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汀没有大问题，做完心电图，等着医生开药。两个小护士边走边说，外面打小三呢，几个人一起动手，打得满脸是血。陈芷汀想到自己，叹口气，心想社会怎么了，到处都是小三。想到古人早就给出了答案，不禁生出调侃之意：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金主爱藏娇，三四遍地走。谁还不会学样呢！

    医生开药时徐珊进来，满脸喜气洋洋。医生眼神一定，看向她胸襟前的几个血点子。一个小护士进来，顺着医生的视线望过去。

    徐珊穿着中长大衣，青紫色底，细白条纹拉出大方格，外翻的雪白大领子上，几滴鲜红格外惹眼。

    小护士惊问：“是你打人！是打小三吗？”

    “怎么啦？”徐珊满脸诧异。黑灯瞎火地在外面抽那小表子几巴掌，还被人认下不成？别是被拍下来了吧。

    陈芷汀也看到了，伸手指着红点点问：“你这怎么啦？”

    徐珊低头一看，哎哟叫了一声，连呼可惜了可惜了。“我这可是新大衣，今天才上身。”

    医生突然不高兴了：“打小三也犯法。”啪！将刚才写病历的笔拍到桌子上。

    幸亏已经开好药了，不怕他借药害人。

    满脸兴奋的小护士背转身子，吐吐舌头，快步走了出去。

    又一包养小三的。陈芷汀与徐珊对望一眼，各自翻翻眼。“我们取药去。”

    拿上药准备走时，徐珊又东张西望，说涂亮和裘江都来了，可能有事出去了……她神秘地一笑，不说狐狸精的事。陈芷汀听说裘江来了，眼睛一亮，又一暗，什么话都没问。

    徐珊叫了出租，二人坐稳后，她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痛殴小三的过程添油加醋讲述一遍。司机听得呆住了，一路慢慢开，生怕提前到了目的地听不到结束。

    终于到了小区门前，说声“大姐厉害，痛快人，不收钱了”，徐珊高兴得哈哈大笑。

    陈芷汀却笑不出来，看看路上一直没有涂亮和裘江的车开过来，心神不宁地夸奖徐珊几句，也不让她送上楼了，道声谢谢，说句再见，寂然回家。

    蒋纹纹拒绝了医生处理鼻血的行动，让纵横的血迹横在苍白的脸上，渲染令人恐怖的袭击。

    女医生以为是家暴，询问受伤的女士要不要找妇联，蒋纹纹撇撇嘴，翻个狠厉的白眼给肤白眼睛亮的“白大褂”。“白大褂”颇为恼火，眉头一皱，可以猜测脸上表情应该是活该挨揍的冷笑。女医生看看患者脸上绯红的掌印和脸上的鼻血，想当然地以为是男女打架，女人要虚张声势，唰唰几笔开些巨贵的口服药、外用药，又开一张外伤处理单。

    “去隔壁清洗上药。下一个。”

    裘江脸色苍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交费领药。老婆在内科，情人在外科，他赶过来之后都没有去看一下老婆怎样了，抱着蒋纹纹冲进外科诊室。如果取药时撞见……这是电影电视最喜欢用的剧情和画面。

    情场得意，职场顺利的裘江眼前阵阵发黑，意气风发的精壮男人在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变得苍白憔悴。

    蒋纹纹不往外走，他也挪不动脚，“白大褂”也不赶人。下一个病人进来，想坐蒋纹纹屁股下的木椅子，裘江才如梦方醒，站起来推推纹纹。没有拉手，也没有搀扶，他直接出去了。

    一直悄悄渴望陈芷汀出点错，比如夫妻之间因怀疑导致的厮闹冷战、跟踪偷拍，让他能够理直气壮地提出离婚，没想到教学工作板上钉钉，一点空闲没有，陈芷汀又是精益求精的人，没工夫做跟踪偷拍的事，至于厮闹冷战——家都不回，还有啥闹的。

    陈芷汀的优点在他眼中变成缺点后，他仍然无法摘下好男人的面具。现在机会不请自来，只要他顺水推舟，借情人的刀，杀夫妻的情，这婚就顺其自然地离了。可他为什么感觉天要蹋了，眼前发黑，两腿打颤，脊梁骨一阵阵往下流冷汗。

    鼻血干了，蒋纹纹的嘴角、下巴、鼻子上都是斑驳的血污，眼泪冲刷掉眉线和眼影，暴露出她真实的眼睛，是狭长的单眼皮，距离美丽的凤眼还差一层眼皮。细薄紧绷的单眼皮，挡住了眼睛里的光彩，让她在此时此刻，显出天生坏种的阴冷劲。

