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听芸捂着胸膛,深深吐纳着气息,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她拂开翡翠的手,自己撑着廊柱缓缓站直身子,调理气息后一步一步,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翡翠跟在她身后,她身子骨日复一日瘦削,翡翠丧着脸,一脸难受,郡主什么时候能笑一笑。

    当日夜里,听芸就病倒了。

    *

    回雁堂中。

    赵瑭风尘仆仆从虎丘大营回来,身上披着半旧的乌墨披风,步履生风带着血腥气息。

    褚洄跟在他身后,收敛了平日嬉笑,神情颇为严肃:“他们便这般等不及,陛下还活着,他们构害不成竟直接动手了。”

    “兄长那边这么样?”

    赵瑭解下披风,交给李管事,问跟在身后的江风。

    江风跟在身后边走边道:“江岳来消息说齐王殿下那边尚无异常。”

    褚洄闻言略思索,直言道:“他们是奔着殿下兵权来的,太孙已经这么急不可耐了吗?”

    赵瑭沉着脸,不置可否,但心中已有计较。

    这几年赵息愈发大了,陛下年迈,他开始迫不及待想要将权利收到手上,各种小动作频频,从前看在太子大哥的份上他不作计较,这回竟将手伸到虎丘大营,借军中将领醉酒闹事之故想给他扣个治军无力之罪,慢慢收拢兵权,一计不成竟在他们回城的路上设伏截杀。

    赵瑭此时整个人都带着一股肃杀的气势,江风跟在他身边久了,明显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殿下,那些尸首怎么处置?”

    赵瑭微微昂首,吐出一口浊气,眸色深沉莫测。

    “证据留着,将他们的佩剑送到太孙府,其余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褚洄急道:“不进宫告诉陛下?”

    赵瑭道:“同室操戈于国不利。”

    但他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先将这些杀手的佩剑送上去,警告一下。

    褚洄也料到他轻易不会向赵息动手,只得暂且作罢。

    *

    处理完虎丘大营的事后,赵瑭一个人在书房处理北地来的军务,倓儿送到了齐王府,府上只他一个人。

    江风走到赵瑭面前,他向赵瑭禀报了这几日听芸的情况。

    听闻孟家夫妇迫得听芸夜宿客栈,赵瑭握笔的手捏紧,指尖一段发白。

    “还有呢?”

    江风回答道:“郡主打算置办个院子搬出来别住,昨日去看院子回来,薛世子那个妾室见了郡主一面,说了些羞辱郡主的话,郡主郁结于心,病倒了。”

    江风话音刚落,却见自家主子手上的笔已折成两段,脸上愤怒之色,倒比方才被截杀还要严重些。

    “说了什么?”

    “这……”江风不得而知,她们当时的对话在场的没几个人,“属下这就去查。”

    江风抱拳退下,烛影灯声中,书房的气氛仿佛凝固,没人看到赵瑭眼中的狠戾冷锐。

    *

    自老太君寿宴后,再见到赵瑭,是在三日后。

    钱嬷嬷同翡翠一道在老太君跟前儿听训,听芸昨夜病倒,乔尽凉来看过,喝了两碗浓稠的药汁,今晨倒是好了许多。

    只是心病还得心药医,乔尽凉虽不知她因何郁结,但劝说她不要呆在房中,要常出来走走,琥珀原想为听芸推了这两日的课业,但听芸坚持继续。

    她在园中随着请的女先生学经济之策。

    听学结束,听芸收拾账册,察觉远处来人,那双平和温柔的眸子望向前方。

    翡翠也循着自家主子的目光望去,只见晋王府那小公子像只出笼的鸟儿飞矢流星似的,晃着两只小软手,笑成一团跑朝听芸跑来。

    “孟姑姑——”

    听芸温柔一笑,将手上账册交给翡翠,蹲下身一把接住朝她冲来的倓儿。

    “慢点儿。”

    听芸话音刚落,一抬头,便瞧见那沉静如山英隽不凡的男人。

    听芸看清眼前的人,心中没来由的紧张避讳,她牵住倓儿的手缓缓站起来。

    他今日穿了身苍青色衮服,身前身后两肩各一五爪行龙团补,是亲王的服制,发上未戴冠帽,而是用金冠束发,像是刚从朝上回来。

    这还是听芸第一次见他穿公服,比起私服的从容矜贵,这身服饰称得他端重威严。

    任谁看了,也觉得不可冒犯。

    可他革带束在腰间,更显精瘦健壮,剑眉凤目似笑非笑,又隐隐有几分……引人冒犯。

    “昭宁郡主?”

    听芸慌忙收回目光,有些赧然,她怯怯地回道:“殿下……”

    她的躲闪回避和不安,一目不错地落入赵瑭眼里,他抿了抿唇,在她方才习理账册的石桌旁坐下,他的到来,使周围忽然静下来,天然带着威仪。

    他目光在听芸身上流转一圈,垂目拨弄着石桌上未来得及收的檀木笔山,修长粗粝的手指漫不经心划过石面,他道:“近来倒巧,走到哪儿都能遇到你。”

    听芸无措地站在一旁,她并非故意上赶着堵他,可听他这话的意思,似是并不愿见着她。

    不待听芸开口,他先道:“罢,我在此你们拘束,我去见老太君。”

    赵瑭放下衣摆,施施然从石凳上起身,跟在他身后的褚洄安抚听芸:“你继续做你的,无事。”

    目送赵瑭离开,听芸心中压着一口气,这般矜贵的人,该配神妃仙子,又怎会看上自己。

    她不觉得自己是个讨喜的人,从薛家到孟家,竟无一人诚心待她,若说遇三两宵小,尚还能安慰自己,可连身边亲近的人都如此,大抵自己也是有问题的。

    听芸神色黯然,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

    倓儿看出她不高兴,牵着她的手晃道:“孟姑姑,你的病好点了吗?”

