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微微凉意的风携起几缕发丝，周围满是粘腻牵连的水声，伴着锈色的，延伸着，夕阳渐沉了，余晖的温暖将消散，缭乱地铺撒在浅滩边，晶莹着水色，飘散着血意。

    直到余温完全消失，连带着水渍也蒸干，太阳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边时，地上的两人才醒了一个，但一个醒了另一个也连带着有了感应似的醒了。

    没有理所应当的舒展，二人挣扎着起尸，僵硬且摇晃，衣服内里还是潮湿的，密切地贴着，像是什么大型蠕虫在蠕动，连呼吸都带上了粘滞。

    魏方圆胸口直疼，斜斜地插了根箭，起身时摇晃几下，沉滞的样子，能想象出箭头在血肉里的摆动，他伸手扶住，将箭稳定在手掌中，艰难地立起身子，但还是颤着，另一只手摸索一阵后扶住腰。

    候鸣回也好不到哪里去，胸口已经洇出了大片红色，黏黏糊糊的，被水泡过的伤口不忍直视，他站好时，甚至一时没找到平衡的点，于是只能捂住伤口，勉勉强强正了半拉身形。

    记忆在醒之后浮现于脑海，不出意外这里是千霞间底，候鸣回记得自己已经射中了魏方圆正准备策马长去，却被拖着半条命扬鞭奔来的魏方圆一剑捅入胸口，赤瞳如火花一样灼伤了他的心神。

    二人后来在马上扭打在一起，魏方圆因为身上插着箭一时缓不过来，于是又是想一剑袭去，候鸣回躲是躲过了，但是马没躲过，长剑直直刺入马的大腿，候鸣回整个人被马背顶了起来，短刃一下划过魏方圆马的眼睛，一下两匹马都受了惊，八脚胡乱地纠扯地坠入千霞间。

    下面是猼江的支流，即使是支流也浪涛翻涌，魏方圆拉不住马，候鸣回又因为失血过多直接昏了过去，在落入千丈崖底时魏方圆最后一次回头看向赶来的魏规，深深地望了一眼，以几不可闻的的低语唤了声阿姊。

    随后落入深渊。

    眼下自己除了箭伤，还有腰上现如今灼热的痛感，后者应该是坠入落入千霞间后被冲撞的，来不及想自己怎么没死的，思绪就被强烈的痛感堵塞了，再想不出什么灵活的事来。

    “暂且休战，至少先都活过今晚。”魏方圆开口，声音是意想不到的沙哑，‘连说话都费劲，内里伤得肯定不轻。’

    “好。”候鸣回盯着对方，也没什么犹豫就回答了。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了，不管是被对方杀了还是自己身体情况，十之八九是会死的。

    二人停止如此戒备且狼狈的站姿，不约而同地坐了下来，可能是受伤太严重，在夏夜里他们竟感到了冷，于是魏方圆候鸣回各自面对着团成一团，谁也不给谁的后背，将几欲残破的袍子盖在了身上。

    箭在胸口的血肉里扰动，魏方圆做好准备，低低地沉口气，将整根箭尽然拔出，还连带着一点红，随后撕下些袍子上还算干净的白布，双手用劲勒住了自己的胸口，勉强止住血涌。

    魏方圆实际上是不敢闭眼的，他害怕对方暴起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一同死在千霞间，于是手一直暗暗搭在剑上，不停地摩挲着，强迫自己不要先对方一步入眠。

    殊不知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候鸣回一双青眸已然失了光彩，却还是瞠着，手中还握着短刃。

    赤瞳与青眸对视着，奇妙诡异的安静开始弥散，长时间的失血，加上身上各处因摔落而有的伤，且没有药物没有食物没有水，身体已经达到极限了。

    魏方圆好像感受到他的眼睛在冒上血丝，指尖在逐渐冰凉并还在延伸，背后也同样覆上如此感触

    “鸣回兄，这样下去我们迟早死在这，不如想想办法。”魏方圆道。

    “能有什么方法，谁能信过谁？”候鸣回不屑道。

    魏方圆没有回答，而是蠕动着身子接近，也不管候鸣回警告的颜色，“只要确认对方手上没有武器就好了。”他道。

    “把手捆起来，你捆一对我捆一对，指节相叩，这样都能安心。”魏方圆道，语气真挚。

    好冷好累，好像是要死了，候鸣回想着这些话，感受着自己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正在被抽走，一听到魏方圆这么说，脑子里越发混沌，缓缓地点了头，于是还乘意识尚且清醒，二人的手被分别捆在了一起，左捆右，右捆左，十指相扣。

    手掌上已经没什么温度了，只有切实的冰凉，还有沙土的粗粝，时间稍稍长了之后，还可怜地有了些温度。

    ‘我能撑过今晚吗。’候鸣回这么问自己，不自觉叩紧了手，对方察觉到后也叩得越紧，按照当下的情况来说，应该是说自己不会拿武器的意思，但他的思绪太混沌了，打了个结，他竟觉得这是对他内心疑问的回答和慰籍。

    但现在发烫的温度肯定不是捂出来的，因为发烧了，候鸣回如今意识还算有清醒，反倒是刚才好很多的魏方圆已然是眠了过去，眉头紧皱，手掌叩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叩紧。

    浅滩边就是这样的景况，让人一时看着说不出话来，至少魏方圆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思绪如同江水一样散了，如同日头一样融了，不自觉握紧指节，触碰到的竟是比自己还烫的温度，看来候鸣回要比他严重，魏方圆这么想着，无法抵御混沌，再度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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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哥哥小哥哥？”魏方圆只觉得身边一阵清明，好像摆脱了许多沉重的东西，猛的睁眼，手掀开被子挺起，对上一双水墨般的眸子，“醒了！叔叔！哥哥醒了！”

