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待到他们匆忙收拾离京之日,雨雾稍收,孟伊春从步云庵上被接下来,跟着他们一道离开京城。

    他们走那日,听芸正整饬商铺重新管理,钱嬷嬷前来禀报,园中下人亲自看到他们出了京城,孟家原本的宅子也急忙脱手出去了,走得很快,也没留下什么。

    听芸漫不经心地批示着各个铺子送上来的条呈,听说孟家的宅子卖了,她手上的墨汁儿晃了一晃。

    “都走了……”

    钱嬷嬷点头应是。

    听芸绵长地吐纳出一口气,眼中看不清悲喜,只是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呢喃:“走了挺好,都走了,干净。”

    “郡主,那伊春小姐身边那嬷嬷……”

    钱嬷嬷心中揣着一肚子困惑,翡翠那日来问她,将孟伊春关在何处,她委实不知,还以为是郡主吩咐翡翠与琥珀两人去办的差事,可翡翠又说郡主并未让谁去买凶纵火过,还是今日孟家那嬷嬷上门来求见郡主,她才知晓。

    听芸道:“给她二十两银子,打发了便是。”

    疲惫的感觉扑面而来,听芸挥退了伺候的婢女,兀自抱膝靠在行香入梦的帷帐罗床上。

    都走了。

    孟夫人对孟伊春可真是拳拳之心,大抵每一个母亲都会这样爱护自己的孩子。

    她抬指弹掉眼下一颗泪珠,她也曾有过这样的疼爱,她什么也不差。

    *

    次日,京师的天儿便放晴了。

    扎成捆的阳光穿破格楞窗,在舍内地上落下些斑驳疏影。

    行香入梦的卧房连着一间书房,内置一方檀木书案,案上两卷诗书,案角一个碧玉色瓷瓶,中插一支秋月桂,书案后,是一扇下弦月形状的镂空拱窗。

    透过拱窗望出去,便见半株暂未开放的单碧垂枝梅,今日雨收天晴,但枝上还带着水意。

    听芸支着身子靠在枕上,由大夫看诊,思绪却不知飞向何处。

    隔着碧纱帐,大夫抚了一把稀稀落落的胡须,回禀道:“郡主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风寒,开两贴药服下便没事了。”

    琥珀送走大夫,掀开纱帐,为听芸倒了杯温水,蹙眉道:“郡主身子弱,昨夜何苦熬那么久。”

    她扶着听芸,喂她喝了水,又小心翼翼让她躺下。

    因着生病,听芸面容略显苍白,衣衫也不整齐,如瀑青丝披散在床榻上吉祥纹的枕头上,显得十分虚弱。

    听芸勉强笑了笑,宽慰琥珀:“无甚要紧的,大夫都说了,服两贴药的事,只是倓儿那边,他这几日在齐王府便让他多待两日,省得回来过了病气给他。”

    言罢,她忍声轻咳了两下。

    她没什么力气地躺在床上,心道自己真是一副外强中干的样,装得锦绣辉煌,实则内里空虚,没有本事傍身,也就没什么底气。

    譬如收回来那些铺子,婶母之前打理,想必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精力,骤然落到她手中,手下的人各有各的主意,自然是要她费一番力气整饬的。

    “殿下可有信件寄回?”

    琥珀摇摇头,“殿下许是太忙,让事情耽搁了,奴婢向成安侯府那边打探过,小成安侯也未有信件捎回。”

    听芸却蹙眉,按说他们走了也半月有余,虽说心猜赵瑭那日走便不寻常,可到如今还未有信件捎回,实不应该,不觉担忧起来。

    “齐王府那边呢?”

    “齐王府那边倒是一切如常,齐王殿下每日上下朝,王妃操持府务,照看小公子和齐王府小郡主小世子,都是闭府不出。”

    听芸颔了颔首。

    心中忖着,她上次见齐王妃沈涵之,还是在顾老太君在愚园的宴会上,素闻她是个爱交际的人,原本自己与赵瑭定了婚事,是应该去向她见见礼的,可这段日子忙着收回财产的事,加之也确实不愿与人交际,便也没去齐王府拜见。

    她闭园在家是不愿交际,可沈涵之为何也闭门不出?

