有余,心细不足,她们又是不愿多劳累其他人的脾气,在入宫前的这段时日,还要你多去探望了。”

    正是说曹操,曹操便到,晚间太后身边的女官就带着旨意来了定国公府。定国公府这些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月仅十五月圆这天会在留归厅内一家人一道用膳,许执信也就是这天才会从他烟雾缭绕的丹房里出来见一见许观知。

    今日不巧,正是七月十四,女官来时,柳闻音正要命人去请许执信,那女官摆手道:“奴婢来替娘娘传句口谕便得回去了,就不多叨扰定国公。”

    侍女见柳闻音眼色,立时将一盏茶奉到女官面前,女官接过拂了一拂茶沫,却没有饮上一口,而是放回了侍女手中,向观应颔首作礼,“自从三小姐离开后娘娘便镇日提不起精神,总惦记着三小姐什么时候再入宫来,长秋殿后的养性斋收拾好了,这阵子您先养好身体,等到了白露这日宫里会派人来接您,您就带着乔姑姑一道入宫便是。”

    柳闻音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在怪她没照看好这位太后记在心尖上的三小姐,她笑了笑,“是妾疏忽,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入宫前妾会好好看顾这孩子。劳驾女官出宫一趟,这是今年秋日里刚烧出的茶器十二件,才送来的,可得劳烦女官一同带回长秋殿了。”她将锦盒亲手递给了前来的女官,又悄悄将一只颜色通透的玉镯推到女官手腕上,那名女官心领神会地同柳闻音递了个眼色,她自然知道等到回去后该如何向太后描述观应的伤情。

    待二人你来我往几句后,也趁着夕阳未落,柳闻音将宫中来得几位女官送出了问园。

    她们既说了不必带行李入宫,秋兰江离也乐得清闲,尤其是乔姿绿蒲回来后,许多事情都被乔姿揽下。既不用侍候观应,也不用看国公府内人的脸色,她二人要比在宫中还自在不少,观应称她二人颇有些“乐不思蜀”,待几日后去了宫中就没这样自由了。绿蒲更是高兴得在屋里跑前跑后试衣裳,她生在临江,头回出远门就来到天子脚下,现在更是要陪着观应在宫中小住,一时又抓着秋兰江离打听宫中的规矩。

    乔姿却明显没有她们几个那样开心,抛开容娘一事不提,她也是从宫中出来的,她更明白在宫中可能会遇到些什么事情,所以当观应询问她,“乳母坐在这里也有半晌了,从用完晚膳回来就没说过话,是在担心什么吗?”

    乔姿捂着心口,满面愁容:“总觉得有些不安。”她转头看向试衣的绿蒲,告诫她:“绿蒲,去了宫里要谨言慎行,不要给小姐添麻烦。”

    秋兰江离为着这句话和绿蒲又叮嘱了入宫需要注意的地方,直至夜色渐涌侍候观应洗漱后才退下。

    观应披着斗篷拄着拐杖走到窗边,暑气被湖水隔绝在外,夜间已有了秋日独有的凉意。举目而望,半轮圆月悬在高空,不见半点星子,观应不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呢喃道:“西北的月亮也长这样吗?”

    “比东都的月亮更亮更近。”林风的声音冷不防从上头传来,观应丢了拐杖,双手撑在窗阑上,探身看向左右,并无林风的身影。她抬头看向屋顶,林风的衣角从檐上垂下来,他饮了口酒说道:“真是有意思,心里挂念着将军,又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方衡既然将他留下盯着她,他必然也是跟着去了西寺,西寺发生的事情他大概也是知道了,他这是在说裴献,观应嗤笑:“就许你家将军有红颜知己,我与裴大人说上几句话就算纠缠不清了?”

    林风立刻反驳道:“将军可没有红颜知己。”

    “萧玉润又算什么呢?”观应仰着脖子才一会儿,就有些酸疼,她扶着窗阑倚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看着乌云遮蔽的月亮,慢吞吞地问他。林风迟迟没有回答,檐上砖瓦“哗啦”一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就湖中的石鸥借力,大路不走,从湖中飞向了岸边,观应心道不说拉倒,也有他哑巴的时候。

    方衡到西北军营已有月余,柔然的士兵虽在呼律的默许下多次挑衅驻守居延河边的玄甲兵,却不敢大张旗鼓地发起战争,只是在方衡回到西北后柔然人挑衅得愈加频繁,玄甲兵心中皆压着一口气,王桢亦不明白方珏父子两个人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呼律不是明摆地想干一仗吗?我们这样一直避着倒真像是打不过他一样。”王桢看方珏紧盯着沙盘默不作声,他一发话林泽也是跟着附和,“世子说得不错,我们离开西北前,他们还收敛些,这次回来了,他们竟然三天两头地越过居延河寻衅滋事。”

    方衡站在帐子前看着月色如水,星辰散落四角,唯有北斗要比过去几日更明亮了些。帐中除了王桢林泽还有几名军官皆主张即日拔帐北行,杀呼律个措手不及,方珏看了眼帐外方衡的背影,问道:“子平,你怎么看?”

