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都是迟早的事情。而且，这样的称谓有利于增进感情。时澜洳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于是看着申子旭，点了点头。

    只见他这时，才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澜儿。”

    她应了声，继续往前走。心道这人，平日里看着才高八斗的，竟还有这样笨拙的时候。

    又见他开心的追上来，问她：“澜儿，休沐那日，我没赴约，你不怪我吧？”

    她摇摇头：“你有正事要忙，我晓得的，眼下清明都还未至，咱们尚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能去踏春呢。”

    申子旭却内疚起来，“我近来，大约都没有时间陪你了，太子少师前两日回清州老家，服丧守孝去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陛下命我暂代其职。而詹事府这边，还有几件公务是我亲自承办的，不能假手于人。许多公文也等着交接处理，所以，要忙上一段时候了。”

    时澜洳却突然眼眸一亮，望向他说：“果然是金子在何处都会发光呐，我前两日还听祖母提起，尚书大人欲举荐你任职兵部侍郎，可如今，你竟然一跃填了太子少师的缺，若是表现不错，岂不是一下就从正四品变成了正二品啦？”

    听她这样赞赏自己，申子旭不自觉挺了挺腰板，这确实是他仕途上的一次突飞猛进，所以他得心无旁骛，尽职尽责。但话却不能说得太满：“只不过暂替罢了，待寻到了更合适的人选，我还是要重回詹事府的。”

    时澜洳不禁替他盘算起来：“这样吗？那还是让尚书大人为你举荐吧，我瞧着，这条路子更稳妥一些。”

    其实，申子旭很有把握坐稳这个位置。放眼本朝，又有谁能如他一般，十七岁就高中状元呢？论才华论学识，他自觉足以胜任。更何况，申家祖辈皆是武将，到了他这一辈，虽然从了文，但他自小精通骑射，舞枪试剑也不在话下。所以，并没有时澜洳说的那种担忧。

    浅浅笑了笑，他说：“虽然有些忙，但总会有空闲的时候。只是，往后不能像这几日一般，来沐奈院接你散学了。趁着今日还有些闲暇，”说着，他弯下身子来看她：“不如一会儿，我带你去长安街上看花灯吧。”

    时澜洳的眼睛又噌的一下亮起来，心道他这个夫君，算是歪打正着选对了，既博学多才，又品貌端正，体贴细腻不说，还懂得投其所好。开心的点点头，连走路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说起来，她的人生总是在妥协，命运给她什么，她就接纳什么，时而在水里，时而在火里，有时候是蜜糖，有时候是苦胆。她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岂料，上天竟额外馈赠她惊喜。她已经很知足了。

    至于那些望尘莫及的东西，就让它们统统留在心底吧，总会淡忘的。

    只是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连忙回头招来采萝：“采萝，你先回府告诉祖母，说我和子旭哥哥去看花灯，晚些回去。”

    听她这样自然的叫自己，申子旭欣喜不已，看来她是认可他了。

    两人来到繁华的十里长街，时澜洳不禁感叹：“在我们吴州，只有在上元中秋这样的佳节里，才能见到如此多的花灯。”

    申子旭将手里的兔子面具递给她，自己拿了个虎面带上：“你若喜欢看，那我以后常带你来。”

    她戴上面具答应他：“好，一言为定。”

    如此，便算是定情了吧？申子旭开心地想着，于是抓住时机与她说：“澜儿，我母亲说，很想见见你。不知，你愿不愿意，随我回去见她一面？”

    时澜洳正随手拿了一支发钗，簪进发髻。听到他说的话，连忙回过头来，惊讶道：“今日？”

    申子旭急忙摆手：“不不，今日太晚了，我是说下次，待我寻一日空闲，再带你一同回去。”

    时澜洳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未免太快了些，不过还是答应了他：“行，那你记得，一定提前派人告诉我，我好打扮打扮。”

    莫名一阵感动，奔袭上心头，这让活到二十三岁的申子旭，第一次体会到了，男女情爱的魅力，只见他突然摘下面具，深情的望着时澜洳，对她说：“澜儿，我此生，定不负你。”

    而这突如其来的真情吐露，让时澜洳很不知所措。她纳罕道，自己做什么了吗？他为何突然这么说？又为何这么望着她。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都不太敢看申子旭的眼睛。他的眼神里，似乎有漩涡，要将她卷进去。

    后来，两人又逛了一会，可却都心不在焉，一人含情脉脉，一人局促无措。就连很正常的擦肩碰肘，都变得牵丝粘缠起来，害得她对吃喝玩乐都提不起兴趣。最后只得，了潦草的结束今夜之行：“子旭哥哥，时候不早了。今日就先逛到这里吧，我该回去了。”

    申子旭这才依依不舍的答应。

    马车里，他还陷在方才她说的那句话里，眸光含情，用明明昧昧的语气，对她说：“澜儿，你生得这样美，其实无需如何打扮，即便不施粉黛，也胜过无数女子了。”说着，又不好意思的望了她一眼，“说句心里话，在这京师里，我还不曾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子。”

