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树下

    苏父寝食难安了一整晚,前尘往事在他的梦里不住回放,梦里的最后,他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唤,仿佛来自深渊,悠远又凄凉。

    “玉言!”他惊叫着坐起身,汗已湿了一身。没来得及梳洗,他急慌慌推开门。

    “爹!早!”苏玉言正坐在院子里,嘴里叼着油条,挥手冲他招呼。春光照在她脸上,暖融融的,她是这样的无忧无虑,这样的纯洁美好,是连自然都爱怜的孩子。

    今日的初阳真美,连扰人清梦的鸟鸣都格外悦耳,苏玉言心中就像这初春的天,灿若艳阳。她的心上人,终于为她斩掉了所有的荆棘,带着她,向永开不败的春天里走去。

    借口要去晨市采购,她白粥吸溜几口喝掉,放下碗就往门外蹿去。

    沈烨最近事务繁多,忙得前后脚都不着地,苏玉言为瞒着父母主动包揽下家里晨市采买的任务,趁着这段时间,两个人才好偷偷出来相会。

    阳春三月,这是梨花开得最好的时节。

    苏玉言脑后齐整地别着两个小发髻,上身着一件藕荷色小褂,下曳一条鹅黄袄裙,腰间配的小药囊上别着两珠银铃,小跑起来带出一串清脆的叮当响,响声中沁着隐隐的花药香,衬得她越发明瑟可爱。

    若不仔细瞧,是瞧不出她其实有细心打扮过,满身不着珠翠,只插着沈烨送的梨花簪子,还是在出门后偷偷别上的。

    忍不住拾起地上的梨花,挑出那还算完整的往发髻上别,一边走一边捡一边簪梨花,等到了长安街口早已簪了满满一头梨花,远远望去,真恍若她头上开出了一簇簇花。梨花茎短瓣轻,别不住太稳,轻轻晃一晃头,就看到梨花满眼满眼地飘落。

    沈烨看到她的时候,就是这幅晃荡着梨花傻笑的模样,他就这么远远地站着,也不过去,看她玩儿得差不多了,便挥着扇子优哉游哉地走过去。

    “沈烨!”苏玉言抬头惊呼,随即绽开一个大大的笑,眼里淬着晶光,小脸红扑扑的像刚熟透的柿子。沈烨望着她,嘴角噙着笑,扇子一合,拨去她头上飘剩的梨花:“你呀,活像只小猫似的闹腾。”苏玉言高兴得忍不住踮了踮脚,牵起沈烨的手:“我给你推荐的那家小笼绝对好吃,你一定要尝尝。”

    “老板,一屉马蹄鲜肉,一屉茴香鲜肉,要加醋,劳驾给我们上两个碗。”苏玉言一脚跨坐在凳子上,熟门熟路地招呼。

    “好勒,包子刚上蒸屉,客观您稍等两分钟。”店小二将两个碗搁上,麻溜地又转回屋里跑腿。

    这里的生意确实好,屋里都已经坐满了,两个人只好在街边搭起的棚子落座。可是路边也有路边的好处,包子铺旁栽着一株梨花,一抬头便是满枝的梨花,在风中摇摇欲坠。

    包子的香气狠狠钻入鼻息,苏玉言深吸一口气,激动地抽出两双筷子在手里不住搓着:“这家包子我跟你说,绝了!那个皮儿薄啊,那个汁儿鲜啊……”

    沈烨一只手斜撑着头,懒懒靠在桌前,嘴角笑意淡淡:“嗯,原来还是只小馋猫。”“我跟你说,接下来几天的早饭我都安排好了,胡大娘炊饼、珍真面馆、玉鲜烧麦……”她认真地掰着手指头一家一家数。

    沈烨看着她不由好笑起来:“谁说了要顿顿与你晨食,你这就自顾自安排上了。”

    苏玉言手一顿,哐一下站起身,朝着铺子里大叫:“老板,结账,他给钱!”说完气鼓着脸转身欲走。沈烨手疾眼快,攥住手腕就将人带到了怀里。

    苏玉言又气又惊,生怕给相熟的人看到,赶忙去推他:“你干什么,这青天白日的。”沈烨却只是不顾,揽住她的腰又往跟前带了几分,语气轻哄:“真生气了?”说着轻轻掐一下她脸。

    苏玉言身上只是不自在,又想逃又不自觉享受其中。沈烨环着她的腰,其实并没有使什么力气,她想走轻轻一挣就能脱开身,可莫名地就是走不掉。

    正当她坐立难安之际,后面的桌位来了三个男子,点了几屉包子就开始热络地聊起天来。

    “那个燕国公府的事儿你们听说了没?”男子甲率先启开话头,一开口便是与沈家的事有关,沈烨明显感到怀中的人僵了僵,她侧过头慌乱地对上他的视线,沈烨却直晃晃看着她,微一挑眉,神态从容。

    “嗨,最近都闹得沸沸扬扬的,熹州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男子丙一脸茫然地发问。

    男子甲吊着眼睛,一脸不耐地看着他:“你不知道?燕国公府的继任人终于有着落了。”

    男子丙:“谁?”

    男子乙:“就是那个沈烨。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燕国公沈平烨了,哧!”