    军师站在一旁不说进攻也不说防守,方衡转身入帐,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递给方珏等人传阅,他解释道:“突厥的莫贺带着部众聚集在柔然以西的疆域,他们归顺柔然几十年,难道真的甘心一直为柔然驱使牧马放羊吗?”

    方衡指着沙盘上突厥所在的地方,划出突厥如今所占的疆域,这些年在莫贺的筹谋下就疆域而言竟渐渐与柔然有了分庭抗礼之势,王桢惊道:“呼律没长脑子吗?放他带着部众占去了那么多土地。”

    方衡将旗子插在北部几块山地上,“莫贺要比呼律更会笼络人心。柔然幅员辽阔,哪管得上辽河以北的分支小族,他通过联姻将这些呼律看不上的小部落一个个合并起来……”

    一个军官见沙盘上突厥的旗子与大端朝所占之地,似有将柔然包围之势,打断了方衡的叙述:“将军是担心莫贺帮着柔然反攻我们?”

    方珏在看过信后,递给这名军官,说道:“是莫贺帮着我们反攻柔然,只是你如何相信莫贺其人呢,就单凭这一封信?”

    方衡捏着最后一只旗子,负手站在沙盘前,月初一名突厥的士兵凭一人之力游过湍急的居延河,又避开巡防的玄甲兵,来到方衡的营帐。方衡将长枪抵在他的喉前,他面不改色地将密信与一只狼牙悬在枪头,故意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话:“刀剑无眼,方将军不如看过信后再决定是否要杀小人。”

    信上写着:敌已明,友未定,树上开花,呼律必亡。

    方衡双指捻着密信,手中挂着狼牙,看向头发卷曲发黄的士兵,“莫贺将军将中原的三十六计学得炉火纯青,我如何敢相信将军在事成之后不会联合其他部族反水呢?”

    方衡心下佩服莫贺敢只身一人闯进玄甲军,更是无声无息没有惊动驻扎在外的一兵一卒,比起呼律那个纸上谈兵依靠国师出谋划策的花架子,他才是更应当要提防的人。莫贺见方衡一眼认出了他,爽朗地笑道:“哈哈哈,方将军好眼神,我来此,不就是最大的诚意吗?我知道你们的玄甲军很厉害,但是要和呼律的军队对上,即使是你方衡也不敢肯定这场战事十拿九稳,但与我合作,就不一样了。”

    刚才音调奇怪的汉话果然是他装出来的,他这一段话若闭上眼去听定然以为是东都哪名少年的声音,方衡盯着他没有说话,莫贺以手触肩向他行了突厥礼,“这枚狼牙就是我的承诺,将军助我吞并柔然,五十年内我突厥的兵马绝不踏足大端朝一步。”

    方衡将狼牙收回手中,莫贺见状便知道他答应了结盟,一只手悬在空中,向方衡挑眉示意,一声响亮的掌击后方衡说道:“时机一到,居延河边放出三只鸣镝箭,就是莫贺将军展现诚意的时候了。”

    方衡沉吟良久,他不敢十分相信莫贺,但那晚莫贺的野心在眼中显露无疑,“我信他的野心。”

    军师此时捻须幽幽说道:“臣夜观天象,摇光近日西移,夜中明亮如昼,且居延河上游有污浊之态,五日后应有起蛟之灾。”

    居延河两岸山势高耸,若真如军师所言有水祸发生,呼律防备不及,被玄甲兵及莫贺的部众双方夹击逼入河谷附近,或可以一举坑杀呼律手下的军队,于是方珏喜道:“天助我也,这回必要将呼律一网打尽。”

    方衡将沙盘上玄甲兵所驻扎的地方一一圈起,军营附近虽百姓不多,但大水突发,山裂水涌之际他们防备不及,贪恋家中财物,也许会为此丢了性命,下令道:“王桢林泽,去疏导这几处的百姓转移,不要打草惊蛇惊动呼律,务必在明日晌午之前将人安顿好。”

    居延河的下游两岸即是广漠的草原,方衡预想到最好的情况是将水祸截断在中游,但仅靠军师推衍,是无法预测出这场天灾降临时会是多大的阵仗,只能将未知的风险尽量降低,指向中游南岸,另外指派了两名军官前去中游布置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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