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
再次见到他，李清嘉有点恍惚。
刚刚她进门，里面的许多面孔已经陌生。然而陈楚的寸头变长了，这是李清嘉第一次见他没有穿校服的样子，然而她一眼就认出了陈楚。
原来不是记忆退去了，是人没那么重要。高一年的大半部分温和的回忆，都和这个男孩子有关。
“唉，”李清嘉轻叹，“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李清嘉将旁边的抱枕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陈楚坐过来。她私心里不希望彼此再有交集，然而她没办法让陈楚一个人尬在哪里。
陈楚眼眸深了，良久，笑着走向李清嘉。唉，她还是这样，只是让他难办。
班里的同学许多也是两年未见，来参加聚会实在也是闲的发慌。现在坐在一起，都有些内敛。
两个社牛拿着麦克风一首接着一首轮着唱，到最后居然也觉得索然无味。于是他们决定搞点事情。
“李清嘉同学！你来得最晚，那就从你开始，一人轮着唱首歌，大家掌声欢迎。”
大家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开始起哄，本来稀稀拉拉，后来不知道谁带起了节奏，“来一个、来一个”地，居然和谐统一了。
李清嘉：“······ ”疯了，这群人疯了。
话筒就那么从边缘一个一个人接力地传过来，像传奥运火炬似的庄重。压轴的陈楚将话筒举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的表情简直是欠揍！李清嘉从他手里抽过话筒，陈楚见她有些气鼓鼓的样子，挑了挑眉。
李清嘉想，她也不是玩不起的人，清了清嗓子，视死如归：“那么，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
众人：“·······”我耳朵都竖起来了，你就给我讲个笑话？
陈璐第一个不答应，她大叫：“李清嘉，你要是再敢讲American bee这种笑话，我就跟你拼了！”
然后她转头对着主持的社牛说：“报告，李清嘉唱《后会无期》好听！”
社牛小姐会意，指着点歌台叫：“music起，下面欣赏李清嘉同学为我们带来《后会无期》。”
一顿操作猛如虎，直到屏幕上弹出歌词，李清嘉才如梦初醒，一紧张节奏都没进对，嗓子又涩又哑，
“当一艘船沉入海底，
当一个人成了谜······
她的调一紧张起得太低，竟是唱不下去了。
陈璐从社牛小姐那里要了麦克风，顶了上去。李清嘉会意，知道她在帮自己调整音调节奏，索性没出声，平缓了心情。只听陈璐轻轻地唱：
“你不知道
他们为何离去
那声再见竟是他最后一句”
陈璐平常大大咧咧，在KTV不是唱五月天的《离开地球表面》就是一些dj神曲，难得静下来唱了一首慢歌，原本有些厚的声音像是醇香的酒，很有故事感。
李清嘉看着陈璐，觉得再没有人像她那样好了，余光却瞥见谢晖侧头看着陈璐，一副痴痴模样，她想要嘲笑他，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陈璐唱了三句，在间歇处停下，看着李清嘉。
李清嘉明白，该她了。这次她准备充分，不容有误，她浅浅吸了口气，开口唱道：
“当一辆车消失天际
当一个人成了迷
你不知道
他们为何离去
就像你不知道这竟是结局。”
声音竟然与平常完全不同，李清嘉平常说话软软糯糯的，唱歌的时候却不自觉带了一点点鼻音，像是山谷里的大提琴，寂静沉绵。
“因为你不知道
你也不会知道
逝去的就已经失去”
陈楚散散地坐着，他的框架很漂亮，放松时便很有些慵懒味道。然而他目光微垂，只是盯着桌上反着光的烟灰缸，神情如一滩死水，他知道李清嘉不喜欢，所以他不看她。
一曲终了，李清嘉把麦克风传给陈楚，“到你了。”
陈楚仿佛从梦中惊醒，愣了愣接过了话筒。
社牛小姐尽职尽责，问：“陈楚，你唱什么？”
“《不再见》。”
