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亦站地良久，还是没能缓过神来，这、这、这人怎么就变成自己部门的大领导了……
这以后都得在他手下打工过活了？一起上班一起回家？
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想想就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商潇见秦书亦有些呆滞的眼神，莞尔笑了一下，看着站在一旁尴尬的陈渊，安抚道：“阿亦大可放心，我一向公私分明，下职归家后你我是夫妻，但在大理寺，你我只是上下属的关系，你只要专心办案就好。”
秦书亦听着商潇如此说，便也恭恭敬敬作揖：“大理寺丞秦书亦拜见寺卿大人。”
商潇也认认真真地回了个礼。
这之后秦书亦便也抽身忙公务去了，一路上走走停停，回想着从前的那些早有预兆的蛛丝马迹，直想给自己这木鱼脑袋一个大比兜。
自己不是还纳闷自从那次朝参之后，那小子就像是住在大理寺一般，且不管来了什么大案要案，他都要处处跟着，甚至每次找老寺卿时，总能在老寺卿的书房中发现商潇坐在其中。
好家伙，原来人家不是来找老寺卿谈天论地嗑瓜子的，是来交接工作的……
是夜，白日里的暖意已消融于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口，突然被一束束高举的火把照亮，几队官兵纷纷冲到了偌大的府邸前。
远远眺望，便能看见侯府的院落中火光大盛，滚滚浓烟升至空中，竟使得暗夜犹如微亮的晨曦一般，照的整个侯府亮如白昼。
呼喊声、泼水声、木头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几队巡城的的金吾卫士兵见状也紧急开始救援，一桶桶凉水泼入火海中，其效果却杯水车薪，士兵们只能加快速度，如接力赛一般传递着手中的水桶。
同着附近的百姓们一起，不断的浇筑到烧着的建筑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呼喊声渐渐减弱，似乎生命在其中如流沙一般也随之走向了消亡，紧跟而来的是支撑着建筑的柱子折断的声音，粗壮的承重柱在烈火焚烧中终于拦腰倾倒，“呼嗵”一声，砸在了一片猩红之中，振起的灰烬和飘零的火星在空气中争相摇曳，有一种近似末日与死亡交叠的惊悚美感。
“柱子下有人！”烈火在人们不断的浇筑下逐渐式微，一个年轻的将士见柱子和台阶之间的空隙中，刚好躺着一位辨不清面目的人。
此人面部被熏得辨不清五官，手指和衣摆都被灼烧得已经焦黑，只能通过上下起伏的胸脯辨认到此人还活着。
士兵将这位还剩一口气的人背在身后，从正门处小步跑了出来，原来朱红色的大门也被熏得鸦黑。
一位剑眉星目，身着金色铠甲的青年示意旁边两位士兵抬来担架，高高束起的红棕色长发随着微凉的东南风向后扬起，比烈焰更加恣意、赤红。
担架上，重度烧伤的人只能叫人分辨出其性别为男，男人几近昏迷，却又似乎要说些什么一般一直无声地张了张嘴巴。
季南絮神色肃然地俯下身子，耳朵贴近了男人的嘴巴，只能见沙哑又孱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白、白川，他来复仇了。”
男人的嗓子似乎是被浓烟熏坏了，季南絮又努力俯在男子唇边才听清这一句。
“白川？”季南絮微微皱眉，这名字总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在他思索之间，那男子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匆匆赶来的郎中，放下沉重的药箱，跪坐在担架旁。
季南絮给郎中让开位置：“快看看他还能不能救。”
老郎中将手指轻放在男子的手腕处，而后又拨开了男子的眼皮、鼻孔处积了一些烟熏过的灰烬，沉思片刻后，松了一口气：“禀季将军，该男子手臂虽被火灼烧但伤患处不大且未伤及内里，吸入的浓烟也较少，没有影响到肺部，老夫给他包扎一下，开几副清肺的汤药即可。”
季南絮轻呼一口气，整个偌大的富平县侯府，竟只留下了这一个活口，这个人不能再有闪失了。
他遣人巡查了几遍被烈火烧得只剩下黑色梁柱的几间房屋，地上大约几十具被烈火炙烤得焦黑的尸体，每一具似乎都经历了一场人间炼狱的拷问，有痛苦爬行的，有抱腿蜷缩着的，还有跳到水井中活活淹死的……
饶是经历过战场的将军，见到此景，也会倍感不适。
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满怀仇恨地灭门。
士兵们将一具具尸体抬到宽敞的正院中，清点了一下人数，除了最后唯一被救下的男子，一共整整七十五具尸体，连一些丫鬟和小厮都未能幸免于难。
季南絮拧着眉毛来回踱步，转头又向着身侧的将士询问了一遍：“大理寺的寺卿大人可赶来了？”
“回禀季将军，寺卿大人应该在路上了。”
“好。”
秦书亦还在软绵的被窝中做着梦。
梦里回到了上一世临死前的最后几分钟，几个人来来回回推搡中，她清楚地看到一双纤细的手，每一个指甲上都镶着硕大的水钻，腕骨上还有一块大概一枚铜板大小的黑色胎记，她眼睁睁地看着这只手向着自己的腹部用力推了一把，只一瞬间，她侧头看见了不远处，大货车刺眼的车灯向她照来……
“啊！”她在巨大的轮毂碾来的那一瞬惊醒，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没想到转生到这里尽近二十年，还是会梦见上辈子临死前的那一幕。
