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婚

    绿蒲将碎银般的花朵捋下来,平铺在白玉盘上,摆在廊下,日头底下晒得烁亮明光。观应把一瓶修剪得宜的木樨花交予江离手上,“替我送到长秋殿,刘姑姑说近来外祖母不易入眠,木樨香真有安神之效,这瓶木樨花或许能缓解一二。”

    太后对小辈慈眉善目,可治下极为严苛,言行举止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逾越,长秋殿中女官无不将心提在嗓子眼上做事。秋兰江离到了观应的身边,因观应对侍女的要求不多,加之这段时间又闷在问园里休养,她二人倒比在宫中轻松自在许多。早知在观应的贴身侍女回来后,她们十有八九便会被调回长秋殿,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样快,观应已和刘姑姑提起要将她们送回长秋殿,二人俱是心下戚戚。

    江离捧着白玉瓶跪了下来,“三小姐,奴婢舍不得您。”

    秋兰亦跟着跪在观应的身前,伏地泣说:“三小姐,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您要将奴婢与江离送走。”

    “我相信你们也听到了我与刘姑姑的谈话,并非你们不好,而是我这里实在用不上这么多婢女。且你们来自长秋殿,应该对宫规更加了然于胸,我一个外姓小姐如何长久地将你们这样阶品的女官留在身边。何况在我身边侍候又怎比得上在外祖母身边,你们若真顾念着我的好,先替我将送花一事办好,总归这几日你们还在养性斋的。”观应依次将她俩扶起,为秋兰拭去眼泪,弯着一双月牙眼看着她二人。

    观应既将宫规搬出来,她们也无话可说,回到长秋殿看来已成了定局。

    太后逢到用膳时间就会派小宫女过来带着观应去长秋殿一道用膳,观应细数起一天的时间竟有大半陪在太后的身边,她极少提起萧令淑的事情,反而不断地询问着观应这些年在小苍山的事情。

    “这些年孤只能从这些信件,还有派去临江的宫人口中得知你的消息,可孤就想听你亲口说说在临江所经历的人和事。”彩漆描金扁箱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信件、画卷,太后如数家珍地将这些过往一一展开给观应看,她无疑在告诉观应在见不到观应的这十几年里,是靠着这些毫无生气的纸张聊以纾解思念。

    观应将扁箱阖上,莞尔一笑,“外祖母,您现在不用再睹物思人,临江虽比不上东都繁华,但我自小长于那里,也算是故乡了,这十四年间发生的事只怕一晚上说不完,明日再来与您说一说宿先生教授琴艺的事可好?”

    外间已有宫人提着灯油火烛行走在宫道上,长秋殿外杏黄色烛火映照在纱帘上,仿佛一团低矮柔和的圆月,太后眼中满是爱恋,抚摸着观应脸庞,“福嘉那孩子说是明儿要带你去尚药局探望庆国公世子,你将这两件物什一齐带过去,也许用得上,去过表一表心意就早些回来,知道么?”

    “是,臣女替世子谢过外祖母。”

    躺在锦盒中的雪荷鲜洁纯净,为保新鲜一直被存放在冰窖中,现在取出来亦在四周堆叠着冰块,正簌簌冒着寒气,另一只锦盒里的山参体态玲珑,须长且韧,同样是不可多得的百年白参。

    次日观应陪着太后用过早膳后,长秋殿前等了一会儿,就见萧佛生乘着轿辇从宝云殿过来,髻上钗环从昨日的金银换成了珍珠白玉,连衣衫也换成月白缠枝暗纹襦裙,与昨日富贵逼人的模样大有不同,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比起观应的莲纹间色裙,萧佛生这身更加素雅。

    观应正要行礼,萧佛生一把将她扶住,“表妹今日打扮得真是素淡,上我的轿辇吧。”

    “多谢殿下。”秋兰江离二人便捧着锦盒跟在后头。

    “庆国公世子也算得上表妹的恩人了,如果不是他挡下三箭,否则今日躺在尚药局的就是子平表哥了,你说对吗?呀,表妹不知道吗?”萧佛生见观应脸上的茫然,佯装出讶异的表情拿秋扇挡住嘴巴。

    观应进宫后林风再要飞檐走壁为之传信就没那么容易了,但王桢受伤一事应该在数日之前,在与林风打听方衡近日消息时他也未曾提及此事,现在反而从一个长年居于深宫后院的公主嘴中得知,观应脸上的震惊自然藏不住,她微微翘起唇角,看着萧佛生,“臣女入宫前一直在问园养伤,怎么会知道西北战况呢?还要多谢殿下告知。也不知道世子进了尚药局,情况可否有好转。”

    “无论世子伤势如何,子平表哥都欠他们庆国公府一个人情了,表妹连皇祖母的雪荷都能请出来,想是要以这些身外之物来换救命之恩,可是……未必能如表妹的愿了。”

