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州危机

    自倭寇发起猛攻后,两军对垒近一月之久,最终以寰军大获全胜,而倭寇败退告终。此时正值新春佳节,全军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他们庆贺着这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并庆幸着自己在战场上得以存活。这个新年,过得既艰难又珍贵。

    既打了胜仗又恰逢春节,可谓双喜临门,军中罕见地给士兵们做了些好鱼好肉,大家吃饱喝足后围坐在篝火边,那些个有点才艺傍身又脸皮厚、好表现的士兵,主动站到中间表演起了节目。演得好的大家就齐声喝彩,演不好的就嘘他下去,哄笑吵闹成一片,煞是热闹。

    苏玉言独自抱膝,窝在一个火盆边取暖。她就这么远远看着,也不过去凑热闹,奇了怪了,她以前可是最爱凑热闹的,什么热闹都爱往跟前凑,苏母拉都拉不住。好久没有听到过这样肆意的欢笑了,原来军营里也有这样烟火气的时刻,她觉得这比她以往看过的任何表演都要动人。

    此时一个小兵站了上去,用方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不知所谓的话,又配合着那夸张的肢体和表情,把战士们逗得前仰后合。他说的是丹州话,苏玉言在丹州待过两年,她一听就听出来了。每去一个地方,别的不说,用当地方言说骂人话她学的最快。只见那小兵嘴里一溜串吐着脏话,那些被骂的人听不懂,却还笑得直捶地。被骂还乐成这样,苏玉言终于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却忽地湿润了。

    钱不离:“阿宇,你怎么了?”

    钱不弃:“阿宇,你没事吧?”

    钱氏兄弟又一左一右在她身边坐下。她摇摇头,赶紧用手指把眼泪往回按。

    曹磊:“阿宇,你怎么看滑稽戏都能哭出来呢。肯定是有了战后创伤,那些场面一下子给你打击太大。不过没关系,之后慢慢会好起来的。这是当军医的必经之路,你那么厉害,肯定可以的。”

    苏玉言只是笑着点点头。

    钱不离:“哎,磊子,我们来玩儿个游戏。”

    钱不弃:“比比谁的嘴皮子反应快。”

    曹磊:“好啊,来呗。”

    钱不离:“从前有座山叫‘我是山’。”

    钱不弃:“山里有座庙叫‘我是庙’。”

    钱不离:“庙里有只猪叫……”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曹磊:“叫‘我是猪!’”

    他抢得急,声又大,说完才反应过来,果然是嘴快过脑子的人。钱氏兄弟笑得乐不可支,这种游戏就他会上当。曹磊往前一扑就要去抓他们,兄弟俩脚底抹油翻身就跑,于是两个跑一个追,可把曹磊累坏了。

    苏玉言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笑了。这一笑,眼里无忧无愁,弯弯的,亮亮的。

    是夜,寂静的夜,篝火烧尽后只余灰烬,哭泣声在营帐里低回起伏。他们的亲人远在家乡,他们的战友埋在了黄土之下,明日之后,又是新的征途,来日,他们自己又将身首何处?

    *

    倭寇战败后,势力大为受挫,整合起剩余力量,自沿海一带撤退。邱将军点兵两万,亲自带兵沿途奔袭。

    隆冬腊月,风严霜重,苏玉言瑟缩在寒风中,同队伍拔营起寨。这下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哥哥了,她想着。这念头却也只是一闪而过,渐渐她适应了自己作为军医的身份,甚至带着一种使命感。她忽然知觉到,她想要留下来,不是只是为了找到哥哥,不只是因为同父母闹别扭不愿归家,更是因为,伙伴们需要她,战士们需要她。

    行军路上的日子,比起在大本营的时候更是苦上加苦。日日风餐露宿,还要时不时地追击倭寇,但这次她却咬着牙,一颗眼泪也没有掉过。她知道,那些战士们更累,平日里不停赶路,还必须随时全副武装迎敌。有时候晚上睡觉都要穿着一身重重的铠甲,不敢脱,就怕倭寇夜晚突袭。

    倭寇一直往南,沿途掠劫村庄,烧杀抢砸,无恶不作。邱将军一路领兵截击,不敢懈怠。

    *

    “这股倭寇势力,行迹蹊跷,本已是战败之部,在我军穷追不舍的情况下,既不撤退重整兵力,又不就地打下驻点,就这么一路被打一路南航,大人不觉得奇怪吗?”沈烨负手而立,身形清修,望着挂在书房的寰国地形图,若有所思地发问。

    袁总督:“这倭寇自海上来,本就是穷壤之地的人想要到沿海的富庶乡刮刮油水,过去那总是抢了就跑,蛮夷之人本就没甚长远之计,掀不起什么太大风浪。沿海一直有邱将军驻守抵御,只要有他在,那就是为我们江夏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邱将军办事,他那是放一万个心。

    看着袁总督那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沈烨笑了笑,他一个转身,坐回椅子上,优雅地架起一只腿,拂了拂衣袍,斜倚靠背,看似慵懒闲适,却又不失气势。

    袁总督眯眼看着他,为官两年,到底多了一些上位者的气场,过去他蛰伏于民间,四处活动游走,整个人张狂放浪得很,在自己手下为幕僚时也偶有不羁之举,倒真有那么些恃才傲物的味道。不过如今,他反是收敛了起来,锋芒不露。可那双沉静的眼睛下,鹰顾狼视,静水深流。

    “或许……”袁总督直起身:“沈参谋另有高见?”

