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相见不过是蓄意而为。

    高三的周延和高二的李清嘉纵使身处同一个校园，想要偶遇也有着客观上的不可行。他们处在不同的教学楼和交错的作息时间，好像两条相交的线在交点会合之后又奔向各自的远方。

    周延已经习惯了在早读的时候往窗外看看，那个抱着五十本笔记本的姑娘变成了婆娑的绿化林。

    这一刻他才惊觉原来他们的交集竟然少得可怜。

    他只是在做立体几何时用“L、Q、J”命名辅助线的顶点。

    刚开始是想要刻意地制造彼此的关联，再后来竟演变成一落笔便自然而然流露的习惯。只有在这个无人关注的一角，少年才能诉说他隐秘的爱意。

    直到第一次市质检，周延遇见了改完卷子回来的数学老师廖小武。廖小武拍了拍他的肩膀兴奋地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很有缘的。”

    周延：“？”

    “我改到你的卷子了！一看到‘Q、J 、L’，我就知道是你小子。”廖小武顿了顿，好奇到，“这个‘Q、J 、L’有什么寓意啊？”

    周延面不改色，恭敬道：“廖老师，‘Q、J 、L’代表‘请见谅’。就是，‘请见谅，在我的答案里，您找不到错处的意思’。”

    廖小武嘴巴张成了一个圈儿，半晌道：“你小子，够得瑟！我喜欢。”

    讲评课上，廖小武讲到立体几何，平常这种题他直接跳过——在竞赛班里讲这种题纯属浪费时间。

    但是今天，周延的得瑟让廖小武想起了他，于是廖小武说：

    “你们给点命名的时候别老用‘F’，改卷老师改那么多眼睛都花了，‘E、F’老分不清。确认来确认去，烦都烦死了。我早说过了，你们要干嘛··· ”

    他顿了顿，指了指第一排的大头，“大头你说！”

    坐在第一排的大头已经习惯了，他跟念经一样，道：“我们要服务于改卷老师。给他们行方便就是给自己行方便。他们开心，我们才能开心。”

    “对，改卷老师就是上帝。周延在这里就做的很好，都用不常见的字母，这就很好区分嘛，你看，他老用··· ”

    廖小武一字一顿，“‘Q、J 、L’，他说这代表‘请见谅’。‘请见谅，在我的答案里，找不到错处’。同学们你看看，多猖狂，多有个性！”

    当这三个字母从廖小武的嘴里蹦了出来，周延怔愣间了然了自己的野心。

    他哪里是想要隐藏啊，他是贪婪地想在一片热闹里，悄悄地将喜欢公之于众。

    全班同学听完一愣，然后哄堂大笑，甚至有人摇着头鼓起手叫道：“延哥牛哇！”只有徐洋转过头来似笑非笑，被周延给瞪了回去。

    升了高二的李清嘉松了口气，她终于可以全神贯注地攻克政史地，不必再为物化生忧心。

    那张合照起先被她小心地夹进了日记，可是每次翻到的时候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拍照时的情景——周延反举着相机，她凑上前对着凸面镜调整自己的发型，还特意拨了两缕小碎发下来，然后在脸侧比起了招牌剪刀手，一切准备就绪。

    “三、二······ ”周延数到“二”的时候，本来也比着耶的左手突然从后面绕过了李清嘉的肩膀，然后用手腕靠在她的臂膀，将她往自己身侧拨。

    “一！”闪光灯亮起，他们靠的那样近，近的好像听见了彼此的心跳，照片刹那定格。

    李清嘉侧头看周延，只见他立马将手收了回去，低着头看着相机吐出胶片，装作无事发生，道，“你说的，刚刚我比剪刀手太傻了，所以这次，我就没比了噢。”

