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壹|

    已至深冬,就连风朝这南方之地都飘起雪。

    大殿上,文武百官议论纷纷,无不担心着北朝的进攻,北朝这几年效仿中原,大力发展,自四年前就未上贡过,边境关系更是日益紧张,时常爆发冲突,就在这几日,北朝突然大搞军事演练,占了风朝土地不说,还惊了人,惊了不要紧,关键是人家想给自己说几句,竟被北军直接砍头,这件事一被上报到朝廷,顿时一片哗然。

    龙椅上年近半百严重发福的皇帝扶着额,看起来很是忧心,尤其配上群臣们叽叽喳喳的讨论,更显烦躁。

    “咚!”

    皇帝敲响龙椅。堂下瞬间安静。

    “众爱卿可有对策?”皇帝继续扶额,闭着眼不愿去看。

    一位少女身着戎装,暗自握紧拳头,上前一步想要说写什么。

    “禀圣上,臣有一计。”

    却是被一位青衣文官抢先。

    “不如两国喜结连理,将大公主许配给北朝的太子,这样,即避免了战争,还能结两国之好。”

    朝堂先是一片寂静,随后。

    “宋清!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这叫不战而降!北朝跋扈我们就打!只不过是有点风吹草动你就要和亲!你什么居心?!”

    少女踏出一步,指着那文官就开骂。

    “公主殿下,不是臣不想,而是您看,年岁已近,您还是闺阁中,且公主行军打仗还是有点不妥,万一哪天有什么闪失,依臣看,把您嫁出去是最明智的选择。”

    宋清捋捋胡子,好像并不因为少女的喊骂而感到生气。

    “本宫不嫁!本宫不接受任何不战而降。”

    少女一身甲胄,捏得关节咔咔作响。

    “父王!请您再…”

    “魏规,朕不想听你和宋卿吵闹,都退下,让朕一个人想想。”

    龙椅之上的皇帝看不清神色,只见得人挥了挥手。

    少女低头,脑后的马尾刮过甲胄,发出窸窣的声响。

    “是,儿臣告退。”

    魏规作揖,群臣叩拜。

    少女独立的身形,和冰冷的甲胄,以及气氛压抑的大殿,一切都显得暗潮汹涌。

    风朝是个特殊的朝代,它的建立者是女子,于是她说长子为大,男女平等,公主亦可当太子,更可以当皇帝,女子可做臣子,可入营为兵,因此作为大公主的魏规,就是风朝皇储。

    风朝民间关于魏规的传言有很多,但是最多的还是桃花点仙,魏规的母亲只是一个宫女,与皇帝缠绵之后,在皇家的桃花园里,生下了魏规,传说魏规降生之时,那深秋的桃花园里开满了桃花,一片樱红,于是人们纷纷说魏规是桃花仙下凡,虽然魏规本人并不是很在意。

    因为这和她的经历比起来,可太平凡了,自幼习武,12岁入营,16岁考得武状元,而今20岁,已是称霸一方的大将军,没有依靠自己公主的身份,一步一步爬上来,实在是成绩斐然。

    而最近几月,魏规战事屡屡受挫,有人说公主毕竟是公主,金枝玉叶,不肯为了战事去天天拼死拼活。

    但只有魏规自己知道,这几月实在是不对劲,军营里各种怪事频频发生,忙得她一个头两个大,这些,估计都和宋清有关。

    宋清是皇后那派的,皇后的野心魏规也不是一天两天知道了,在她眼里,皇后就快把“我要篡位”这四个大字写脸上了。

    想到这,魏规抬手扶额,心念到这王宫真是事多,看后宫起火不如看军营里兄弟摔跤。

    可是宋清不管是有多大权,这军营可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所以有时候魏规也会思索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

    今日下朝后,魏规本想再去营里看看,可刚准备踏出宫门。

    “公主殿下!皇上让您到御书房一叙。”

    那公公跑得急,揩了下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道,待他站稳脚跟,抬头就看见这位大公主。

