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拾捌|

    声音杳远但不失响亮,带着如冰般的澄澈。

    魏规不由得一愣,这样的景况好像在她人生的前些年里出现过,具体是什么时候,她闭目细想,就浮现出一青一粉两个身影,站在不远处,杳杳地,唤了声阿姊。

    再睁眼时又什么都没了,太过明媚的阳光满溢进她的双眸,轻轻阖上,昏线与光线之间,还能再窥得几抹岁月。

    “皇姐姐!”

    ‘不得不正眼看了。’她这么想到,望向本该望向的前方。

    是美好的孩子在阳光下,她却坐着起不来,因身上压的除了衣裳还有别物。

    她感叹候放学得快,脑筋好,不过才提点了几下就已经有模有样,又想着过去的事,一时说不出话,愣愣的,直到成分袂开口。

    “还是太子妃教得好。”成分袂走近候放,拍拍稚嫩的肩膀,“去练练力气,走,绕校场跑圈去。”

    但候放没动,好像在等着什么,脚跺了又跺,一副呼之欲出的样子,魏规扶额的手移开,“不错,当有真风姿。”她笑道,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只有当下这句话的成分。

    听到这句话的候放才放开剑,一拍衣服飞一样地跑圈去了。

    “三皇子是当真崇拜太子妃。”成分袂叹口气。

    “但他的教官还是你,成将军。”魏规道目光随着候放远去,并未对上成分袂道视线。

    ‘远去了,肉眼可见地远去了。’她想到。

    “太子妃不想舒活舒活筋骨吗?”成分袂踏着沉步,蹭出枪边红缨的轻声。

    “当然。”魏规闭目抽出擎雨,起身一立,正对擦边而过的长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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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是北就越是离春远,就像是抖落下一身的花香与潮湿,换来的是让人指节泛红,呵气成云。

    候律归莫名觉得安心了,越是冷这种感觉越甚,在到达边关后达到顶峰。

    他牵住马,徐徐地行着,抬头望着天,一眼看不到头,全然是蓝的,干净得什么都盛不下,却揽整住个大地,偶有飞鸟划出几条时隐时现的弧,却与这广阔天地相比,尽是看不清,不尽意。

    马蹄哒哒地响,候鸣回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甲胄被带着冷了几分,正想着原来这还是这般的,动动缰绳马提起了点速度。

    风擦过甲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就像是有谁人在细语,却不是缠绵悱恻的,是破碎凌乱的,候律归想着,摸了摸自己泛红的耳朵。

    戍边其实说辛苦也不辛苦,说不辛苦也辛苦,如果是前几年柔芮还未收入的时候,这里确实杀气振天,可现在除了远得不得了的辽蒙,几乎没有威胁,某种意义上,也是清闲的。

    所以每当歇下来,候律归就喜欢一个人静静喝茶,什么也不做,就是喝茶,甚至除了练武就喝茶,到也不是爱喝,主要是为了保持清醒,且也不是什么上等的茶,只是他喊人随便采了点灌木叶炒了做的,喝起来涩口又塞喉。

    喝得人却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候律归闭目,安出一片静默。

    ‘等味道稍微适口一点就说明这里的春天也要来了。’他想,想着又是一口。

    白日里的工作很枯燥,辽蒙偶尔会有几个兵来试探几下,但总不成气候,之前收了柔芮时顺便也杀了辽蒙的首领。

    候鸣回的狼候也是这么来的。

    征战柔芮时,候律归不仅仅是擅战术,他还擅人心,用候鸣回的话讲就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候律归的心思能有这么多,平常看起来跟个木头一样的。

    一退一引,总共□□三引,他擒住了柔芮的首领,柔芮慕强,愿意臣服候律归,是臣服候律归,北朝只是顺带的,因而那时北朝还总会有二皇子要篡位的谣言,但事实上二皇子根本无心,甚至将柔芮兵权的象征狼弓直接给了候鋆,当天拿到的,当天给,也是那天,候律归成为了北朝人口中的狼候。

    而辽蒙则是,死不屈服,从战场上数不胜数的自杀式攻击就能看出来,之前后候鋆找候律归商议如何对待辽蒙时,候律归说的是:

    “建议灭族,收不得。”

    但就在候律归杀死辽蒙的伍玉有后,辽蒙又求和了,代价是退界三百里,再有赔偿,且当时北朝已经和风朝讨伐完析集,然后解决了柔芮,所以也就同意了辽蒙的请求。

    ‘但现在好像他们并不是很遵守代价‘’,候律归想到,‘要不把这一代的伍玉有也屠了吧。’他不自觉地撑着头,指节正好能摩挲到右眼的泪痣,却好像是触了什么刺一样,只是点到下就立刻移开了。

    ‘如果一直是这么个试探法,总有一天要有真枪实剑的,也不知道他们这么试探到底是个什么说法,暂且再观察观察。’

    想过这些,候律归将杯底的茶一饮而尽,可能是喝的太急几滴茶水呛进了喉咙,他咳嗽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下次不会一下想这么入神了。’他暗暗提醒,自己是完全不相信。容易沉浸在思绪里面出不来已经是常事了,毕竟记忆的东西可以反复品味,怎么也嚼不烂。