    听芸这一想,便觉得头疼犯晕困,索性暂时不去想,盖上被子昏沉睡去。

    这一觉便睡到天黑,期间起来喝过一次药,到夜幕时,稍清醒几分,躺了一整日,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舒展舒展四肢,觉得松快不少。

    琥珀扶着她坐到书案前,在身上披了件海棠纹披风防寒。

    翡翠敲门后隔着房门向听芸禀,齐王妃来了。

    听芸先是一愣,便听外面的声音道:“我已在门口了,听闻你抱恙,来瞧瞧你。”

    沈涵之进屋舍后,琥珀正扶着听芸起身,瞧见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斗篷,明显是想掩人耳目,听芸心中诧异,仍笑着道:“不知王妃驾临,听芸有失远迎。”

    她正要行礼,沈涵之快速伸手扶住,“你身子不好,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大夫来看了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就是身子骨弱,见风受凉后便起了高热,用过药后已康健不少,劳王妃挂怀了。”

    沈涵之与听芸相扶着落了座,解下身上的斗篷放在一旁,见听芸看起来身子柔弱,但确有些精神,才松了口气,宽慰道:“入秋后天寒,要多注意防寒,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 ”

    沈涵之言语眉目间的关切情真意切,令听芸心中一阵温暖,柔美的眉目微舒,露出一抹笑意。

    “劳王妃挂心了。”

    只是沈涵之要来看望她,大可白日里光明正大的来,为何要半夜穿着斗篷悄悄来,她白日里才请的大夫,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听芸目光落在沈涵之身旁的黑色斗篷上,眼中不掩犹疑。

    沈涵之也瞧出她的疑问,拉着她的手轻拍了拍,柔声道:“早想来看你了,只是先前忙碌不得闲,后来得空了,你又送顾老太君去曲博了,等你们回来,又发生了些事。老五走前托我们照拂你,可近来我与齐王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不敢轻易出门。”

    “监视?”

    琥珀进来上茶,沈涵之立即噤声不言,防备之意昭然。

    听芸吩咐琥珀先下去,不要让人进来打扰,又同沈涵之道:“翡翠与琥珀这两个丫头皆是我的心腹,可放心。”

    沈涵之这才松了口气。

    “非是我不信任你的人,实是眼下情形不妙,只得多谨慎些。”

    听芸有些着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殿下此去北地是否会有危险?还望王妃姐姐相告。”

    “你先别着急,听我仔细同你说。”沈涵之饮了一口茶,认真道:“老五此次回北地,是军中将士得了一众怪病,先是浑身发痒,挠破皮的地方流血不止不能愈合,士兵的身子也日渐衰弱,北地是边境,鞑靼虎视眈眈,京中未必没有鞑靼的细作,此事不敢声张,故而一直秘而不发。老五一走,暂时留在京中的藩王便遇到刺杀与中毒,连太孙府上也出了事故,却独我与齐王安然。”

    听芸心中一惊,手段浅显,嫁祸之意却已昭然,赵瑭手握兵权,齐王又常年辅国理政,足以令人忌惮,只怕北地军中的怪病,也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便是引赵瑭离京,好对齐王下手。

    沈涵之不屑道:“他们想夺殿下的权,先前已使了无数手段想抓殿下的错处,可惜没称他们的意,便想出这种儿戏又下作手段,偏生其他藩王身在局中,对齐王已有敌视之意,请奏陛下要收回殿下的理政之权赶回藩地。”

    沈涵之握住听芸的手,语重心长道:“昭昭,你应知道,如齐王晋王这般权位,最不能行差踏错,一旦失手便是万劫不复。”

    听芸听得懂她话中的意思,齐王与赵瑭纵无争权之意,但多年积威拥趸众多,将来新君上位,恐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

    不过听芸对这些争斗并不感兴趣,也无所助益,光是打理自己那些产业就令她操碎了心。

    “王妃的话,我明白,我这处万事皆安,既然现下情势不妙,王妃还是不要再冒险来探望,明日我便将倓儿接回来,常带他去王府玩耍。我与殿下将成夫妻,自然是向着他的。”