不过，这也是她第一次看清楚，到底是谁将她推向车轮下的。
那个镶满水钻的指甲她记忆犹新，就是当时她在酒吧角落中，看见这双亮晶晶的手摩挲着那男人的削瘦脸庞，两个人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中交换/口水，而那水钻在灯光中闪闪发光，这才吸引了她的注意。
想到此处，她隐隐有些无奈地苦笑，梦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又不能再穿越回去将那女人绳之以法。
商潇似乎原本就醒着，透过纱帘，可以看见尹寒也在外屋站着，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急着向商潇禀报。
而秦书亦因着噩梦的叫喊声，使得商潇还没穿上靴子便赤着脚焦急地赶到了秦书亦的床榻前。
他点亮了一旁的灯盏，看着汗水打湿额角边发丝的秦书亦，垂眼担忧地问道：“阿亦，你…发生什么事了？是梦魇了吗？”
秦书亦回过神，看着男人眼神充满了焦急与担心，刚刚梦中所有的委屈与愤怒竟然在此刻一扫而空，就像是一只在沙滩上挣扎反抗却依然无力改变现状的搁浅游鱼，在湛蓝海水升起巨浪拍打在沙滩上的瞬间，得以重新呼吸获得新生。
她迎着屋内温暖的光线，温柔笑道：“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梦里被人害死了，不过还好，一切都结束了。”
商潇看着女子显露出的笑颜，原本咚咚加速跳跃的心脏逐渐恢复了平缓。
他问道：“阿亦可还有困意？”
秦书亦摇了摇头：“刚才在梦里被吓到了，现在一点都不困了。”
“那正好，阿亦就同我一起出门一趟吧，我们得快一些。”商潇知道这样大的案子没叫上秦书亦还担心她会不高兴，可他又有些私心想让这姑娘多睡会儿，眼下看她也没了睡意，正好带她一起去案发现场。
秦书亦立刻起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富平县侯府出事了，阿亦先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商潇边说边从房间退了出去。
秦书亦快速套上了一件纯黑色的男子衣衫，简单地在头顶挽了一个发髻就跑了出去。
二人携尹寒和傅阳，四个人驾着马在暗夜中急速穿梭。
不多时，便抵达了富平县侯府。
还未进门，远远地便能闻到一种浓重的焦糊味。秦书亦和商潇皆是心下一沉，看来侯府中的人凶多吉少了。
待二人走到了正院中，秦书亦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整个院落停满了尸体，每一具尸体上都被盖上了白布，月亮洒向院内，照得白布反射出更加晃眼的光，哪怕是没有人举着火把，这院落也是亮着的。
秦书亦目光扫到了从白布边缘露出来的焦黑手臂，她心下了然。
季南絮有些担心吓到这身姿单薄沉静的女子，正转着脑筋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却见她竟然直接从他面前经过，走到一排排的尸体边，掀开白布观察起来。
季南絮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的话语没有说出口。
是了，这样一个特别的女子，怎会惧怕这些呢？她一向在面对各种各样的危机、要案时，认真且执着，所以自己才会如此的在意她，为她着迷啊。
只可惜，他之前一直忙于军务，待他第一次见她时，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了。
他……终究是晚了别人一步。
只一眼，便误了终生。
而自从秦书亦同商潇成婚之后，他一个人坐在军营的瞭望台上，饮着最烈的酒，他想清楚了，只要她觉得幸福就好，他愿意站在远处，默默地望着、守着，护她安虞，护她在意的人安虞。
他眼神还停留在墨色女子的背影中，一旁的商潇走来跟他打了招呼。
“季将军。”
“寺卿大人。”
二人的眼神交互中，似乎单单片刻，便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所幸大家都明白命案要紧，谁也没有表露出其他的意思。
互相交流了一下今晚得到了信息和猜想，商潇便喊了声秦书亦，拉着她到后院再仔细检查一番。
这明显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人为纵火，很多房屋的大门处都被封死，有些人似乎还是先被打晕的。
二人把每一间屋子都搜寻得极为细致，甚至掀起一块块烧焦的木板查找着蛛丝马迹。
皇天不负苦心人，直到天有些蒙蒙亮时，在一间满是被烧得只剩黑块的书房中，找到一个焦黑的木盒，木盒中是被烧得只剩下不到一半的折子。
二人一同打开这本只余半边的折子，皆倒抽一口冷气。
折子上的信息太过令人震撼，大周的气数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此刻，一个士兵向二人跑来，商潇顺势偷偷将折子塞入了怀中，这东西暂时还不能放在众人的眼前，若是大白于天下不仅没用还会打草惊蛇。
士兵抱拳道：“寺卿大人，季将军让您二位马上过去。”
商潇和秦书亦闻言立刻赶回了主院。
季南絮看着二人匆匆赶来，深棕色的剑眉紧压着星眸，他双手向后背过，交错紧握着。
转身正色道：“在这场大火中唯一幸存的男子，打伤护卫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