    于寒风中孤立,束起的马尾和泛着冷光的甲胄,若不是偏显柔软的容颜,可真是一少年郎。

    魏规并不是很乐意去见那位自己的父王,在她看来,她父王实在是不适合当皇帝,不理朝政,也不理会谏言,只喜欢流连后宫,每日莺歌燕舞,估计对于这次的北朝,只会做被动的一方,甚至会为了安稳北朝而去割地,今日宋清在他面前提了和亲这件事,他肯定放心上了,十有八九会同意,想到这些,魏规捏紧拳头,狠狠砸在宫墙上,宫墙色如血,魏规搓搓手,起身去往御书房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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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柳宫,少女少年正打得畅快。

    一青一粉,看似粉步步紧逼,实则青是游刃有余,随意洒脱,一长刀一长剑,撞击时铮然有声,衣袂翩飞,青色的身影上前一步,长剑划断丝线,一块荷花玉佩落入少年手中。

    “幼姝,你可有点长进?说等我可以挥剑之时就打败我,现在连最简单的取玉佩都做不到?”

    少年青衣如竹,面若冠玉,腰背可比青松,头发随意梳了一半,桃花眼在他身上无一丝媚气,到是平添几分柔软,他摩挲着玉佩,漫不经心地准备收剑入鞘,猛然间,瞳孔骤缩。

    长刀已然斩断丝线,少年的柳叶玉佩落入少女手中。

    “皇兄那么厉害,我再怎么进步也没用,不如使诈咯。”

    少女摆弄着对方的玉佩,左手将长刀挽到身后,长发如藻,简单梳了两个略显华丽的丸子头,还各插两个金钗,额上有红莲的纹样,身着粉色襦裙,青绿色的披帛自肩头滑落,一双桃花眼流连生光,看不出这是那个刚才和自己兄长拼死拼活的人。

    魏方圆扶额,命人下去取两绺丝线,移步至魏清尺面前,在魏清尺伸手送过玉佩时,瞬间拔剑出鞘直抵脖颈。

    “幼姝,不要觉得兄长不会使坏,这要上了战场可怎么办。”

    魏方圆轻轻说到,语气听起来至诚至善,如果不是架在脖子上的剑都要泛出寒气魏清尺真是要信了。

    魏清尺双指推开长剑,左手却是不安分,想要挽刀一刺,可就像是被察觉到一般,魏方圆手刀一记,直接打落了长刀。

    “别打了,有这功夫不如去看看阿姊,你不想看我还想看呢,她老人家都多久没回来了。”

    魏方圆揉揉魏清尺手腕,拿起长刀递到人手上。

    “谁要看她,我不去,要去你去,我还要去练凫水呢。”

    魏清尺拿过长刀,吹吹手腕,安顿好自己有些混乱的披帛和金钗,转头向宫外走去。

    “幼……”

    魏方圆刚想出声,提醒她你要不想看出宫左转去你的清荷宫,有本事别去阿姊的善桃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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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内。

    “灼囿,听父皇的话,你就嫁出去,这样,对你对风朝都好。”

    此时的皇帝已换了身白色常服,身边伏着位紫色衣衫的女子,女子体态丰腴,轻解罗裳。

    “容儿臣拒绝,此次正是打击北朝势头的好机会,如若儿臣嫁,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们,风朝不战而降。况且,就算儿臣远嫁,又能撑到何时,北朝近年步步紧逼,我大风朝如今畏缩于这南方一地,父皇何能想到要把儿臣嫁出去。”

    魏规此时已脱去甲胄,内里是黑色的常服,腰间配有一桃花玉佩,她挺直腰背,目光清明。

    “咚。”

    是茶杯被摔到地上的声音,准确来说是砸到魏规脸上又滚到地上的声音。伏在皇帝身边的女子都为之一惊。

    “魏规,朕可不是在同你商量,再说嫁给北朝太子哪委屈你了,你个庶出如今能爬到如此,还不是沾了我的血脉。”

    魏度喝口女子递过的酒,满意地眯眼。

    魏规擦擦额上的茶水,捡起茶杯放回原处,双手颤抖地握紧,像是要挥出一拳,魏度看在眼里,终是没有动手,狭小的眼睛瞬间多几分笑意。

    “儿臣不嫁,父皇,这不是商量。”

    魏规穿戴起甲胄,起身准备离开御书房,指尖点了点被茶杯嗑伤的额头,抹去渗出的献血。

    “你想的倒好。”

