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同学亲戚发消息试探她的成绩，李清嘉只说具体排名不清楚，被列入了排名保护范围内。尘埃落定得结果终于让她难得暗戳戳地得瑟了一回。

    然而有一个人却一直没出现。

    周延还没放暑假，正值期末周，在图书馆里学得昏天暗地。各个媒体上高考放榜的消息铺天盖地，让他想起了去年彼时彼刻的自己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姑娘，心里不自觉地跟着紧张。

    手机拿在手上，屏幕忽明忽暗，周延打开对话框，里面的消息还停留在去年李清嘉生日的时候他发的祝福，没有得到回复。

    他猜到了李清嘉应该是为了备考把手机收了起来，由此错过了他的消息。虽说不能怪她，难免在心里有点失落——高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就不能回一下他？

    一句问话在输入框里改来改去，想想还是觉得很没礼貌——人家要是愿意说，早晚会主动告诉自己。

    周延叹了口气，还是赌气似地逐字删掉。突然，对话框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吓得周延浑身一震，以为出现灵异事件。

    他屏息等着，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

    最后等到个“对方正在删除”，然后再无音讯。

    周延：“······”

    他被气笑了，将手机反盖在桌上，再不理它。

    李青两口为了给李清嘉报一个天衣无缝的志愿，把一大家子人召到一起做参谋。

    他们夫妻俩思路简单，就按照历年分数线顺着往下填，李清嘉这个分数很好报。

    李青的姐姐李虹曾经帮王思佳报过志愿，相对有经验，她说李清嘉分数虽高，倒也不是闭眼报的程度。顶级大学和王牌专业之间还是需要取舍。

    李虹和李青俩人产生了分歧。

    “姐，还是学校重要，以后出来考公务员，什么专业都能报，拼的就是学校。”

    “我思佳考选调生我能不了解？如果学的是小语种，能报的岗位你去看看有几个！况且清嘉这么优秀，怎么就非得公务员不可？”

    “我们家又不缺钱，清嘉只要安安稳稳在我们身边就好，不需要她天天累死累活。”

    李清嘉在心里叹道：“只需要我有得体的工作等待嫁人。”

    两个人终于吵累了，进入了中场休息。李清嘉有了插话的机会，她嗫嚅道：“你们也看看提前批的学校，里面有个外交学院······”

    李青皱了皱眉：“这什么学校，怎么没听说过。学院？是本科吗？”

    李清嘉不欲同李青解释，她将希望寄托在姑姑李虹身上，她看着李虹说：“姑姑，这个学校是外交部直属的院校，外交相关专业全国数一数二的。”

    李虹看出李清嘉是认真的，她试探地问：“清嘉，你想当外交官？”顿了顿，瞥了一眼李青，压低了声，“你爸妈不会答应的，你一个女孩，外派七年，你爸怎么舍得？”

    “姑姑，哪有这么容易，这是要选拔的，我未必就能通过遴选。”李清嘉笑了。

    李虹点点头，“你也知道有风险，万一到时候没选上，学校又是个知名度低的，你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清嘉心中发紧，她不是不知道这样选择的风险。然而18年的生命里没有一项事情让她产生过这样莫名的执念。走火入魔也好，叛逆挣脱也罢，她只是盯着李虹不做声。

    李虹见李清嘉眼神异常坚定，到嘴巴的劝说之语却是再也说不出来。这个一向藏拙内敛的侄女居然也有这样固执的时候。这让她想起了女儿王思佳。

    当王思佳拿到魔都法学硕士的文凭，准备在上海一展宏图时，李虹也跟李青一样，对她说：“家里不需要你这样，女孩子想要混出名堂，是很难的。”

    然而帮领导接小孩放学的王思佳，就不难了吗。身体上的负荷尚能接受，然而心里面······李虹不知道王思佳有没有埋怨过她。

    那一年疫情最紧张的时候，思佳除夕被叫回了街道，然后便是一月未归。他们夫妻俩被封在家里，日夜忧心，李虹更是骂起丈夫王远，都是因为他，女儿临走前饭都没吃上。

    罢了罢了，每条路在没有走出来的时候都不轻松。如果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能学自己喜欢的东西，还有什么选择是必要的吗？

    李虹轻轻把手放在李清嘉交握的手上，道：“我帮你去打听一下这所学校，你也要趁这几天多去了解一下这个职业，抛去滤镜，你还是不是喜欢。”

    不必了，李清嘉想。毕竟这三年她就靠这个念想活着。

    周延七月中旬才从学校脱身，回到夏城。徐洋跟在学校里交上的女友短暂异地，天天来周延家里以给他添堵为手段派遣自己的相思之苦。

    “哟，还没谈感情呐？看过我女朋友照片没，快来瞻仰瞻仰。”

    “呵，你一天发八百条朋友圈，想不看见都难。”

    “你看见了不给我点赞？”徐洋挑了挑眉，坏笑，“你这是羡慕嫉妒恨。”