    时澜洳并不觉得，生的美丽是一件什么好事情。迄今为止，几乎她遇见的所有磨难，都是因为这张脸。如果她能生得平凡一些就好了，最好是可以淹没在人群里的那种相貌，如此，她便可以随心所欲的走在大街上，随心所欲的与人结交，寻个平凡的人成亲，过正常人的生活。甚至就这样，一个人独居，也不错。

    而不是像现在，她必须得着急忙慌的寻个人成亲，从此躲进深宅大院里，才能保住后半生的安定。

    申子旭见她不说话，又唤了唤她：“澜儿，你可是觉得我唐突了？”

    她才恍然回过神，笑了笑说：“没有。”

    马车很快就来到了袁府门上，临别时，申子旭说只要一得闲，就会来寻她，叫她等他，叫她不要挂念他。话里话外，情意绵绵，就像即将远行的郎君，对妻子的殷殷嘱语。当着门上家仆的面，时澜洳有些难堪，但总得要回嘱几句，不然显得她太过冷淡。

    一阵小风吹过，她将遮住眼睛的鬓发捋向耳后，对他说：“你平日里也要注意休息，记得按时用饭。”两人有来有回，叫外人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最后，她站在台阶上目送申子旭，一直望着他的马车使出坊道，才收回目光，却不经意瞧见，斜对面的那棵香樟树下，有个人影。可是，待她再次定睛望过去，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清明过后是谷雨，谷雨眨眼过去，马上就迎来了立夏。

    在这一个多月的日子里，时澜洳常常会收到申子旭的书信，大部分时候，是表达他的相思之情。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满腹经纶的高手，纵然篇篇柔情蜜意，却没有一句孟浪之言。

    偶尔他也会来瞧她，但总是匆匆一面，说不上几句话，留下些她喜欢的吃食，就走了。

    不过，珠流璧转，日新月异。总算熬到了端午这一天。申子旭与时澜洳早早约好，要去拜见他的母亲。

    清晨

    时澜洳穿着一身烟紫色的衣裙，出现在申子旭的视线里。淡淡的娥眉，漂亮的杏眼，一看见他便笑起来。这让他险些失了神魂，连忙走上前来，把她迎进马车里。直到坐定后，他还一直望着她，挪不开眼。

    时澜洳拿手朝他晃了晃，“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他才回过神来，依然望着她说：“得妻如你，夫复何求？”

    时澜洳却连忙偏过头去，看着车窗外，说：“还没成亲，便不能算妻。”虽然书信已经收了好几封，可若真要面对面的听他说情，她还是觉得极其无措。

    而申子旭是个明睿的人，见她害羞，便马上转移了话题，“一会儿，你见了我母亲，不必紧张，把她看作自家的长辈就行，她为人和气，不会为难你的。”

    时澜洳点点头，“不知，令慈可知晓我的出身？”

    申子旭道：“这些，我都已经悉数告知家母，家中长辈也都知晓了，所以你一会不必解释太多。”

    时澜洳安心的点点头，又问：“你瞧我今日这样穿戴，得体吗？会不会显得太素净了些？”

    其实今日对她来说特别重要，如果申子旭的母亲不喜欢她，就意味着，她要重新回到从前那种提心吊胆、被人觊觎的境况里。而且，心里有了目标，和漫无目的生活是不一样的。这段时日，她其实过得很安定，可能是太来之不易了，所以她很珍惜。有时甚至会患得患失，因为天总不遂人意。

    喜欢一个人，大概很容易与她共情。

    这让申子旭无端的心疼起她来，于是他情不自禁的，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放心，很好看，我很喜欢。”

    谁知这个举动，竟吓得她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申子旭惊了惊，但他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了，急忙向她道歉：“澜儿，对不住，怪我一时，情不能自已。”

    时澜洳也发觉自己反应过度了些，说道：“无碍，不怪你，是我的问题。”

    终于，马车停在了申家门前。

    只是下车后，门内并无人出来相迎，时澜洳一路跟着申子旭来到前厅，看见申家主母并着两位姑嫂模样的人，坐在堂上。

    申子旭带着她走进去，给上座的吴艳行礼：“母亲，这位便是时老将军的外孙女，袁家的二姑娘时澜洳。”

    吴艳微笑着说好，却在刚要请他们坐下的当口，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大哥哥，舅父让我来请去书房。”

    申子旭回过头，笑着与他说：“齐儿乖，你去回禀舅父，说大哥哥一会就来。”

    只听坐在下首的一位年轻妇人催促道：“旭哥儿，你还是先去吧，兴许你父亲有要事要同你商议。”

    无奈之下，他只得对吴艳说：“有劳母亲，先帮我照看一下澜儿，儿子去去就来。”