    魏度丢下一句话,也不去管离开的魏规,只顾得和自己身旁的女子缠绵。

    魏规本是想赶紧回军营看看情况,等她走到宫门时,侍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禀殿下,陛下特别嘱咐您不能出宫。”

    侍卫深深地鞠着身子,好像魏规不走就不肯直起来似的。

    “那我若偏要出。”

    魏规向前一步,拇指抵住剑鞘。

    侍卫们的身形一抖,他们明白自己面前站着的是谁,那可是魏规,公主将军,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孤身一人入敌营取叛贼项上头颅,独自一人在风朝的战场上撑起一片胜利的曙光,且魏规的名字在风朝每一个习武之人的心里,就像是神话中的神仙,可看不可近,可及不可触,这人,可不是他们能拦得了的。

    “还请殿下恕罪,卑职只是奉命行事。”

    侍卫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感觉下一秒就要跪下。

    “罢了,正好本宫回去休息,没事,本宫欣赏不破规矩的人。”

    魏规退后,右手离开佩剑,转身向自己的宫中走去。

    侍卫门直到魏规的脚步消失才敢抬头去看这位公主将军,一片雪色满天中,一人黑影独立,月光映甲胄,风雪消人影。

    待回到善桃宫时,魏规发现自己原本的宫人都不知道去哪了,想换身常服都没人在,但看见在自己大殿里睡得七倒八歪的魏方圆和魏清尺,瞬间明白过来这两人估计是等自己许久,早上自己回宫的消息就传出去了,两人十有八九是一直从那时等到现在。

    看着睡在自己大座上的兄妹俩,魏规一笑,自己去换了身黑色常服,再回来看还在睡,魏规又一笑,缓慢走近两人,心想怎么每次都在自己宫里睡这么熟,有人来了都不知道,于是她俯身,左手,右手,抬。

    “诶!”

    两人被魏规扛在肩上,活像两床被子,一青一粉,还挺对称。

    “阿姊!可回来了,无洵可想您了!”

    魏方圆挺起身子,兴高采烈地扭起来。

    “回来了?快与我打架,庶女。”

    魏清尺继续趴着,声音还是没睡醒的迷糊。

    而在魏规看不到的地方,两人一个持剑一个拿刀,对视一眼,准备开打!

    “咚!”

    本被魏规放在肩头的两人应声而落。

    “又想比试?阿姊累了,可否休息会儿?下次就陪你们打。”

    魏规打了个呵欠,却是一手接住魏清尺直刺而来到刀刃,反身一拨,又单手挑了魏方圆的剑。

    “别打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可不想大动干戈。”

    魏规拍拍脖子和肩膀,好像累的不得了的样子。

    “阿姊,这次留多久?”

    魏方圆揉揉自己被掐疼的腰,龇牙咧嘴地问。

    魏规没有回答,瞬时一片静默,她抿住嘴强挤出一个笑,看起来是真的累极了。

    “可能,又要走好一阵子了,说不定,以后都不回了。”

    正在检查自己武器的二人一顿,脸上放松的神色消失,他们之前在宫里就了解到,魏规可能会被嫁出去,和北朝和亲,但这只是宋清那一派人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可是今天看魏规的样子,大概不是假的。

    “没事,我会努力争取留下来的。”

    魏规挠挠自己的脸,有些局促,其实她自己都不确定,圣命难违,她常年在外征战,在宫中没什么势力可言,如果仅仅是她自己说不想嫁,背后什么都没有,那十有八九是得嫁了,久违的,魏规内心产生一种后悔的心绪,应该在宫里多留点心的,不然现在也不会这么窘迫。

    “是北朝的太子吗?”

