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下来，李清嘉做完了今日份的卷子，收拾起了东西。周延见状，也跟着一起收了起来。

    暑假时一起自习时培养的默契已经形成了习惯，李清嘉先收完了东西便去洗手间把水壶里的水倒了，回来的时候周延便差不多拾掇好了。

    他们一起走出图书馆。

    那年的夏天格外地热，冬天却出奇地冷。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们才会突然领悟到，原来自己也属于全球气候变暖里“全球”中的一员。

    从前在夏城，一副手套已然是对冬天的至高敬意了，至于围巾——简直是多此一举。

    周延出了图书馆，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纸袋子递到李清嘉面前，状似自然道：“送给你的，打开看看？”

    李清嘉有些诧异，，她把周延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周延无法，将纸袋子晃了晃，李清嘉才将东西接了过来。

    是一条红色的围巾。

    “为什么突然送我东西啊，今天是什么日子？”李清嘉疑惑道。

    周延没说话，微微弯下腰，拿出了袋子里的围巾，“哪里突然，这是生日礼物。” 他说着将围巾的两端松松打了个结。

    “生日？我不是今天生日啊。”

    “过来点儿。”周延看着李清嘉亮闪闪的眼睛，轻道。

    周延深邃得眉眼里流出了细碎的温柔。李清嘉像被下蛊似地，居然就愣愣地往周延那里挪了一点儿。

    “唉，怎么可以这么乖啊。”周延暗叹。

    他轻轻地把围巾从后套在李清嘉脖子上，然后在前面像扭麻花似的翻转一下，再从前面往后绕上去，居然系得有模有样，搭上李清嘉今天的白色呢大衣，很有些韩剧女主角的感觉。

    “天作之合。”周延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然后他再次弯下腰，温柔地看着李清嘉道：

    “如果今年你的生日在此之前，那就是补送；在此之后呢，就是提前送。”

    周延顿了顿又道：“所以，我是补送，还是提前送啊？”他的眼神简直要将人溺毙。

    “我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十六，所以其实我的小名叫月亮，因为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啊，这样啊，”周延点点头，“那应该算是补送。”

    “可是今年的八月十六还没有到啊。”

    “我说的今年，是农历年，明天就结束啦。”周延说着，笑起来，“所以，月亮姑娘只要不是除夕生日，明年都会收到别的礼物。”

    原来戴不戴围巾差别竟这样大。

    李清嘉的脸一下就红了，白皙的小脸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她呆呆地看着周延，嘴巴张了又关，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延留恋李清嘉难得一见的娇憨神情，坏心地没帮她解围，只是看着她不作声。

    李清嘉想了想，道：“上一次听见这种称呼还是神话里的‘田螺姑娘’，然后，她就干了好多好多活儿。说吧，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她觉得自己总算扳回了一局，像只骄傲的孔雀扬了扬头。

    周延直起了腰，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故作玄虚道：“如此看来，在下确有一事相求。”

    “噢，何事？展开说说。”

    “拜托月亮小姐将微信号告知于我，如此，见姑娘一面，便不再难如中彩票。”

    李清嘉：“······ ”

    她突然震惊地发现，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那么他们究竟是怎么处得这么熟稔的？

    或许，他们真的是有点儿缘分在的？

    “准奏。”

    要到微信的周延心满意足地在车站同李清嘉道别，他满怀憧憬期待着下一次的见面：

    “明天约她去看烟花？不行，除夕肯定得在家里，不能给她添麻烦。”

    “要不然年初一吧，初一适合去看电影，就是不知道她要不要跟父母出去拜年···”

    “初二呢，初二好像不能串门。”

    想着想着，周延绝望了。天哪，怎么要到了微信，见一面还是这样艰难？

    然而，现实比他想得更加残忍。那个起先并没有多少人在意的病毒，那场用流行感冒麻痹人们警觉的疫情，以惊人的杀伤力蔓延，在人与人之间建起看不见的厚障壁。

    他怎么也想不到，再见到李清嘉，居然已是高考之后。

    ——手动分界线——

    同往常一样，李清嘉同父母一起回爷爷家过年。这是一大家子人少有的团聚时刻。

    李清嘉的父亲李青是家中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也就是李清嘉得姑妈李虹，一个让全家人又敬又怕的女人。

    二十年前，李清嘉的爷爷有三栋自建房，那块地正好被城市规划局划进了拆迁范围。全家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打发人的条件气得跳脚。