    小孩子天真纯粹,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听芸,说起话来奶声奶气。

    听芸对他温柔一笑,“倓儿应该叫我姐姐。”

    “那要叫你孟姐姐吗?”

    “是的,我与倓儿是一个辈的。”

    她将孩子拉到自己身旁,坐在石凳上,想起为倓儿做的香囊,让琥珀回房间取过来。

    听芸看了看倓儿脖颈上的红疹子,已经消了许多,只剩零星几个红点,看来那日对赵瑭说的话,他是放在心上的。

    “倓儿,端阳节到了,孟姐姐送你个礼物好不好?”

    她哄孩子耐心温柔,连站在一旁的江风,也不自觉目光柔和起来。

    倓儿高兴地点头,眼巴巴望着她要给什么礼物。

    只见听芸从琥珀手中接过一个绣着虎头的三角香囊,动作轻缓地系在倓儿腰际软革带上。

    倓儿拿在手上看到上面的虎头,高兴道:“倓儿也有东西给孟姐姐。”

    他神秘兮兮地跑开,不多时叫着两个仆人与他一道抱来一堆木器具。

    听芸疑惑地看着他软乎乎的小腿蹲在地上,将几块木器拼接在一起,做成一个木风扇。

    倓儿让人倒上水,然后摇动木柄,便见那木风扇的扇叶转动起来,同时在扇叶前面喷出细密的水珠,风中带着水雾,覆到面上,果然清凉舒爽。

    “倓儿宴会那日见孟姐姐总扇风,想着孟姐姐许是怕热,所以想送孟姐姐一个风扇,这样放到屋子里就怕不热了。”

    倓儿今年才五岁,说起话来一字一顿十分认真。

    连教听芸经济策的女先生都忍不住夸赞:“小公子真有巧思。”

    听芸很喜欢倓儿,难为他小小年纪如此心思细腻,还肯用心。

    这世上,大抵只有小孩子的喜恶不会作假,清清白白,干净分明。

    她将倓儿抱在怀里,揉了揉他白净的小脸,笑着道:“多谢你的木风扇,我很喜欢。”

    倓儿听了,咯咯地笑,听芸也忍不住跟着笑。

    琥珀和翡翠难得见到自家主子这么开心,对这位小公子很是感激。

    在外面玩了片刻,倓儿恍然似的想起:“呀,我还没有去给老太君请安。”

    琥珀和翡翠掩唇笑着这小糊涂虫似的孩子,纷纷道:“奴婢送小公子去。”

    倓儿拒绝她们伸出来的手,转头望向听芸,目光中透露着狡黠,“孟姐姐可以陪倓儿一起去吗?”

    听芸揉揉他的脑袋,舍不得拒绝这么可爱的孩子,牵着他的小手,往老太君房里去。

    走到房门前,里面传出一道深沉的声音。

    “本王暂无娶亲的心思。”

    是赵瑭的声音。

    听芸脚下一滞,又听里面老太君道:“若是如此,多关照她一些也好。”

    “是,孟将军夫妇待我如亲子,本王心中坦荡无欺。”

    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听芸在门外听到,心中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她多想了,赵瑭对她并无别意,只是看在爹娘的份上将她当做旧友看待。

    她刚和离不久,还无心重新开启一段感情,赵瑭对她无意是再好不过了,他若无意,她面对他时也能更坦然一些。

    *

    在回晋王府的马车上,倓儿已安静恬淡地伏在赵瑭的膝上,沉沉睡过去。

    赵瑭隔着马车问江风:“她都听到了?”

    江风在马车外随行,听到赵瑭询问,道:“听到了,郡主在屋外立了片刻,正将殿下那几句要紧话听完。”

    话说到此处,江风也觉得自家主子实在不易,思慕郡主多年,征战在外让人捷足先登,本以为主子这辈子大抵要爱而不得伶仃一生,谁想那是个混账东西负了郡主,主子又有了机会,可那姓薛的闯的祸,却让主子来善后,为着打消昭宁郡主的防备,煞费苦心做这么一出戏。

    江风心想,外面那些人谁能知道,他们眼中位高权重不低头的晋王殿下,竟能为爱恋之人做到如此地步,若非他跟在殿下身边许多年,他也要惊掉下巴。

    路途稍有颠簸,倓儿在他膝头颠了一下,赵瑭的大手正托着孩子的脸颊,将他好生护着。

    倓儿腰上那只虎头香囊却跃上眼前。

    赵瑭拿起香囊看了半晌,无甚避讳地笑起来,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

    这些年,绣工倒是长进不少,只是这收口的针脚一如既往粗糙。

    *

    次日,倓儿醒来,不见腰间香囊,将伺候的下人问了个遍,也没人看见。

    他只好去问赵瑭:“爹,昨日孟姐姐送了我一只绣着虎头的香囊,你看见了吗?”

    端午的天气晴朗无云,晨曦穿过园中树叶,斑驳地洒落在骨节分明的大手上,赵瑭坐在园中,手上拿着一本书在看,头也未抬道:“没看见。”

    “我记得我明明挂在腰上的。”

    “许是你自己昨日玩野了,弄丢了。”

    江风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样子,忍不住咋舌。

    倓儿托着小脸蹲在赵瑭脚边,一脸愁闷:“可是我明明记得呀,那可是孟姐姐送我的东西。”

    赵瑭忽然放下书,俊美的面庞似笑非笑望着倓儿,意味深长道:“你可以找她再要一个,爹亲自送你去。”

    江风不防被自己口水呛到,忍不住咳了好几下。

    赵瑭一记冷眼飞来,他立即正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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