    魏清尺低着头,一手紧紧攥着自己的长刀,额前的刘海垂下让人看不清神色。

    “嗯,北朝太子候鸣回。”

    魏规到是没什么,直接就回答了,完全没在意在魏方圆在听到候鸣回名字时,一颤的身影。

    “没意思,本宫回去了。”

    魏清尺还是没抬头,转身就走,魏规总觉得她还要说什么,但看到她几乎将长刀攥到发白的指节,停止了喊她回来的行为。

    魏方圆还没走,他收剑入鞘,摆弄着自己的柳叶玉佩,眼底像是有深不见底的阴霾。

    魏规还想说些什么,魏方圆确是一揖,挺如青松的背弯了下来。

    “阿姊,我也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不要喝酒,我和幼姝会去处理这件事的。”

    没来得及回答,魏方圆像是脚底下散了烟一样走没影了。

    两人都走了,本就没什么人的善桃宫更显得冷清,其实原本这个宫也没多少宫人,只是会保持宫里整洁干净然后就没了,毕竟魏规不常回来,回来也住不久,说不定连宫都不回就走人,这次,不知道要被自己的那位父皇关多久。

    魏规伸个懒腰,心想不如去睡一觉,自己这几天忙得脑浆都要熬干了,睡一觉,说不定就有点思绪想想对策了。想着这些,魏规步子迈得飞起,回了自己的房间。

    宫里的床铺不似军营里那般,这里的床铺柔软招人喜欢,就算魏规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在这种柔软的触感下睡去了。

    梦中。

    有势利的母亲,有无休无止的训练,有无穷无尽的黑暗,有被烟斗烫红的皮肤,还有几乎要散架的骨头。

    其实魏规总是会做些不好的梦,就比如现在这个,梦到以前,自己还没入营的时候,是母亲魔鬼般的训练和发现天赋的狂喜,还有她暴涨的欲望,以及最后,她浮出池水的尸体。

    魏规的呼吸很急促,她讨厌梦到这些,胸前桃花形的胎记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最终这个梦以母亲的浮尸结束。

    “!”

    魏规一下子坐起,冷汗浸透衣衫,她捂着胸口,试图平复自己此时的心绪,又听得外面簌簌雪声,又一次觉得这善桃宫真是冷透了,看天色估计练四更天都不到,平常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处理军务,可今天能好好休息,确实彻底睡不着了。

    随便披件厚点的外袍,她走向一片漆黑的庭院,听雪声。

    有时候看着这庭院,魏规就会想起很多事,好的,坏的,当然大多数都是坏的,所以她才会觉得那些好的如星星般闪耀。

    被风吹醒脑子,魏规此时开始回想关于北朝太子的事,北朝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所以北朝的皇子就只有两个,均为一人所出,大的叫候鸣回,小的叫候律归,前者主要是政,后者则是战,如果说魏规是风朝的武神,那候律归就是北朝的武神。

    其实北朝太子之前行军打仗还是很厉害的,可比大将军,可是后来和魏方圆一样,不能长期征战,至于为什么一样。

    魏方圆原本也是和魏规一起打仗的,后来在战场上遇到了候鸣回,那时两个人都是初出茅庐,只想着把对方搞死,完全不管自己,于是两人受重伤后一起掉下悬崖,约莫三个月之后才找到,魏规只记得自己当时人都要疯了,到处找魏方圆,在战场上更加恐怖,本来很久都找不到人,魏规都做好连尸体都看不见的准备了,结果三个月后风朝军终于找到了人。

    只不过人是昏迷的,而且回国检查后发现得了心疾,不能动武,一旦动武时间过长,心疾就会爆发,七窍流血而亡,御医当时说魏方圆的情况很奇怪,就像是血里融了其他东西,但是后来就当作是毒处理了。

    后来听说北朝太子也是这么个情况,问两人两人也只回答不知道,完全忘了这三个月的事。

    关于北朝太子,魏规的印象就是和魏方圆一般心气的少年郎,稍多了点狡黠,看起来好像比魏方圆聪明的样子。而且后来两国谈判的时候,这两人好像也很不对付。

    还有北朝的二皇子,候律归,魏规只觉得这名字很不错,有她喜欢的风格,对于其人,魏规的印象就不是很深。

    虽然说魏规常年在外征战免不了碰上北朝的军队,但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候律归,按照别人的话来说,他们的路线就就犬牙差互。

    魏规并没有去刻意地去避开这位北朝的武神,可就是遇不到,说起来还有点遗憾,魏规还没和这个人正面交手过,有时她会高高地想,会不会是自己太强了所以候律归避开她?

    这种想法很快就会被抛却,因为她也听过候律归在战场上的样子,可不是会害怕的人。

    风吹得雪飘上魏规的唇,不由得,突然觉得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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