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嘉整个人都是懵的，她还没从刚刚的惊慌里缓过神来。直到被众人扶起的周延艰难地走过来，然后停在她面前。

    “可以等我结束吗，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李清嘉迟疑地点了点头，道“好”。

    她想要关心一下周延的伤。可是比赛结束的哨声已经响起来了。

    因为这一球，高一失去了再次进攻的机会，最后以四分之差惜败。

    周延在队友的搀扶下列队，两方互相握手，见对面高一的控球后卫神情低落。他想了想，还是说，“那一刻传给三分是人之常情。你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输给了运气。”

    李清嘉在陈璐八卦之前主动解释道：“一个社团的学长，可能是有社团的事情要找我。”

    陈璐虽然已经猜到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无趣。

    “可惜了，整场看下来，除了谢晖啊，属他最帅，脸是一回事，那种从容的气质，”她啧了一声，“男帅女美，你们凑一对，挺好。”

    李清嘉见陈璐越说越没谱，叫谢晖赶快把陈璐领走。

    周延来的时候，李清嘉在落日的余晖里孤零零地抱腿坐在草坪上。

    “不好意思，刚刚有学弟说要找我合影留念，耽搁了。”周延说着，盘腿坐了下来。

    李清嘉扯起嘴角摇了摇头，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其实这一刻，她应该说些什么恭维的漂亮话来缓和气氛，但是她累了。此刻在周延的面前，她想要任性地沉默。

    “这一届高一的控球后卫很有天赋。他一来我就知道，假以时日，他能达到的顶峰会在我之上。

    我安慰自己，篮球对于我来说，不过只是学习之外的调剂，何必这么认真。

    有一次对抗赛，其实稍微跑一下，那粒球就能被我捞回来。可是我站着没动，看着那球从我身边擦出了界。”

    他停了一下，看见李清嘉眼睛里终于不是如死水一半的平静，继续讲了下去。

    “结束之后，徐洋直接冲着我肚子给我来了一脚，揪着我领子问我刚刚那球问什么不接。

    他说，‘从高一新生加入之后你就不对劲，你他妈的至于吗？你就是怕被别人超越之后颜面扫地，干脆直接放弃还想让别人夸你一句大度。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这样他妈在哪里都只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简直是杀人诛心。”周延说着笑了起来，见李清嘉也有了一点笑意在唇边，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腿伸直，双手往后撑着地。

    “你保持这个姿势坐了那么久，这样缩着不会累吗？”

    李清嘉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说话，摇了摇头，等着他的下文。

    “我是怎么回答的，啊，我简直气急败坏。

    我对他说，‘是啊，你也知道人外有人，既然迟早会被超越，还有什么必要继续？’

    他说的话让我终身难忘。

    ‘还能他妈为什么，尊严！周延，你在篮球场上，把你自己的尊严都丢了。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脑子，球感，身高，我他妈样样不如你，可是我现在眼睁睁地看着你因为根本不重要的假想敌，把你自己丢了。

    ‘你打球只是为了第一，那么为什么是篮球，你就一门心思读你那该死的书就好了。那么篮球本身呢，难道篮球本身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吗？’”

    “你找到答案了，不然你今天不会拼命地去救那个球。”李清嘉看着周延的眼睛，笃定道。

    周延点头，先错开了眼，转头看着远方没有尽头的宽阔的天，“嗯，其实每一个碰到球的、血液沸腾的瞬间，都是篮球于我的意义。

    人总是要先明白自己，才不会因为周围无关紧要的混沌，迷失方向。”

    听到这里，李清嘉再傻也知道一定是林俊轩跟周延说了什么，他是特地来开导自己的。

    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内心各种情绪涌动，她说不出话来。

    “对了，学妹，一直想跟你说。其实我是理科生。”周延看着李清嘉狡黠道。

    “······ ”

    李清嘉简直在心里为他叫好，她想，周延不愧是能被选中做秘书长的人，总能用霹雳的内容打破尴尬的沉默。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不是马上会考来了，其他科还好，就是历史，帮我划一下重点行不，”周延不等李清嘉答便自顾自道，“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我很聪明！就周五放学，大概占用你半个小时，可以吗。”

    李清嘉想他简直是狡猾，知道自己刚刚被他宽慰了这么久，会不好意思拒绝。

    唉，就当还他一个人情罢，她想，点了点头道，“没事”。

    周五放学后。

    李清嘉在教室里留下自习，等周考后的周延来找她。

    班里就只剩下李清嘉一个人了，她让周延坐在陈楚的位子上，给他大致讲解两个单元的重要知识点。

    正好马上也要期末考，李清嘉发现这样给别人讲完之后自己对知识点的印象格外深刻，便权当给自己复习，认真对待起来。

    第一周周延给李清嘉带了巧克力。黑巧、白巧、牛奶和榛子口味各拿了一条。

    李清嘉其实不太想要，但是又懒得跟他推来推去，她想，周延既然有求于她，她收下或许能让他心里更好受。

    她挑了榛子味的，掰了一块放嘴里嚼，觉得自己一个人吃东西不太礼貌，也掰了一块给周延。她嘴里的巧克力很快就嚼没了，照着她的书划重点的周延仍因为含着东西迟迟没说话。

    她突然想起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你吃巧克力喜欢用含的。”

