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道来客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已是入了秋。

    梓州的秋日同南方不同,明净的天空不见一丝白云,那天湛蓝得直晃人眼,金黄的叶映衬着碧蓝的天,鲜艳明丽,令人心生喜爱。可这北地的秋季也着实干燥得骇人,尤其是刮大风的天气,皮肤皲裂叫人一碰都痛,需得天天往身上摸油膏。

    这种时候苏母总会一边涂抹一边骂骂咧咧,说当初怎地就选了这片地,还是南方的天气舒服。若是从前,苏玉言肯定要上去和苏母顶几句,陈说这里如何如何好的理由,于是两个人又热火朝天的争论不休,菘蓝便夹在中间做和事佬,最后总会由苏父出来主持大局,一锤定音。

    过去的苏家总是这么吵吵闹闹,却又和和美美。

    而今再听着苏母诸如此类的抱怨话,苏玉言却一句也不争辩。她现在同爹娘的话不多,除了日常往来的必要,闲话是一句也没有,不同他们吵也不同他们笑,和菘蓝或许还能热络一些,但也没再说过什么体己话了。

    得空了就去新开的医馆打打下手,更多时候就自己在小院儿里研制各种香,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的眼睛里才会有一闪而过的光亮。至于人生还有什么新的指望吗?她也不知道,从前所有的那些期盼,现在竟好像也不再期盼。似乎只要还待在父母身边,同他们朝夕相处,压在心底的那块儿板子就总也掀不过去。

    苏母总安慰道,至少还是比刚从熹州走那会儿好,话多了些,人也活泛了不少,慢慢来,总会好的。可苏父总觉怅惘,有些东西可能再也无法愈合了。

    正是银杏翻飞的好时节,一位客人的到来,让犹如一潭死水的苏家,重新焕发了生气。

    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正是苏芷的前夫:萧致远。

    萧致远年轻时在苏藿的父亲苏练手下拜师学艺,因天资聪颖加之勤练苦学,后也能独当一面。由于从小和苏芷相伴长大,二人可谓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苏练爱重这个徒弟,也乐得成人之美。

    成亲后二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是段人人都称羡慕的好姻缘。可不过几年时间,由于行医理念不同,两个人逐渐生了嫌隙,常常是争执不下,最后竟闹得和离收场。当时听闻此事的人都大为震惊,这么一对天作之合,怎生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原因就和离了?时人多不解,可苏芷个性一贯强势执拗,自小特立独行惯了,毫不在意世俗眼光,坚持和离。而萧致远亦是个性情中人,合则来不合则去,并无多一句指摘。所以两人也算是好聚好散。

    萧致远为人正派,又是个懂感恩的人,虽与苏芷和离,可和苏家人的交往并未因此断绝。苏练在世时自是时常照拂,即使苏练去世后,与苏藿一家也还常年通着书信。自和离后,萧致远便投身行伍,成了军医。之前他一直在关东一带随军驻扎,此次他由关东启程,一路南下,半个月前苏藿便收到他的来信,说是不日便会途经梓州,前来拜访。

    由于姑姑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和离了,她与萧致远来往并不多,可仅有的几次会面却让她对这个姑父颇有好感。记忆中他是个严肃话少却又体贴细致的人,小时候苏玉言应当是挺喜欢他的。对于这个记忆久远的姑父,苏玉言竟有点期待他的到来。或许日子沉闷久了,总盼望着一些新的波动。

    萧致远是晌午十分到的,正是午饭的点,马车辅一停在院子口,就被苏家人热情地架进了屋子里。

    酒菜摆好,各自入座,苏玉言这才看清这位曾经的姑父,相貌端正,挺拔如松,由于久驻沙场,他的脸已被边关的风吹得粗粝黝黑,岁月的痕迹攀上眼角,却更增加了他的风度。自他进来,爽朗的笑声就未停过。