    “······ ”好吧，看在照片差强人意的份儿上，她不跟他计较。

    每次李清嘉打开日记本，这段回忆就跟解了封印一样在她脑袋里完整浮现。要是政治提纲能跟它一样就好了。

    李清嘉思来想去，还是将照片从日记里抽了出来，放进了抽屉的深处。

    其实看不看见又有什么所谓。她知道它就在那里，占据她心中一角。

    整整一个学期，李清嘉可能就在期末总结大会上见过周延。

    他们在呼啸的冷风中列队。曾经，“周延”两个字不过如灌进耳朵里的风一样，左耳进右耳出。而现在，当周延的名字在荣获奖学金的名单里出现时，却如石头入水般“咚”地一下，在李清嘉心里漾出阵阵涟漪。

    原来他的成绩这样优秀。

    李清嘉隔着高三年段黑压压的人望着台上，辨别着拿着奖状的甲乙丙丁，突然，正中间那个身姿颀长的男孩仿佛有默契般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周延和李清嘉隔着那样远的时空距离，隔着茫茫如海的人，他们甚至看不清彼此的脸和神情。

    但是他们却都有着奇异的默契，笃定对方的眼睛里一定映着自己，他们有这样的自信。

    要过年了。

    高三年只放三天半，从大年二十九下午放到正月初二，初三正式回校自习。

    图书馆除夕到正月初三闭馆，要制造偶遇，周延只能在二十九下午去碰碰运气。

    不出所料，他一进自习室的门，就看见了坐第一桌的李清嘉。

    周延，你真的蛮幸运的嘛，他心想。唉，他就是有那么一种直觉，大年二十九还来图书馆，如果只有一个人干得出来，那也只会是李清嘉。

    李清嘉的四人桌里坐了三个人，对面两个应该是一对情侣。可能是外面太冷了不适合谈恋爱，居然跑来图书馆里看电影，一人带了个耳机，因此说话的声音有些没了分寸。

    她感觉得到对方应该有意在压低声音——他们在用很大声的气音交流！

    既然不是故意的，她想想还是算了，做完这张卷子就回家，小情侣来图书馆谈恋爱也不容易。

    突然，有人把书放在她旁边的位子上，拉开了椅子欲坐下。李清嘉的不悦加剧——后面还有那么多位子，干嘛偏偏跟她作对！

    李清嘉抬起头气鼓鼓地瞥了一下来人，然后她的眼睛跟抽筋似的，欲收收不回来，愣在那里。

    是周延。

    周延笑了起来，解开围巾搭在椅背上，微微弯下腰，学着那对情侣用很大声的气音问道：“同学，我可以坐这里吗？”

    他说完，见李清嘉愣愣地点点头，坐了下来。心里却在想，“天哪，她刚刚是在瞪我吗，凶巴巴的，好可爱！”

    图书馆说话不方便，他们都很有默契，继续自己手上的事情没有说话。

    对面的情侣叽叽喳喳依旧，但李清嘉心情莫名变好，不欲同他们计较。

    没想到周延突然推开椅子站起来，绕到这对情侣的身后，弯着腰凑了上去。

    情侣里的男生察觉不对劲，偏头一看，吓了一跳，把那个女生也弄得震悚了一下，他大叫，“我靠，你有病啊。”

    周延“啧”了一声，直起了腰，眼里充满鄙夷，语气无辜道：“兄弟，就这胆子还敢看鬼片啊。”顿了顿，“无意冒犯，刚刚看你们讨论得这么热烈，一时好奇，过来看看。”

    那个男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自知理亏。他骂了一句“神经病”，然后拿着电脑带着她女朋友去后面寻了一张空桌，还不忘说一句“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为自己挽尊。

    周延隔着桌子对李清嘉挤了一下眼睛，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好吧。李清嘉承认，不小心被他帅到了。

    周延走回座位时，身后的风把他桌上正在写的数学卷往李清嘉那儿带了带。

    李清嘉本没有在意，顺手就把卷子放回去。可能是人对自己的名字有着天然的敏感，只肖那么一眼，却像是电影里的动作一帧帧慢放，她看到了那个命名为“LQJ”的坐标轴。

    她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周延，又强制收回目光，装作无事发生，然后快速地把卷子放回属于他的地盘，嘴角却是止不住地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