    “滚一边去。”周延抿了抿嘴，究竟谁能看上这种奇葩！

    徐洋简直将恋爱谈成了表演，缺少了他这个观众似乎就进行不下去，一连几天周延实在是受不了，徐洋对着手机“宝宝、宝宝”的嚷嚷简直让他毛骨悚然。

    这天周延为了避开徐洋早早出了门，在大街上晃着没个目的地，他穿过卖早餐的热闹街区，周遭的喧嚣却都与他无关。

    周延机械地走着，像是有肌肉记忆，再一抬头，居然就是新区图书馆。

    “呵。”周延简直要被自己打败，看着图书馆的落地窗自嘲地笑出了声。

    这段时间跟李清嘉的单方面冷战还是以自己屈服而告终。这样小的可能，他的身体都潜意识地领着他来碰碰运气。真是一物降一物，他栽得彻底。

    在老位子看见李清嘉，周延心情复杂。

    激动涌上心头，然而接下来便是叹息。这样好的假期，去西藏净化心灵也好、去新疆震撼灵魂也罢，千不该万不该还在这读书。这样没点生活追求可怎么行！

    周延朝李清嘉的桌子走去，想想现在除了兜里有部手机其余什么都没有，实在是没有个来图书馆的样子。

    于是周延走到一半又拐了个弯儿，从书架上拿了本余华的《活着》，才又向李清嘉走去。

    李清嘉正十分专注地看法语课本。在李虹的助力下，她得偿所愿，被外交学院外交系录取，因为是提前批，结果出的比普通批早。一切尘埃落定，她便开始为新的征程做准备。

    她们系大一会有法语课，由此她计划笨鸟先飞，趁着暑假培养点感觉。

    周延走到桌子对面了，见李清嘉毫无察觉，有些赌气似的用书脊敲着桌子放下，发出了些许声响。

    李清嘉眉头微皱，瞥了一眼，又把头埋了下去。

    周延：“······”

    良久，李清嘉越想越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终于不确定似的打量了一眼，就见周延坐在对面将书直直地立起来，满脸黑线。

    李清嘉看着周延用视死如归、决一死战的神情看《活着》，觉得真是有种诡异的幽默，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周延表面上盯着书，实则眼睛全聚焦在余光里的李清嘉上，见状，也有点想笑。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忍住了，装作不认识似的，只是盯着书。

    李清嘉觉得今天的周延莫名有点可爱，挑了挑眉，学着他似的不理人。

    再一抬眼，已经到黄昏了。图书馆的玻璃窗擦得亮亮的，可以看见夏日粉蓝的晚霞。

    原来真的有这种颜色的晚霞，原来真的有人会一次次重复这样蹩脚的偶遇。李清嘉的眉眼染上了温柔，明亮的眸从天空渡向对面的周延。

    周延本来松散的坐姿变得端正，像小学生似的两只手臂都搭上桌沿，右手不自觉地捻着页脚，皱着眉。

    李清嘉了然，只是活着，便已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了，如何能读得轻松。

    她其实已经完成了今日的规划，然而却格外眷恋这一刻内心的平静。直到看周延翻到了后记，才给他发了条信息。

    “学长，我准备走了。”

    “等我一下，我把书换了，跟你一起。”

    李清嘉瞥了一眼，见他着急得字都打错了，继续低头收拾东西，嘴角却是偷偷扬了起来。

    两人一起走下图书馆前长长的石梯，夕阳斜斜地从后面照过来，在地上投出了微微重叠的影。

    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提起。搁在中间的是一年的光阴，究竟用什么做开场白才能诠释此刻心情。

    良久，他们走过了两段阶梯中间的过渡平台，只听周延轻声道：“李清嘉，你没有良心。”

    李清嘉有些错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停下了向下迈的脚步。

    就见低它两级阶梯的周延转过身来，此刻她与周延一样高了，后面斜射的夕阳让李清嘉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也让周延的眼睛盛满了光。

    “学长，你说什么？”

    面对面地看着李清嘉，周延一下子泄了气，莫名的小脾气是一点儿也使不出来了。

    “去年你还叫我周延，隔了一年，都毕业了，倒是又叫回去了。”

    李清嘉哭笑不得：“习惯了。”

    顿了顿，又道：“周延，你为什么说我没良心。”

    后知后觉的羞耻将周延淹没，他的耳朵红了起来，微微偏了头。

    周延不自在道：“我给你写了好多信，你从没回过我。我知道你很忙，可是高考之后你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我。”

    看着周延赌气地侧脸，李清嘉愣住了。他······这是在撒娇？

    联系，说来容易，可是再怎么样都应该是双向的呀。

    她不是没想过给周延发消息，然而，应该说些什么？是“周延，我高考结束啦”，还是“周延，我考的很好”？

    什么样的关系之间会这样说话？李清嘉觉得，至少普通的男女之间不会。

    李清嘉看着周延，轻声道：“周延，你为什么要给我写信？”

    像是有了某种预感，周延的心开始剧烈地狂跳，他将头缓缓转向李清嘉，有些不敢相信。

    李清嘉没等他回答，垂下眼自顾自地继续道：“在我的认知里，用这种形式分享日常是情侣之间的情趣。”

    “所以，”李清嘉抬眼，“周延，喜欢我这件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同我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