    真好,这里又重新像个家了,菘蓝想着。

    苏玉言把酒盅摆上,给萧致远和苏父斟酒,苏父拉上萧致远的手,感慨地开口:“致远啊,咱哥俩都多少年没见了?”萧致远哈哈一笑,用手比个一又比个三:“整整一十三年咯。”苏父一听,眼神放空,直喃喃道:“一十三年,一十三年啊……想当年你刚远赴边关时,还是个白面小生哩,你看看你现在。”指了指他的脸,又指指自己的头:“再看看我,也都是添了白头发的人。”“是啊,岁月催人老。”萧致远长叹一口气。

    苏父端起酒杯,举到他面前:“不说了不说了,来,今日我们久别重逢,正是他乡遇故知,一定要喝他个不醉不归!”“好!”萧致远与他碰杯,将酒一饮而尽。

    两个人酒过三巡,话头逐渐又热络起来。

    “致远老弟,你在关东随军驻扎了这么久,这次怎么忽然就往南迁了呢?”“小弟此次前去,是奉朝廷之命支援东南的。”

    苏玉言一听到“东南”这个词,夹菜的手不由一顿,心中一阵波澜起伏,却又不着痕迹地往嘴里送着菜,不显任何异样。

    苏父:“哦?这话怎么说?”萧致远:“老兄你也知道,近年来关东战事平缓,而东南沿海一带却长年饱受倭寇侵扰,迟迟不得根除。最近这段时日,倭寇更是来势汹汹,东南沿海战况吃紧,人手急缺,所以朝廷四处征调军医援助东南抗倭。”“原来如此。”说话间苏父又端起了酒杯:“那我就敬致远弟,一切顺利,早日平安归来。”

    萧致远端着酒杯,笑容却是无奈:“没有什么归不归的,我自和芷儿……直到如今也还是孑然一身,我走到哪里家就是哪里的,没有什么可归之处,谈何归来?”说完和苏父碰一下杯,一饮而尽。

    苏父却沉默地放下酒杯,略感惊讶:“没想到致远兄你也……你是不知,我那个冤家妹妹,一直独居在苞茅山,也没再找人家,好说歹说就是要在那个山里头窝着,你也不知她怎么想的,我都担心她是不是这辈子就要做个老姑子了。既如此,你二人何不干脆……”萧致远立刻抬手,止住了苏父的话头:“霍兄你就莫要再说了,天底下,破镜就没有重圆的道理。感情的事,同旁人是说不清楚的。你看着不甚合适的,人家却兀自恩爱,你以为登对的,日子过起来却是左右手打架。这其中的情由,只有两个人自己知道,和第三个人都是没法儿分说的。”

    苏玉言一听这话,心里更是千回百转,心想这个姑父真是个明白人。苏母见苏玉言被这段话说得心思似是起了波动,立刻举起酒杯:“嗨,不管有没有芷儿这层关系,我们都是你的家人。说是平安归来,一点没说错,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都盼着你平安归来的那一天。”

    萧致远感动得泪水盈了眼眶:“霍兄,嫂嫂,你们的情谊,致远铭记于心。”说完三个人俱是一饮而尽。

    餐桌上是一阵又一阵的觥筹交错,苏父和萧致远愣是把这顿饭从晌午吃到了日入,到了暮色下来,两兄弟竟是勾肩搭背,哭哭啼啼,拍着桌子一下哭一下笑,笑着笑着忽而又举起袖子互相给对方擦起眼泪来。至于嘴里说的什么话,他们自己也记不清楚,旁人更是听不明白。

    由于公务在身,朝廷又是下的急令,萧致远是一刻也不敢多耽搁,只不过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一早,便叫车夫套上马,打点好行装,辞别苏家人继续赶路。