    萧佛生瞥了眼秋兰手中的锦盒,太后私库中珍宝无数,有一年太后千秋宴,崔皇后命人千里迢迢从东北极寒之地取来的雪荷,传言有祛病延年之效,崔皇后当时奉上的锦盒便同这只一模一样,因太后身体康健,这朵雪荷一直收在私库的冰窖中。

    然而萧佛生此言在观应听来又是另一番意味。太后此前并未说起王桢受伤实情,观应彼时只当是太后顾及王桢乃庆国公独子的身份,又伤势不轻,才会拿出雪荷与山参。萧佛生既然都能知道王桢是因方衡而伤重,太后未必不会知道,可为什么在昨日只字不提呢?常言说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论救命之恩,若真有不测,王家无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不用她考虑,方衡也会全部应承的。

    观应如是想着,垂眸淡淡回道:“臣女可不敢以区区药草来抵过世子的挡箭之恩,原是昨日听说世子生死攸关,外祖母……”

    萧佛生伸手指了指尚药局前下车的老媪,观应顺着萧佛生手指之处看去,满头银丝的老媪穿着一品命妇翟衣,王婉紧跟着从马车上下来,搀扶着老媪急匆匆地进了尚药局。

    “阿婉的祖母?”

    萧佛生轻笑,“也是世子的祖母,更是父皇继位以来封的唯一一位一品夫人。不如表妹猜猜老夫人会因为这个救命之恩向父皇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呢?是求一道免死金券,一道加封诏书,又或者,为王婉求一桩婚事?”

    萧佛生轻轻摇动着秋扇,若有似无的凉风拂过观应的指尖,观应抓着间色裙的手越攥越紧。

    观应无法笃定萧佛生的猜测是否早已有了根据,而萧佛生一副信步闲庭的样子,更在提及王婉婚事时忽然转头看向自己,只怕是她一早就知道王老夫人入宫的消息,才会在昨日一再要求来尚药局探望王桢。

    “换做是你,你也很难抉择吧。彩晕锦可禁不起表妹这样攥,瞧瞧,已被攥出数条褶子,还不松手吗?”

    尚药局的宫人见到萧佛生的车辇,伏地叩拜,她用秋扇点了下观应的膝盖后,径自下了轿辇。

    观应回过神来,捋了捋下裙,萧佛生这会儿却好心地在尚药局前等着她一齐进去。待靠近王桢所在的屋子,天子与皇后的仪仗正在廊下等候,苦涩的药味与咸腥的血气混杂在一起飘出来,两名医官拿着药方在亭中争执不休,观应正要入屋,却被萧佛生一把拉住。

    屋内断断续续有低低的啜泣声传出,只听得王老夫人敲了一记麒麟拐杖,“陛下再清楚不过,庆国公府到了这一脉子息有乏,六个孩子,就剩下桢儿和婉儿养到这么大。如今桢儿为救小方将军两只脚就快要踩进地府了,人能不能救,陛下、娘娘、老身心中都清楚得很。”

    崔皇后身边的女官就站在屋前,见到萧佛生和观应时想要进去通禀,萧佛生却说:“王老夫人似是有话要讲,我与表妹晚些时候再进去。”

    王老夫人不顾崔皇后的阻拦,扶着拐杖顺势跪在陛下的跟前,“娘娘方才说将崔三小姐许给桢儿,不管是娘娘的心意还是崔氏一族的好意,若放在从前,老身尚觉得桢儿鳏夫之身配不上崔三小姐,更不用说今时今日,崔三小姐入我庆国公府,无疑平白耽误了她。陛下与娘娘既要用许婚来弥补庆国公府,老身便腆着一张老脸为婉儿求一位夫婿。”

    萧令澜一早听说了方衡带着王桢入宫,就觉得事情不妙,前脚刚进尚药局,王老夫人带着王婉后脚就进来了。药丞和太医司马对王桢所中的毒束手无策,欲效仿前人刮骨疗毒,可毒已深入五脏六腑,王老夫人正是听到了药丞的定论“毒入脏腑,回天乏术”,才会一时没有站稳,将拐杖敲了一敲地,命药丞一字一句说清楚。

    萧令澜扶起王老夫人,勉强勾起嘴角,“老夫人是看上了谁家孩子?”

    “小方将军。不知陛下和娘娘可否应允?”王老夫人说的是小方将军而非小方大人,指明了是想将王婉许给方衡,萧令澜就是想要赖到方徇身上也绝无可能了,她无助地看向崔皇后:“这……”

    王婉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在过来的路上祖母只说要来见大哥最后一面,却没有说要将她许给方家,还是方衡,她更不敢想若是观应知道了此事会如何。

    王老夫人推开萧令澜搀扶她的双手,坐在王桢的床头,一脸严肃地说道:“桢儿与小方将军也算是一命换一命,此救命之恩来换一个婚约并不过分吧,陛下?老身并非挟恩图报,东都这些贵族子弟是些什么样的人物,娘娘也知道,将婉儿许给她们如何能叫老身放心。老身也算是看着小方将军长大的,正是为着他的品性,将婉儿和庆国公府托付于他,老身才能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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