    沈涵之很欣慰她能如此淡然,又安抚道:“你也不必过于忧心,万事有我们,老五走前给你留了暗卫,又几次捎话让多看顾你,怕你担忧,故而没同你说这些事。”

    听芸了然,这暗卫不知暗在何处,但想必畅园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视线之中,多次捎话让齐王府照拂畅园,才有她白日里刚请大夫,夜里沈涵之便来探望的事。

    明知他是好意,可她心中滋味,一时复杂难言。

    “见你安好,我便心安了,也好向他回个音信,我不便久留,你好生休养。”

    沈涵之起身重新系上斗篷,听芸起身送她,她道了声留步,出门后干脆利落地消失在夜色中。

    听芸无甚趣味地坐在房中,呆坐一会儿后,挪身到书案前,重新翻开那些账册条呈。

    琥珀打来热水伺候她泡脚时,见她正聚精会神地为各地的产业做条呈批复,纤姿弱质在烛灯中罩着一层朦胧淡光,令人想到秋树林中叶片完整但随风飘落的黄叶。

    “郡主还是歇息好再看吧,这些也不急于一时。”

    听芸抬头看她一眼,神情温柔,浅笑着摇摇头。

    “我有分寸,不会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早一日把婶母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早一日心安。”

    琥珀叹息:“你总这么拗,劝不得你,那你一边看一边泡脚。”

    听芸顺从地点头,放下手中的纸笔,取了旁边另一个空团席垫坐在身下,好方便泡脚。

    提上裙摆裤脚,露出雪白一段腿,踏进试好温度的热水中,热水没过脚背,在热温中白皙细嫩的肌肤渐渐变成绯红。

    琥珀为她掺了点热水,在一旁嘟囔:“奴婢真不知郡主这般执拗是为何。”明明这些事也不急于一时。

    听芸默了半天,嗓音柔和地说:“从前是我力不能逮,如今有力了,总该多用力些,身上没本事的时候,说话总要缺点底气,外强中干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

    孟汇一家刚接到孟伊春离开京城时,孟夫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孟夫人一把抱着女儿关切地问可有被火烧到,下山的途中可有出什么差错,孟听芸有没有虐待她?

    问得孟伊春一脸茫然:“娘你说什么?什么火烧?什么虐待?”

    孟夫人惊异:“步云庵不是被火烧了吗?”

    孟伊春摇头:“并没有,只是暴雨冲断了山路,下不了山而已,我在庵堂里待了许久,道路疏通后便收到消息说父亲要离京养老,让我到城门与你们汇合,对了,我身边的房嬷嬷,下山为我采买,一直没回去,她没回孟府吗?”

    孟夫人这才惊觉被骗。

    心道好个孟听芸,如此诈人,只怕她说拿到她放印子钱的证据,也是在诓骗人。

    “停车——给我掉头回去——”

    如此被骗,她不甘心。

    可她刚让马车点头回到城门,便被城门口卖茶水的小贩拦住:“请问是孟汇孟老爷的车驾吗?”

    孟汇从车窗探出头去,小贩道:“有人给小人一封信,说若是见孟老爷的车驾回返京城,便将这封信交给老爷,并转告老爷,京中人事恶,江湖风波清,请老爷记得回去给兄长上柱香。”

    孟汇与孟夫人看着手中的信件面面相觑,拆开来看,里面是一纸签印子钱的凭证,撕了代理人与借贷人那一半,留了孟夫人署名的那一半的半截署名给他们。

    信上言,被撕下的那半份在孟听芸手里,劝孟汇与孟夫人安生回老家过日子,留在京中只会徒惹风波。

    孟夫人自是怒不可遏,孟汇却抚掌叹息。

    “算了,走吧,你算计不过她,真真假假,谁知道她手上到底有什么把柄。这个官我也当的厌烦,回去做个闲散夫子教书罢了。”

    孟夫人道:“那伊儿的婚事……”

    “伊儿的婚事我自有打算,想嫁成安侯是不可能了,但她是我的女儿,自然也不能让她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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