    只见吴艳笑得端丽：“放心吧，快去快回。”

    申子旭又给她行了一礼，才回过头来对时澜洳说：“你先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时澜洳微笑着应好，看着他走出了门，才回过头来。却刚好对上了申家主母揣疑的眼神：“姑娘为何不叫袁澜洳，还与时家姓？”

    时澜洳一时答不上来。却被方才那位妇人抢去了话头：“阿嫂，半道才认的姑娘，来历不明，哪有那么容易进家谱？你也要体谅袁家主君的难处。”

    时澜洳才知道，这位原来是申夫人的小姑子。但她们说话这般不留情面，怕是不好应付了。果然，自己先前的莫名忐忑，不是空穴来风。

    正想着，坐在另一边的妇人接着道：“生得倒是挺好看，就是太瘦弱了，没什么福相。”

    只见那位小姑子又抢说道：“阿姐，娶妻娶贤，关起门来过日子，好看的女子多半不顶用，又不是拿来供着瞧的。况且，咱们旭哥儿，正值谋仕途的年纪，没得日日沉溺在温柔乡里，迷失了心智。”

    原来这另一位是大姑姐儿，时澜洳在心里辨认着关系。终于，眼前的正主申夫人，吴艳说话了：“你这小姑娘，好生不知礼数，长辈问你话呢，怎么不回话啊？”

    时澜洳连忙向她纳礼，道：“澜洳失礼了，申夫人莫怪，我来京不过月余，家父平日里公务繁忙，故一时还未来得及将我的名字入家谱。”

    “不过月余，竟叫我儿如此痴迷于你，说吧，你是不是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勾引了他？”申夫人用十分断定的语气问道。

    一旁的大姑姐也说：“是啊，我们旭哥儿一向醉心于做学问，还不曾，对哪个女子着过迷哩。”

    小姑子继续插言：“阿嫂，你那日从娘家归来，不是说老太君相中了袁家嫡女吗？如今怎么换了他家二姑娘？这究竟是妾生女啊？还是婢生女？”

    谁知申夫人，并不忙于向她解释，而是气道：“这个姝儿办事情，简直太不着调，换了人，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时澜洳站在原地，心里凉了半截，一边安慰自己好事多磨。一边担忧，日后该如何在这位婆母手下讨生活。

    愁苦中，见她又蓄足了戾气，准备发难。却不料，申子旭突然从后厅门上走了进来，拉起她的手说：“母亲不必咄咄相逼，她如今不过十七而已，自小养在深闺内院，会使什么狐媚手段？怕是连这几个字都不曾听过。你们若是容不下她，我便带她另立府邸。”

    说完就把时澜洳带了出去，留吴艳在身后哭喊：“旭哥儿，我的儿啊，母亲不是那个意思，母亲也是担心你呐……”

    时澜洳不禁佩服起他来，暗道，不必靠家族父母的人，就是有底气。只是她的手，此刻正被他紧紧的攥在手心里，直到进了马车还不放开。疼的她挣扎着自己抽了出来：“疼疼，你捏疼我了。”

    申子旭这才稍稍平息了怒气：“对不住，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带你来了，我方才刚出去就发现了不对劲，连忙折返回来，却听见她们这样说你，本想立马进来的，但只有全部听完，才能省去误会和辩解的麻烦。”

    时澜洳却笑着说：“你真聪明。”

    这让申子旭很是惊讶：“你不生气吗？不害怕？”

    时澜洳这才叹了一口气：“自我外祖母走后，我的人生便没有顺趟过，其实我自小就没有顺趟过。”说着越发无谓起来，“你还不知道吧？没有爹娘的孩子，都是听这些话长大的，倘若句句都要计较，那我早就气死了。”

    见他一脸木楞，不知云何的表情，她又笑着说：“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却毫无防备的被她拉近怀里。这回，没有暧昧的气息，她感受到了他的同情。

    于是她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背，就像从前安慰晴洳那样，安慰他说：“我没事的，都过去了。”

    ***

    一支梅

    “你可打听清楚了？高小公爷的腿确实能治好？”柳如慧激动的拉着余妈妈问。

    余妈妈一脸确定的说：“千真万确，奴婢给那郎中塞了一定金子，他才透露的消息，如今确实还需要拄拐杖，但恢复得极快，想来武将世家的子弟，身体底子天生都好。”

    “果然，神天菩萨保佑，这下我娢儿的婚事，总算有着落了。”边说着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作揖。

    突然，却又停下来，望着余妈妈，欲言又止的说不出话来。

    余妈妈却很懂她的心思，连忙道：“懂懂懂，开春老爷子给您的那支百年野山参还在，奴婢这就去拿来。”说话就跑了出去。

    柳如慧却嫌不够，连忙往前追了两步，大声嘱咐：“还有母亲给我的那两盒官燕、贡胶，也一并拿来。”

    于是，赶在入午前，她带着礼品登上马车，匆匆往高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