    他面前站着个半点大的孩子，眉心处生着颗朱砂痣，与那双眼睛相得益彰。

    魏方圆扶额，排出脑中一切杂物，细想当下的情况，此处装饰并不富贵，但也不简陋，可以看出主人在许多细节上下了功夫，甚至连高高的门顶上，还种了一盆枸杞子，珠帘似的挂下来。

    身上的伤口被处理得很好，不，极好，他已经感受不到伤口那里刺心入骨的痛感了，相反，有种冰凉在那处蔓延，让人身心舒展，环视四周，隔壁床上是还在昏迷中的候鸣回，但看他翻身频率和皱眉的力度，估计离清醒不远了。

    魏方圆下床，顾不得穿上鞋子，他想去外面看看这里到底是哪，千霞间底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建起房屋。

    但刚撩起红珠样的枸杞子门帘，就被一个宽大的身体顶住了，对方并没有恶意，但他却感到自己突然不能动了，被搀扶着又回来床边，直到坐下，才又能自由活动了。

    来人和刚才小孩一样，生着水墨的眸子,雪色的长发，仙人似的，随意地在右肩扎了半拉，松松垮垮地搭着，反而多了些烟火气。

    “孩子，好好休息，伤口只是用了药才不疼，可不是完全好了。”对方开口，是温和的，有点让魏方圆想起之前教自己的私师，“暂且躺几天，在我这会好的。”语气下沉，引得人信任。

    “这是哪里？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我应该怎么回去？”魏方圆还不想处理其他信息，他只想知道这个关乎自己的。

    “千霞间底，姓方，单名一个华字，因为为我看不得有人死我家门口，回不去。”方华不紧不慢地开口，如同喝了半口茶。

    “千霞间底？千霞间底怎么可能有种地方？还有我怎么会......”没等魏方圆问完，方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魏方圆消了声响。

    “另一个哥哥也好像要醒来，这个哥哥先不要说话。”一旁的小孩轻声道，为噤声说明了缘由。

    候鸣回几乎是和魏方圆一样的反应，在观察完周围后发出了连环炮一样的追问，方华又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他刚才的话，说的时候还不忘给对方做检查。

    “哦对，虽然我是无意的，排除那些老朽的一些偏见，你们昏过去的时候这么还互相捆着手？是殉情还是怎么？”方华道。

    “谁会！”二人异口同声，候鸣回太激动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床单打个旋成了个绊，头撞得房梁都震了一下。

    “只是走投无路又怕对方下黑手罢了。”魏方圆还算冷静，安定地坐在床上，眉头拧死过去，但几欲攥破的床单暴露了他此刻内心所想。

    “这样啊，那么你们受的伤就合理了。”方华食指轻点着下巴，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那你们岂不是会自相残杀？”手指的动作停下，他做出一个明白了什么的表情，然后对着面前的小孩笑了笑，那小孩飞一样地从脖子项链的夹层里拿出两个不知名的丸，不等魏方圆细看。

    方华就像是踩了什么云片一样移了过来，同时擒住二人，现在魏方圆又感觉自己和刚才一样，怎么也动不了，他使劲也就只能做到稍稍侧目，看向对面的候鸣回，非常生动的挣扎的表情。

    “你们会自相残杀这可不好，老朽不喜欢家里有人斗殴的血腥味”

    方华的声音亲切温和，魏方圆却觉得自己的下颚可以被对方捏碎，冰凉的药丸不经咀嚼就顺入了咽喉。

    魏方圆想发声却发不出来，也动作不了，知道方华放开他们二人才开了口。

    “这是什么？”二人异口同声。

    “防止孩子不听话的药。”方华轻声慢语，“现在活动活动，最好打一下自己，看看...”话音未落候鸣回一掌向肩袭来。

    魏方圆孩子样的认真听方华讲话，没来得及闪开，准备接下疼痛，却没有漫上他的肩来，反而是候鸣回像是吃痛一样收回手。

    “现在应该明白了？”方华抱胸挑眉，“你们通感了，不仅仅是痛感，还有一些比较强烈的感触，也相通了。”他将一直站在身侧的小孩放于身前，双手交叉着抱住，“还有，现在听听你们的心跳，是不是多了些什么？”

    魏方圆覆上自己心口，仔细听，一下心跳后紧接着另一下，却不是他的鼓动，抬眼看向候鸣回，也是一样的反应。

    “这孩子叫方文，既然在这住下了，那便帮老朽照顾照顾孩子，顺便好好修养。”方华道，将方文推到他们面前，“另外，小文死了，你们也会死，趁你们昏迷的时候我早把命通好了，要死，三个一起死。”方华的声音自始至终没有变过，此刻却显得阴冷又诡谲。

    “哥哥们好！”方文似是没有察觉刚才方华说出口的是什么话，笑得像个小团子一样跑了过来，魏方圆怔住，想到了小时候也这么跑来的魏清尺，刚想接过方文，方文却拐了个弯向着研究自己感官的候鸣回去了。

    候鸣回：“嗯？”居高临下得看着抱住自己大腿的小孩。

    他想着，候律归好像从小到大都没对他这么热诚过，于是蹲下，候鸣回让自己的视线与方文齐平，一双如水的眸子里溢着星光，让他有些接不住。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目光移开了点，正好对上也蹲下并在方文身后的魏方圆，视线撞上了，候鸣回心里有点异样，他觉得魏方圆好像有什么怨气。

    “还以为是来找本宫的。”魏方圆意识已经清醒，一些平日的调也上来了，右手撑着脸，说出的话都有些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