    在所有人都觉得反抗无用的时候，李虹站了出来。她组织对条件感到不满的邻居，有序地轮番发起抗议，死磕到底。

    在她的带领下，新的开发商屈服了，但是他们说拿不出那么多钱，就用盖好的房子来抵，一栋楼抵六套房。

    李清嘉得父亲李青起先不太愿意，那个时候房子多便宜啊，哪有钱来得实在。刘丽却觉得房子没什么不好，可租可卖，劝李青就这样也挺好。

    十年之后，他们看着起飞的房价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李青一直很怀念从前有个独栋的感觉，卖了其中两套房子，贷款买了跟周延一个小区里的别墅，每月还贷的钱用另一套房子的租金补上，日子过的轻松悠闲。

    而李虹便成为了这个大家庭里最有话语权的主心骨，说的话总是让人信服。

    然而，再强势的女人面对自己的孩子也不得不一退再退。

    李虹的女儿，也就是李清嘉的堂姐王思佳，用李虹的话来讲，就是她的克星。

    王思佳拥有极高的智商，绝美的容貌，和······极强的个性。

    可能是父母的强势让她不得不“厉害”起来，才能拥有话语权；也可能是高智商人难以避免的清高和骄傲，王思佳就是她们家的“公主”，谁都得让着她。

    这年她刚顺着父母的期许，从名校研究生毕业，考回了她们城市，成为偏远郊区的一名选调生。

    金榜题名，意气风发。王思佳作天作地的个性在一切尘埃落定时达到顶峰，连好不容易维持一年的恋爱关系也摇摇欲坠。

    她跟男朋友已经冷战一个星期，除夕是个分水岭，再没有人先跳出来承认错误，这段感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王思佳拿着手机百无聊赖，在微信聊天界面里切来切去，却不小心点开了编辑消息。在键盘弹出来的时候，她吓得赶紧退出了微信，问度娘这种情况她男朋友手机上会不会显示“对方正在编辑”。

    李虹喊王思佳叫李清嘉出来准备吃年夜饭。

    王思佳这才突然想起还有个妹妹供她消遣解闷，走进李清嘉房间见她在写卷子，顿觉索然无味，直接抽了她的笔强拉她去客厅看电视。

    “姐，你······”李清嘉敢怒不敢言。

    “再学就变呆子了，你小时候挺调皮的，怎么现在性格这么无聊”，王思佳撇嘴。

    李清嘉不服，道：“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好意思说我。”

    王思佳：“······”

    她突然有点莫名失落，曾经那个小小只跟在她屁股后面，满眼都是崇拜的妹妹，好像突然长大了，甚至比她都高，还敢同她呛声。

    李清嘉见王思佳沉着脸一言不发，主动缓和气氛道：“小时候我写不出奥赛题，吃饭的时候我妈就让我站在桌子旁边看着，不想出来不许吃。”

    这些话李清嘉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此刻她才惊觉原来幼年的阴影居然笼罩得这样深，仿佛已经在心里重复说过一遍又一遍。

    奥数这种东西，普通人没有点拨，很难上手。那个时候李清嘉才刚入小学，刘丽听周边的孩子都在学，顿觉李清嘉已经输在起跑线。买了几本教材压着她写。

    然而，没有“举一”，何来的“反三”？

    李清嘉绞尽脑汁，不得要领。刘丽看着一年级的奥数题，不理解这么简单的问题女儿怎么可能做不出来，她觉得李清嘉就是一心想着玩，不愿意做。

    从那以后李清嘉听见奥数就想打抖，这两个字简直就是“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我没有天赋，我只能靠努力”的缩写。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现在我养成了不完成任务就不吃饭的习惯，我妈倒是总叫我先吃完饭再做。”李清嘉叹了口气。

    王思佳有些惊讶，刘丽看起来待人温和，居然也这样严格，她吃惊道：“你妈妈也这么干？看不出来。”

    李清嘉苦笑，“一半是从姑妈那学来的。”

    王思佳沉默了，学生时期的压抑像无边的黑暗似乎能瞬间将她裹挟，这是她再也不愿意回想的记忆。

    于是她说，“拜托，大过年的能不能不提学习？我们拍张合照吧，我凑凑图发条朋友圈。”

    “大过年的，除了姐夫给你点赞，还有谁看啊。”

    王思佳没想到李清嘉一语中的，倔强道：“呵，他也配。”

    李清嘉心中了然，这一对多半是吵架了，遂缩着脖子不再敢吱声。

    王思佳先找好了光线和角度，让李清嘉坐过去。

    李清嘉入镜后，王思佳举着手机端详了画面半天，直把李清嘉笑得脸都发僵，还是没有按下快门。

    只听王思佳长叹一声，“年轻就是好啊，你举着手机，我要站后面。”

    李清嘉顺从地跟她换了位置，不解地问道：“这有什么差别吗？”

    “笨，这都不懂，前面显脸大。”

    李清嘉：“······”

    她欲哭无泪——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