    ‘又开始莫名期待春的到来了,怎么在北朝的时候就不念着?’他暗自到,随即哑然,‘原来我还是会被触动的,我还是无法忽视。’候律归扼腕,像是要从自己的脉络中抽出些什么来,‘到底还是她,也到底还是我。’又放下了,随后而来的,是长长的叹息。

    边塞边上也有小城,加之贸易,平常还是挺热闹的,时常能听见孩子唱的童谣,像是什么“桃花仙,了百人,一线天。”像是这样的,一般都是在下棋摇盅前说的话,

    而“狼候高中”这样的话基本都是人们喝酒时说的,显得主人公肆意张扬。

    肆意张扬的主人公正对着面前的桌案出神,他在想春天会早他这里许多地去往她那里,想必已经是那盆桃花开的日子了,这里连花都不怎么有,于是候律归只能折了很多纸花聊以□□。

    常年拉弓练武的手生满了老茧,摩挲过纸时发出一些轻轻的蹭碰声,让人不由得联想是怎样一个温柔的人,然事实总是不相符罢了,“温柔”的人正束着自己的精神,就折出一朵再生动不过的桃花,将自己的心绪尽量收住,不再生几枝条,也不会再延伸到谁人身上,谁人的身上也不会开出花,也引不得他的目光

    他总觉得这是他不承认,背后掩藏的心情愈加恐怖,候律归闭目,万山万水万物连绵一幅黑,没由来地泼上油墨洇出容颜。

    “果然什么都会弯弯绕绕地到她身上去。”候律归叩紧手心,印出道道青痕。

    次日清晨,再次站到那高得连成脉的城墙,候律归感受到了,北风里掺杂的一丝暖意,像是泄露了什么秘密的小孩一样,又很快地逃走了,他耳边发痒,似是听得阵阵枝叶舒展声。

    因为是片静得成镜的湖,所以仅仅是一片新生的叶,也会立刻让湖边褶起又皱下,候律归深深地叹了口气,今天连白色的雾气都没了,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春就要来了。”他说,目光却落向自己枯败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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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鸣宫

    太子还在头疼自己案上的公务,“要是嚣游在就好了。”候鸣回百无聊赖地摆弄那支狼毫,轻轻一甩,在旁的宣纸就惨遭溅墨。

    他拿起那张被玷污的纸,好细端详,候鸣回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看出个什么来,但还是一直看着,手暗暗发力,将捏住的部分纹出条条褶皱。

    这样沾着墨点又揉皱的纸他好似在哪里见过,应该是还有什么覆在上面的,具体是什么,候鸣回的思绪尽头成了一个结,怎么也到不了果。

    他就这么对着纸想了好一会儿,在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想不到后就放弃了,提笔又开始处理政务,却在提笔的一瞬间喉头哽咽,心脏轻轻的,浅浅的抽痛了一下,就好像是在惩罚他一般,可还舍不得,所以一瞬便消失了。

    “真怪啊。”他喃喃道,“如果是让我如此拨动的事,我不该忘的。”候鸣回的笔停顿下,洇出块墨斑,这下他真的无法自已了。

    “我忘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他搁下笔,后仰着在雅座上张成一个大字,任由自己此刻混乱的思绪到处成结,却还是成不了果。

    “不如想想嚣游和魏规。”候鸣回抓住思绪,束成一根。

    ‘他们能让我想出什么?’似乎有些发恼,候鸣回问向自己,带了万般不爽。

    ‘一个是完全没心思,还有一个根本猜不透,比处理政务还难。’他抓抓自己的脑袋,好像有什么正闹得他脑子难受。

    ‘魏规目前还是试不透,在北朝也是个莫大的变数,不知道到北风二国开战时她会怎样,多半会想办法回去吧。’候鸣回搁笔,彻底开始了思考,‘嚣游也不知道到底是怀了怎样的心思对魏规,让我这样的人猜也未免太没准头,毕竟自己都没.......’

    没什么,什么没有,感情没有吗,自己没有过这样萌生无法掩藏的感情吗?

    候鸣回莫名地开始诘问自己,他在翻一个空无一物的柜子,当里面没有事物可以让他得到时,柜子便会成为事物的执念,他不明白了,如果现在可以戳到自己的心绪

    ‘那一定是具空壳。’他想到‘但不该是具空壳。’他又想。

    ‘至少有点气在里面的,或者一点星火。’候鸣回最后想到。

    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候鸣回忘了自己思绪的开始,他忘了自己的诘问,也忘了空壳和柜子,没有结成过的思绪风一吹枝干就碎了一地,踩上去啪嚓啪嚓地响,踩完了,却记不起自己踩的是什么,又是为什么要踩。

    一开始杂乱的心绪被平静下来,像是被盖了面的水面,再涌动也只能表现出面的迟钝,微小得看不出来,吃力得使不上劲。

    候鸣回躺着,不断攥紧沾了墨点的纸,那是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开头,说不定还能寻其本源,于是他猛地起身,举起了皱得不行的纸。

    却在下一秒陷入无尽的空白与迷茫,连举起纸的动作,他都找不到原因了。

    ‘我要激起一点东西出来。’他的心绪好不容易激荡了起来

    于是团了团,闻着墨水味,将一整纸都吞了下去,甚至感受到饱含的墨水。

    墨水具体完了又抽象,丝线延伸到脑海中,终于抓起了那个一直够不到的果。

    “还好还好,我这次还没能忘了你,无洵。”

    候鸣回脱力地坐下,眼角是庆幸和苦涩的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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