    “沈烨?!就是那个……沈烨?”男子丙双眼圆睁,满脸惊诧。

    男子甲:“除了那个沈烨,燕国公府还有哪个沈烨。”

    啪!男子丙将筷子猛地拍到桌上,义愤填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越是老实善良的人越没了出路,反是他沈烨这样的败类得了风光!惯爱寻花问柳,流连风月,还假借姬明的壳子沽名钓誉,虚伪至极,龌龊至极!他干的这些勾当没得叫人恶心……”

    坐在隔壁桌的两人一字一句,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干干净净。

    话至此处,苏玉言的怒火早已烧到了头顶,她憋红着一张脸,推开沈烨就要同他们去理论,却被一双手有力地按在了怀里。苏玉言转头看向沈烨,她已是气得眼角泛红,泪珠在眼眶里汪着,似是发了狠才忍住没让它们滚落。

    沈烨听了那些话,心里却是平静,只当是在听别人家的闲话。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反复摩挲,笑意清淡,语气轻柔:“我们玉言,不要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难过,他们不配。”

    苏玉言看他这幅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只觉更疼了。“他们编排你的那些话实在是太过分了,你受得住,我可受不住。”说着用力挣扎起来,似乎决意要过去跟他们一吵方休。

    沈烨只稍一用力就框住了她,嘴角溢出一串轻笑:“哈哈哈,编排,是对也不对。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你堵得了他们,也堵不住这天地底下的悠悠众口。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长短。”“你……”苏玉言一时被噎住了,他此刻明明是笑着的,他看着她,坦坦荡荡,望她到眼底。

    “我也不是要和他们辩驳什么,可凡是我遇着了,见一张我就要堵一张。滋要是让我听得着,谁也不能说你一句不好!”

    沈烨笑了笑,眼角有温柔晕染开来,他点了点自己的唇,声音低沉:“好啊,那就先堵了我这张嘴吧。”“你……”苏玉言恼得一拳砸他胸口上:“我在跟你说认真的呢,别想又插科打诨混过去。”“哈哈哈哈!”沈烨禁不住仰头,眉目舒展,笑声爽朗动听。

    原来他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时,竟是这样的生动,目光灼灼,神采飞扬,有着少年的意气,又有着孩子的任性。

    “小二!”“哎,来咯!客官有事儿您吩咐。”沈烨掏出一粒碎银拍在桌上:“后面那桌我请了,别告诉他们。”说完一只手又圈了圈怀里的人。“好勒,知道,您请好儿。”小二抬头觑了他们一眼,痛快地收了银子,跑回堂上。

    “我没骂他们就算好了,你还请他们顿饭做什么,真是怪人。”苏玉言推他一下。

    沈烨笑着捏住她的手:“就当给他们的谢礼,让我一早得了好心情。”“嘁,真是狂。”她抽回手,瘪了瘪嘴:“啧,你快闭上眼先。”沈烨挑眉,一脸玩味:“怎么?”苏玉言一拳捶过去,佯怒道:“别胡思乱想,快闭眼!”“好好好。”沈烨笑着连声应下,慢悠悠闭上眼。

    微风吹动,一股清冽的香萦绕鼻尖。

    沈烨忍不住睁眼,只见苏玉言正捧个小香囊,歪头笑着看他。

    他拿过手上来,颠了颠:“这是什么好东西?”“你闻。”她期待地道。沈烨又凑近嗅了嗅:初闻似檀香浓烈,再闻如雪松清冷,末尾竟又似海棠,芬芳柔和。气味调和得百转千回,沁人心脾,安人神思。

    “好特别的味道。”“那当然了。这个味道是我特意调的,独门秘制,外面买都买不到呢。”沈烨温柔低笑:“可有名字?”苏玉言眨巴眨巴眼,低头替他在腰间别上,慢悠悠道:“似君香。”

    沈烨一愣神,忽而眼中隐隐浮上惊喜:“这个香可是说的我?”

    是了,似君香,名字直白得不费气力,那香的味道描摹得就是沈烨。

    “知道还要问。”说话间又红了脸,起身就要推开他,却听着隔壁桌的话头不知怎地,又兜回来了。

    男子丙:“这世道啊,真是叫人越来越看不懂了,就好比那个沈烨,真真是好人不长久,祸……”

    祸害遗千年。

    末尾几个字,忽地被两只小手掩在了时空之外。

    沈烨双眼微睁,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人,她两只手覆在他的耳上,温温软软,把他隔绝在尘世喧嚣之外。

    一阵风吹动,又摇落了一树梨花,清清灵灵地飘洒。

    她惊喜地笑了,激动地说了句什么,将他两腮轻轻一托,一片蔚蓝撞入他眼里,微微眯了眯眼,梨花满天满地朝他坠来,温柔地吻过他的眉,他的唇,仿佛连鬓边都残余着梨花的清香。这一场盛大的梨花雨擦洗着他,裹挟着他身体里某些陈旧又腐烂的气息,翩然而去。

    风渐止,梨花渐稀落。他收回下巴,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地相交。

    光在她的脸上洒落下阴影,梨花还在肩头飘飘欲坠,她身上春意与雪意交融,有种落雪归大地的宁静,却又笑得比整个春天还要明媚。弯弯的眼清爽明亮,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沉在她的眼湾里,似乎所有的血污、所有的不堪都将在那里洗涤而净,他看到了一个干净的、赤诚的,乃至是近乎□□的自己。

    世人口中的沈烨,污浊恶臭,可她却用味道描摹着他:初识似檀香浓烈,再识如雪松清冷,深知后,却似海棠芬芳柔和。这样美好的味道,她说,是似君香。

    霎那间,内心闪过一道恶念,他告诉自己这是千不该万不该,可那念头一出,便再也扼制不住了。

    她想要他属于他,这辈子彻彻底底,只属于他。

    他倾身凑上去,唇贴在她耳边,呢喃道:“玉言,嫁给我好吗?”

新书推荐: 一肝到底 暖阳中的平凡 寻仙封魔录 浮生镜(又名:原来我才是配角) 帝尊她又又又在追夫[GB] 我在古代当最强武术导员 农学女大古代种棉致富记 因果森林 失忆后我参加恋综 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