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双方签订文书这日,天色阴沉,细雨蒙蒙。

    听芸并未亲自出面,她并不想和薛家再有任何干系。

    顾老太君向褚家老夫人借了个稳重的嬷嬷,代表自己去为听芸做个见证。

    薛文旭这些日子熬得胡子拉碴,他今日一早来到前院,特地打扮了一番,叫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邋遢憔悴。他还想见听芸一面,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话传到听芸耳中,听芸沉默了半晌,她与薛文旭,实别无话可说,便拒了。

    琥珀捧着厚厚的单册,跟着褚家嬷嬷随孟汇一道同薛家清点两家聘礼嫁妆,当年听芸嫁人,六十四抬嫁妆摆满了鹿鸣院的库房,这些年被薛家老夫人挖去不少,用去不少,剩下的也是一大笔客观的数目。

    孟汇看到账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听芸财产众多,兄长凭战功挣下的,宫中赏的,落在他头上的也不少,只是这些事一贯被孟夫人把持着,各中明细他不甚清楚,却没想道光是嫁妆都还有这么多。

    他暗自算了一下,以他家那个妇人的脾性,吃掉听芸的,起码还有这样一倍。

    琥珀将听芸的衣物首饰放进箱中,对着账册比道:“郡主的陪嫁,还有一百三十二匹云锦,一尊白玉弥勒,两只黄釉金丝镶边瓷器,两间铺面契书。”都是顶值钱的东西。

    褚家嬷嬷持礼向薛文旭及老夫人客气道:“劳烦伯夫人命人再找找,顾家太君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早些找出来奴婢也好回去交差。”

    老夫人讷口无言,这几样东西早被倒卖了,哪里还找得出来。一个嬷嬷倒比她一个伯府夫人还有气势,老夫人不住地向薛文旭看去,希望他能替自己解围。

    薛文旭没看出了,也让她帮着找一下,将东西退还,当着众多人的面,他不想失了脸面。

    老夫人束手无策,小声讷讷道:“这些东西已经买了。”

    褚家嬷嬷似笑非笑看了薛文旭一眼,薛文旭脸上像挨了一把掌登时火辣辣的疼,窘迫道:“这些东西……待过两日找出来,文旭亲自奉回。”

    “唷,这奴婢可做不了主,得问问郡主的意思。”

    听芸听罢,传回话了,东西不见便不见了,也不必再赔,就此两清做结罢。

    褚家嬷嬷笑道:“薛世子,郡主大气量说不必了,老夫人既然用了,只当这几年谢老夫人照拂了,从此结清。”

    薛文旭像又挨了一巴掌,尴尬赔笑道礼。倒卖儿媳嫁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听芸这些年,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两家签订和离文书,从此断绝关系。

    薛文旭做这一切时,几番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舍不得听芸,回忆着她各样的好,平素对她多有埋怨,可在别离这瞬,回忆起来,竟满目都是她的好。

    在和离书上盖上钤印时,朱红的印章落在白纸黑字上,他悲怆得难以自已。深觉悔之晚矣。

    他与听芸,当真覆水难收了吗?

    他发现自己竟是这般不甘心。

    *

    “不比了不比了。”

    晋王府中,褚洄放下剑,接过小厮递上来的茶水,仰着头一饮而尽,用巾帕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

    褚洄乐道:“殿下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剑法都欢快得意。”

    赵瑭将剑扔给江风,在铜盆中濯净双手,他不说话,嘴角却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一丝浅笑。

    “我刚从祖母和外祖母那边回来,嬷嬷说文书已经签订,孟汇也在上面落了笔,送去官府登记造册了,孟昭昭这回可算自在了。”

    褚洄问:“殿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提亲?”

    赵瑭饮了一口茶,修长的手指覆在杯沿,白瓷的润滑光泽与他手指的粗粝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薄唇轻吐:“不急。”

    总要给她点缓和的时间。

    *

    次日,听芸和离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

    两家本没多少友人,偏都在这时上门来关怀慰问,侧面打听内情。

    两家都说是夫妻不合才和离,没有将其中缘由细道,可不少人都知道,薛世子回京带了个女子,顾老太君带着兵丁闹上忠顺伯府的事也已人尽皆知,还请了容国公去主持公道定下的和离。

    旁人打听不到内情,自有各种猜测,有说孟家姑娘善妒,容不得人,这才闹着和离,又说薛家欺负孟家姑娘,伯夫人一边把着管家权不放,一边扣用媳妇嫁妆,还不将孟氏遗孤当人看,磋磨无度,孟氏归家那日,脸都被打肿了,孟氏忍无可忍,这才提了和离。

    从两家这儿探听不到消息,有人将目光转移到容国公和顾家老太君处,不敢到顾老太君面前造次,便转向容国公,可惜容国公虽是个和乐人,但口风甚严,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只在吃醉酒后说了句孟家丫头极好。

    得了容国公这句极好,对听芸的诸多揣测都调了个方向,原本许多说她不仁不孝,拈酸善妒的话都消了许多。

    但不论外面怎么说,都传不到听芸耳朵里,她一心呆在小南院,打理自己的财产,或是去顾家老太君跟前照顾。

    顾老太君暂时住在成安侯府,去的次数多了,也就有人揣测,孟氏是否要同小成安侯好,有人将他们议过亲的旧事翻出来,便有人咋舌,这孟氏一个无依孤女,再嫁之身,怎堪配小成安侯。

    顾老太君将两个孩子叫到跟前,同褚洄道:“孟丫头虽是再嫁,可再嫁也没什么稀奇,先皇后殿下也是二嫁才嫁给陛下的,我和你外祖父也不是头婚,我看准了孟家丫头好,你若是同意,我便替你爹娘做主,为你们做成这桩婚事。”

    顾老太君一直觉着,这京里风气不好,拜高踩低,繁文缛节,嫁过人的姑娘便像触犯天条一样受人指摘,再嫁也只能低嫁凑合,往前倒十年,到处战火硝烟,儿郎们战死的多了,二嫁三嫁的女子多得是,京城腐儒多了,还不如曲博民风开放。

    听芸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君面前,恳切道:“老太君,您对听芸的好,听芸都记在心里,可我与小侯爷无缘,老太君还是不要做开这样的玩笑。”

    褚洄一个头两个大,祖母不知晋王殿下的心思,他却是知道的,和晋王殿下抢人,他可不敢。

    “祖母,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孟昭昭,你摆个宴将她认做孙女,从今往后我便是她兄长,谁欺负她我都替她出头,这样你该放心了。”

    老太君见两个孩子都推拒,也不好勉强,只得作罢。但听了褚洄的建议,她倒觉得甚好,她从前就一直想将听芸的母亲认做女儿,可惜一直没正式拜认过,现在认她女儿当孙女,也算圆满了。于是让人放出风声去,过些日子在京城办寿宴,要认孟家丫头做孙女。

    等听芸离去后,褚洄将晋王一直心仪听芸的事说起,老太君抚掌叹息,感叹天意弄人。

    伊春日日缠着要她带她去老太君面前露个脸,听芸不得已,带着她到老太君面前去过一次。

    老太君看着伊春殷勤侍奉的样子,只作寻常客人般招待,私下里将听芸叫到身边,嗔怪道:“你这丫头起的什么心思?”

    听芸为老太君捏着肩背,将伊春心悦褚洄之事说起,自己住在孟府,处处仰仗叔父婶母,实难拒绝他们的意思。

    老太君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老太君也没什么可说她的,单凭她大老远让翡翠到曲博去求自己,也能猜想她在京中实是没什么依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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