    周延猝不及防，没明白她的意思，“嗯”了一下。将巧克力三两下嚼完咽了下去，道：“什么？“

    “我说，你吃巧克力习惯用含的”，她顿了顿，补充道：“其实我小时候也是用含的，觉得那样味道能停留更久。后来牙齿全都蛀掉了，就换成嚼了。然后我发现，嚼着吃的时候，好像更香。”

    周延想了想，道：“或许是因为，含的时候，刚开始是丝丝的苦，然后是甜味，最后残余在嘴里的又会是最初那样的······苦；用嚼的话，因为巧克力在你嘴里停留的时间很短，你只能感受到它最浓墨重彩的甜味，前后的苦味直接被跳开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李清嘉点点头，“唉，要是我的人生能直接跳过前后，一直停留在甜味就好了。”

    “不过如果没有对比过苦的滋味，会不会也失去了对甜的感知。”周延想，说出来的话却是：“好，以后给你带糖果，从头甜到尾的那种。”

    如果可以，谁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够一辈子从头甜到尾。

    第二周周延果然没带巧克力了，换成好几种口味的小三明治，有咸口的培根蛋，甜口的水果奶酪搭配巧克力酱，最有特点的是鲜虾仁搭配泰式酸辣酱。

    李清嘉深知“吃人手软“的道理，但是周延简直是给人台阶的天才。他几乎语气带上了哀求道：“拜托你帮我一起解决，不然我家阿姨看我又把东西带回去会失望泪流的。”

    好吧，她只好勉为其难。

    时间就这样从指缝间溜走。时间转眼就来到了六月，李清嘉的高一年进入尾声。

    为了防止有同学对座位有异议，李清嘉的班级以中间第四排为分界保持不动，前三排、后三排的座位每个月分别整排向前移一列。

    当她从最后一排往上轮，又坐回开学最初的位置时，她明白，要分班了。

    李清嘉选择了读文。并非兴趣导向，只是因为在文科里她有更大的可能进入理想的大学。

    很多时候李清嘉会想，在这种选择人生方向的重要节点上，她做决定的所衡量的标准是否合理。

    她总能在合适的时候阻止自己深入地想下去，因为如果细想，需要否定的东西就会太多。

    在做好决定之后，她就适当减少了花在物化生上面的精力。

    起先上课还给老师留了脸面，“意思意思”地听一下；后来想通了，觉得老师根本不需要这种虚伪的东西，这只不过是浪费自己可以利用的时间，索性连“意思意思”都不屑装，直接写起了别的科目的作业。

    或许是心理作用，她发现，在有老师讲课的背景音里，她反而非常容易集中精力，思维异常活跃。

    同桌陈楚对李清嘉遵纪乖巧的好学生滤镜碎了一地。但是他很快习以为常，甚至跟李清嘉产生了一种默契。

    在明确了自己学理科之后，陈楚也学着李清嘉，在政史地上刷物理题。

    于是在物化生的课上，当老师讲到重点，他会判断一下其含金量，然后提醒李清嘉“这个定义会出选择”或者“这个公式会考大题。”

    李清嘉则简单一点儿，只要在下课的时候把自己的书给他，让他看着划，明年会考的时候记得背就行。

    陈楚的视力不好，李清嘉在刚开学坐最后一排的时候就隐隐察觉，他会在字有些小的时候眯起眼睛。后来位子往前调之后，便好了许多。她因此也忘记提醒他去配眼镜。

    现在他们又轮到了最后一排，老问题依旧。

    李清嘉实在看不下去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又知道他不好意思拜托自己帮忙。

    陈楚觉得最近自己同桌有点奇怪，她偶尔会在看ppt的时候轻轻念出声，字大的时候就快速糊过去，字小的时候便放慢速度，一字一句地读。

    他再傻也知道她是出于好心念给他听了，心里对影响她上课感到十分愧疚，过了两天就带着眼镜来上课了。

    果然，那之后李清嘉再没念过ppt。

    有两次她课间趴在桌子上补觉的时候，会察觉到陈楚给她披上了自己放在椅背后的外套，她只作不觉，继续装睡，“醒来”后也并不提起，避免彼此尴尬。只是那之后，她会先套上外套再趴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