“哟，一个《后会无期》，一个《不再见》，同桌坐到这份上，真有意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清嘉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所措。她惶惶不安，在前奏响起时仓皇起身，说着要透气便出了包厢。
陈楚追随她的背影，嘴唇紧抿。
李清嘉出了包厢靠在门边的墙上，以为这里是死角，谁也看不见她。
“不再见”，再不复相见，李清嘉想她应该松一口气才对，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为这段尘封的情谊默哀。她听着陈楚的歌声传了出来，低低如呢喃：
“原谅捧花的我盛装出席
只为错过你
祈祷天灾人祸分给我
只给你这香气”
然而她不知道这扇门中间是个单面镜，陈楚在里面将她倚在墙面，垂着头的侧身看得一清二楚。
唉，这个傻姑娘。
“但我卑微奢求
让我留存些许的气息
好让你在梦里能想起
我曾紧抱你的力气”
哪里是什么再不复相见，他唱词里的情，句句都在哀求她永远不要说“再见”。
他唱得太哀伤了，原本吵嚷的包间逐渐安静下来。
“我想大言不惭
卑微奢求来世再爱你
希望每晚星河入梦时
有人来代替我吻你”
谢晖在昏暗光影里抓住了陈璐的手，他的手刚刚拿着冰啤,此刻冷得让陈璐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就想抽开。
然而谢晖难得强势，紧紧攥着不肯松手，他侧头附在陈璐耳边低道：“听着陈璐，我才不会像他一样在这自我感动扭扭捏捏，你的今生我要，你的来世我也要。”
陈璐一怔，薄红上脸，“去你的，大放厥词。”然而她没再把手抽开，反手同他十指相扣。
未来太远，来世虚无。而现在他们在一起。
“谢晖，陈楚看起来真是···可怜。感情这种东西，唉，也是没办法的事。”
谢晖听女友在心疼别的男生，有些不悦，他冷笑：“你不懂，他为自己的深情乐在其中。今后每次想起，都是痛苦的快乐，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圆满体面。”
“谢晖，我发现你今天特别刻薄。”
“他把我风头抢光了，连我女朋友都为他鸣不平，我嫉妒。”
陈璐：“······ ”
她其实隐约有些察觉，今天的谢晖有些不安。或许是临近出分，他们心知肚明这将是两个人不得不面对的一道分水岭。陈璐到底是没有点破。
出分的前一个晚上，饶是淡定如李清嘉，也有些失眠，她索性不勉强自己，坐了起来，用二倍速看电视剧，在上头和下头之间横跳，硬生生地挨到了天空泛白，终于酝酿出了睡意。
这一觉直接就到了十一点半，李青和刘丽早就出门上班了。她有意识地拖延着时间，花了半个小时确定了外卖。手机推送全是“刚刚！某某地高考出分！”云云，看得她心惊肉跳。
天哪！她们省下午两点出分到底是什么心理？就不能给一个痛快？
快到两点的时候，李青打来了电话。李清嘉像是有了预感，接电话的手居然有点颤抖。
“爸，你查到成绩了是吗？”
“嗯。”
“······怎么样？”
“发挥稳定，进了全省前两百。”李青故作镇定，然而语气里是止不住的骄傲。
李清嘉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曾经李清嘉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初中的时候闭着眼睛考试都能名列前茅。然而市里最好的高中狠狠给她上了一课，她终于知道自己不是个有天分的人，只不过是比别人觉醒得早罢了。
像是一种信仰，冥冥之中有种物质守恒，只要李清嘉心情有些许放纵愉悦，她便觉得成绩会遭报应似的受到相应打击，她用自虐式的努力寻求内心的宽慰。
最后三个月的每一次的模考，李清嘉的排名都比上一次差，她清楚，不是自己退步了，而是那些天才开始认真了。
她只是常常在深夜里盯着天花板，脑袋是空的，眼泪却流了下来。这时候她发现原来难过已经成为了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