    平常见到的都是她修饰成白玫瑰或者红玫瑰的娇艳，突然变成一张小丑脸，让裘江看到了自己的可笑。

    涂亮在不远处盯着看，发现这张脸的底色竟然如此乏味。看出裘江的无力感，他体贴地走过去拿过药单，帮他去取药。裘江摇摇头，自己去。他只是想离开一会儿透透气。刚走开几步，涂亮跟过来，脸色比他还难看。

    “麻的报警了。你赶紧过去跟她谈谈。”用力拍裘江一下，抓过他手上的单子。

    裘江回过神来，又回到纹纹身边。

    110接通了，询问她在哪里。她盯着裘江看。裘江的眼里没有东西。她挂了电话，任由裘江牵着她走到隔壁的“清创室”。到了门口却不肯进去。

    干湿交错的痕迹让她的脸青白红黄，没有一点美感，连引人同情的可怜都隐没了。

    “那我们……谈谈吧。”裘江尽量不看纹纹的脸。从小到大，流鼻血对他而言就不叫受伤。让他担心的是那几巴掌。

    纹纹坐在“清创室”外的椅子上，拒绝进去。看医生有鬼用？不过是洗去血迹看看有没有外伤。几巴掌在脸上，最多几道青紫，连软组织受伤都算不上，可心灵的伤害怎么估量？！

    就是要让裘江的视线无法避开脸上的泪水和血污，否则，她相信，他很快就会忘记刚才的“噼噼啪啪”。

    裘江心里只装着“噼噼啪啪”可能造成的法律纠纷。

    “纹纹你放心，必须给你道歉。”裘江坐在一侧，弯下健壮的身躯，尽量让自己表现出温柔和公正。

    纹纹的白眼球差点迸出来。什么叫道歉？我吃那么大的亏，只要道歉？她很想把口水喷到他脸上——你脑子有病吧？有病——得治！去看精神科！！

    她咬紧细碎的钢牙，关住口中滔天的巨浪，把脸扭向空荡荡的走廊。

    “如果道歉不够，可以考虑让他们合理赔偿。”裘江声音低沉，有压抑不住的倦怠。

    合理赔偿？我费那么大的劲，只要合理赔偿？我穷啊？她斜眼瞄一眼裘江，看到他脸上阴郁慎重的表情，紧锁的眉头，窝在眉峰下深不可测的眼睛，更是钢牙欲碎。

    他还在小心揣度。揣度怎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安抚好她的情绪，还能帮朋友过关又省钱。

    “不要跟我谈钱。江哥你是明白人，知道我不贪钱。”是柔弱可怜求收养的语气。

    “那当然。纹纹你是个好姑娘，赔偿什么的不用多说。”

    “你知道就好。赔偿多少钱能抵消我受到的伤害？多少都抵不了！”纹纹继续低头抽泣。她担心看着他的脸，狰狞的表情会忍不住跑出来。“我要让那个疯婆子坐牢”，她一边用力吸气一边打开手机，“哥哥要是知道——哥！”

    裘江一把抢过手机，没看一眼拨打对象就挂了。纹纹瞬间紧张起来，悲伤即刻一扫而空。看到裘江直接挂断，没有仔细看，她才偷偷松口气，委曲又回到脸上。

    “你有哥哥？你不是独生女吗？”蒋纹纹在入职填档案时斟酌再三，省略了兄弟姊妹，家庭地址也是半真半假。

    “表哥。不可以嘛！总得找个人为我撑腰吧！”蒋纹纹有哥哥有弟弟，但哥哥和弟弟不仅不会给她撑腰，恐怕还要充当吸血鬼的角色。她避之唯恐不及。

    “那个纹纹，我们先谈谈，不行你再找你——那个表哥，好吧？”

    “好。只要你相信我，跟我结婚，那个，这事，我可以先不追究。”

    “纹纹，我们的感情不是用威胁来巩固的，先把这两件事分开，好吧？”

    “那行。我们可以到J 局谈。”

    蒋纹纹站起来，整理好衣衫，擦净委曲的眼泪，要回自己的手机，昂头走到大厅，继续拨打110。裘江跟过去再次按下她的电话。

    “我送你回去。回去慢慢说。你放心。”

    蒋纹纹听到“放心”二字，缓缓松口气，慢慢转过身子，依然是泪眼婆娑，依然是佳人幽怨。

    她知道要及时收场了。女人闹过头就会丑态毕现，男人受到惊吓就会趁机跑掉。

    抹去脸上不肯善罢甘休的恶意，低声说句“我再信你一回”，她终于转身去了洗手间。

    先进格子间放了一泡尿。她已经憋很久了，憋到继续“作”下去要忍不住的地步，才算熬到他说出“放心”二字。还没有任何承诺。蒋纹纹怎能不恨！

    狠狠打个哆嗦，她长出一口气，跨出格子间，站到洗手间斑驳陆离的镜子前，蓦然看见镜子里出现一个陌生的鬼怪，她吓得又一哆嗦。恐慌如阴沟里的青蛇，顺着小腿凉丝丝地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