    苏父拉着他一路叮嘱一路话别,迟迟不舍送他上马。菘蓝把苏母打包好的吃食一捆一捆摞上马车,他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揩了揩眼泪,回转身时才发现竟少了一个人。“玉言呢?今日一早就没见她。”“嗨,那个丫头,知道你急着要走,非要给你买那个什么馕饼,说是路上带着吃方便。不知路上又干什么耽搁了,现在还没回。”苏母回道。

    萧致远笑了笑:“既是侄女的一片心意,那我不如再等上一等。”苏父皱着眉摆摆手:“不等她了,小孩子家家的没个成事,你别误了正事。”“呵呵,我记得玉言小时候性子闹,老缠着我要举着她飞高高,好多男子都皮不过她。现在倒是越长大越沉静了,如此也好。”

    苏父苏母神情有一瞬间的落寞,随后打着岔送他上车,又是道了一席珍重的话,方才挥着手,送别了他的马车。马车转过巷子口,清晨的巷道只余哒哒的马蹄声。

    此次一别,不知再见又是何时。山长水阔知何处,今生或有重逢时?

    车夫驾着马车快要行到城门口,却忽地停住了车。“怎么了?”萧致远撩开车帘子,探出身。“萧叔叔!”是苏玉言,她手上环着一大摞馕饼,从馕饼堆里露出个头,笑眼弯弯地看向他。

    “玉言,你怎么在这里?”萧致远赶紧翻身下车,接过她手上摇摇欲坠的馕饼堆。“我出去给你买馕饼,怕赶不及回家送你,想你肯定会打这儿过,就在这儿等着呢。”萧致远感动极了,心想这一家人真是热情。“玉言真是长大了,懂事了。”

    苏玉言背着手,只是嘻嘻笑:“萧叔叔一路走好,那我就不打搅了,别误了你的时辰。”说完做一个万福,模样乖巧温顺。萧致远笑得连连点头:“好好好,那就祝贤侄女,早日得觅良婿,姻缘美满。”苏玉言眼神闪了闪,低下头苦笑着不答话。萧致远只当她是害羞,两人又拜别后便上了马车,车夫打马,驶出城门。

    萧致远轻装简行,一路快马加鞭,不出一日便到了苏桥驿站,刚用过晚饭正准备歇下,却听得外面一阵匆忙的马蹄声,随后响起一阵熟悉的喊叫:“致远兄!致远兄!”

    萧致远心中一惊,赶忙迎出去,却见苏藿从门外走来,汗湿衣衫,发髻散乱,是满身的潦倒,一脸的慌张。

    萧致远吓了一跳,急急地上前:“霍兄,这是怎么回事?”苏藿一把扯过他的衣袖,惶急地问道:“小女可在你处否?”萧致远听他这没头没尾一句话,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霍兄何出此问?我自今早与贤侄女在城门口别过,她交付我一堆馕饼,此后便再没见过啊。”

    苏藿眼神一空,愣愣地放开手,自言自语道:“也是也是,你若知情怎会纵她胡来,是我急糊涂了。”萧致远只是一头雾水:“霍兄,到底怎么回事?”“玉言从昨天早上借口出门买饼,到晌午了还不见回来。菘蓝和她娘现正在城里四处寻她,我猜想她莫不是上了你的马车溜出城了,便星夜赶来寻看。”

    萧致远听后一愣:“霍兄真是关心则乱,她若真要跟我的马车,我还能由着她不成,肯定给你扭送回家了。”“是是是,我就说我急糊涂了。”苏藿急着打断,一边擦汗一边说:“但我家那个姑娘,保不齐她是偷偷上了你的马车,瞒着不让你知道呢。”

    萧致远听了又是一愣,回想起苏玉言那个娴静的模样,只是不信:“不会吧,哪个姑娘家的能有这么大胆,而且我看玉言这个性子,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儿的孩子啊。”

    苏父:“你是不明白……对了,我看到你的马车停在外面,能否容我查看一下?”“哦,哦,当然可以。”话还没落地,就见苏藿咻一下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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