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璐觉得李清嘉最近有些不对劲。

    她一直知道李清嘉非常努力，像一台永动机一样。只有不得不“浪费”的时间段里，才会心安理得地做一些跟学习不相关的事情。

    比如吃饭的时候，李清嘉会抓紧时间跟她讨论八卦，或者终于将过度使用的脑袋放空，盯着食堂电视上的新闻联播发会儿奢侈的呆。

    她隐隐感觉，李清嘉身上的“活气”被抽干了。

    这不仅仅体现在，李清嘉不再在吃饭的时候神采飞扬地跟她聊八卦，而是沉默地嚼着饭的时候抽空看两眼摆在一旁的单词本这种细节里，更是一种氛围——一种紧绷着的脆弱，这甚至让身边的她都有种石头悬在脑门顶上的感觉。

    陈璐从不觉得努力有什么错误，虽然李清嘉没有跟她分享，但是她知道清嘉心中有明确的远方。

    她很羡慕这样有内驱力的人，她尊重她，甚至为她骄傲。

    但是现在的李清嘉让她担心。

    李清嘉的眼里不再神采奕奕地发光，取而代之是一种混沌。

    起先陈璐觉得她应该是过度疲惫，可是，一段时间之后她开始有种害怕，她觉得她在亲眼目睹好朋友的“本我”走向深渊。

    她想要拉她一把。

    “李清嘉，别写了，陪我去看篮球赛。”陈璐不等李清嘉答话，就一只手缠上她的臂弯，像是要直接把她生了根的屁股从椅子上拽起来。

    “我不想去，我数学还没开始··· ”

    “不行，你必须陪我去，你忍心看我一个人站在人群里吗？”陈璐看着李清嘉的眼睛。

    “可是······ ”

    “没有可是，今天很精彩的，谢晖说高二的马上要退出篮球队了，今天是他们组织的告别赛。”

    李清嘉其实心里不太情愿，如果这场比赛跟她有什么关系，那就只是会拖延她晚上上床睡觉的时间。

    但是今天的陈璐有种不同往常的执拗。比起自己的感受，她更不想让她失望。

    “你要是敢带着你的单词本煞我心情，我跟你急！”

    李清嘉把悄咪咪去够单词本的手缩了回来，就这么被陈璐浑浑噩噩地拖向操场。

    在陈璐的逼迫下，她的身边终于没有可供她学习的东西了，这段时间她连在小电驴上都在听TED的演讲。

    她看着夏日傍晚翻滚的晚霞，听见树叶沙沙作响，婆娑的树荫在操场上拉出了相依的影。她竟然有种呼吸不上来的心悸。

    然后她听见了夏蝉此起彼伏地唱和。它们的生命那样短暂，但是它们不遗余力地在这个属于夏天的声音里留下自己的一席之地。

    李清嘉眼睛又慢慢垂下去了，她觉得自己连夏蝉也不如。

    此时篮球场上已经乌泱泱地围了一大群人。今天这场比赛确实饱含看点，选手们的水平在学校里都算是数一数二，跨越年级的对决更是将气氛推到高潮。

    两边最佳的观赏位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于是陈璐拉着李清嘉挤进人相对较少的篮筐旁，虽然观赏体验欠佳，好歹能看见。

    李清嘉意外地在高二的球员里看见周延。她想他自行车骑得那样慢，便下意识地以为他没什么运动细胞。

    第一次看见穿着篮球服的周延，她觉得很有点儿新奇。

    平时见到周延时，他总是连短袖校服最上面的扣子都会规矩地系好，今天穿着无袖的球服，肩膀挺阔，手臂上薄薄的肌肉却也跟主人一样，有种内敛的结实，并不张扬。

    两边运动员开始列队，在这样直观对比下，周延手长腿长的优势便显现出来了，他虽然不算里面最高的，身材比例却非常好。

    到底是大了一届，周延神色轻松，他似乎察觉到对面的学弟过于紧张，不知笑着说了句什么俏皮话，学弟紧皱的眉猝然舒展。

    李清嘉不像陈璐，有着明确的加油对象，两队不同年级的选手对她来说并无太大分别。半场比赛过去了，她依旧没有融入现场的氛围，像个剥离在外的冷静看客。

    谢晖是个力量型选手，但是有些球确实鲁莽，团队意识欠缺，当然这是很多人的通病。

    高二的小前锋基础扎实，经验丰富，但是力量欠缺···

    他们不过是高中生，在自己的位置上难免都有些不足。不过，在分析周延时，虽然不想承认，李清嘉对他作为控球后卫的表现暗叹了一声“完美”。

    他的传球基本没有失误，通过时不时跟队友搭话判断队友的状态。

    有时他的队友叫球的渴望已经溢到观众席了，他依然能不受影响，冷静地将球传给得分概率更大的队友。而当队友动作受限，或者对手连续得分时，他也能果断地直接运球上篮，给对手来一个措手不及，重振士气。

    他用脑子打球，用理性组织进攻。依托着他与队友之间的绝对信任和互相了解，在球场上意气风发。

    此时场上比分胶，篮球赛已快进入尾声，最后的三十秒，此刻高二只比高一领先两分。

    每一球都很重要，每一球都不能丢！

    此时球权在高一手上。

    他们会怎么进攻？

    周延问自己，如果这球在自己手上，他会怎么做？

    若是传给三分投手，虽然可能直接逆转局势，但今天高一的投手显然状态不佳，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进球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他知道，这种能够直接逆转局势的诱惑太大了。

    “篮板。”他对中锋徐洋说，然后他稍稍拉开距离作为接应。

    果然！高一的球传给了他们的三分投手。

    在看见三分投手眼里的抗拒和不安的时候，周延知道这球是一定进不了了。

    此刻篮下最有利的位置早已被事先做好准备的徐洋占据。高一的前锋也拼命想往前挤，篮下闹哄哄一片。

    球砸在篮筐上，没有迟疑地弹了出来，徐洋最先起跳，高一的也争相跟着。

    那一刻徐洋大脑快速转动，三个高一的围着他，即使拿到球，如何传出去也是个问题。

    他余光瞄到了跟他微微拉开距离的周延，福至心灵，在滞空时便将落下的球推向周延。

    慌乱之中球略微失了准头，周延跟着球飞速跑了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球落地！”

    他顺着球的方向看到了李清嘉。

    参加完大会回来之后，林俊轩有跟他说过那几天李清嘉的异样。可是他似乎已经没有见她的合理理由。

    此刻，她的眼里有种麻木似的恍惚。周延的心抽了一下。

    过快的速度让周延无法停下，他也不能够停下。

    要触到球的那一刻。

    他不再犹豫，飞跃而起，于空中侧转，在右手够到球的那一刻将球推向前来接应的队友。

    他欣慰地看着队友笑着下落，他想，他的身体会在空中直接侧身砸地，然后痛得龇牙咧嘴吧。不过没关。只那么一点，就足以让他没有片刻犹豫。

    跳起来，就能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撞到的人里头，就不会有李清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