    沈烨:“属下拙见。上月军情来报,说是阆州沿海一带,有一股倭寇势力在周边村镇骚扰不断,大人可还记得否?”

    袁总督:“那是自然,不过这与本次战役有何关系?”

    沈烨:“阆州一带的倭寇,可不止是普通抢掠这么简单,我看他们的攻势,似有占领村庄、夺取土地的企图。”军情送达是要耗费时间的,这会子怕是已经攻下了一些村子。

    若只是要钱倒也罢了,若是想要地……事情恐怕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倭患侵扰江夏多年,始终无法根除,乃至有愈演愈烈之势,但一直以来,倭寇都只图钱财,虽然扰得江夏百姓不得安宁,不过就像一群蚊子,时不时来叮你几口,惹你不痛快,翻不了天。说白了,朝廷派他来,若能肃清倭寇,那自然是大大的功劳一件,若不能,也只是无功无过罢了。可要是丢了土地,那事情就大了。

    袁总督一惊:“你是说,这股南下的倭军是想要同阆州沿海的汇合,以图谋周边的土地?”

    “不止。”沈烨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不止?”袁总督从椅子上坐起,他猜到了沈烨的猜想:“不至于此吧?”

    沈烨嘴角一勾:“倭患为害江夏十年之久,禁而不绝,十年战争,打得人疲惫不堪、军心涣散,居危思安,无心恋战。不少军队军纪散漫,装备颓坏,而我们对倭寇轻视久已,加之沿海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海禁不开,人民苦不堪言,不少人纷纷投敌求生,这更促使倭军不断壮大。”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直直望向袁总督,一字一句道:“袁大人,若是你,在此情势之下,会只甘于继续做一些□□烧的活计嘛?”

    当然不,势力的一步步壮大必然带来野心的一点点膨胀,他们想要从劫财变为略地,从此以后,在寰国的国土上划定出自己的一圈势力范围。

    “可……”袁总督语带犹疑,他不是想不到这种情形,可由于这种可能过于微乎其微和不可实施,他从未认真往这个方向想过。

    袁总督:“就算他们费尽心机攻下地来,有什么用呢?倭国本土离这里远隔重洋,补给线过长,他们没有深广的腹地作为支持,就算暂时打下来地也无法固守,何苦费力不讨好。”所以他始终坚信,倭寇的战略永远只会局限于来了就打,抢了就跑。

    沈烨眼里的笑意更浓了,闪出狼一般狡黠的光:“不知袁大人对倭国本土的情况了解多少。倭国现有两股势力缠斗不下,以滕仁新措为首的太子党和以嘉幕吉雪为首的大臣党。太子党目前在党争中接连受挫,实力疲软。为巩固地位,他们派出军队和海上的盗贼头目联手,在我朝沿海一带劫掠,为国内输送资本,加大在党争中的胜算。而此时倭军队伍不断壮大,甚至有越来越多寰国本地流民加入,他们便意欲建立长期而稳固的资源掠夺地,而阆州……”沈烨顿了顿,终于点到了重点。

    沈烨:“阆州,就是一个绝佳的地点。它面向大海,三面环山,与寰国内陆形成天然的屏障,加之其周边土地广阔富饶,更重要的是,那里可能有银矿。”

    “银矿?”袁总督眼睛瞪得浑圆,这点他倒是真没想到。

    沈烨:“我怀疑,当年那些造私银放到熹州府市面上流通的的匪盗们,就是在阆州附近的山里开的野矿。”

    袁总督:“那倭寇们怎会知道?”

    沈烨:“怕是他们当中有一些人,已经入海为盗了吧。”反正都是一些流离失所的人,只要能发家致富,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什么家国道义,在他们看来,吃不上饭通通都是狗屁。

    袁总督经他这么一说,早已是吓得一身冷汗,越想他心里越慌张。沈烨:“相信袁大人心中自有计较,事不宜迟,大人还请早做打算。”

    沈烨从书房出来,从容不迫地挥着扇子,离开了袁总督,他又不禁露出了点往日的疏狂。经过庭院时,不出意料,有人在等他。他嗤笑一声,缓步上前。

    “有劳袁小姐久候,沈某不胜惶恐。”袁亭亭回过身,杏眼圆睁瞪着他:“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在自家院子里纳凉,偏你跑过来在这里自作多情!”沈烨低头轻笑,背过手摇着扇子,一步一步拾级而下:“袁小姐教训的是。”

    本无意再同她斗嘴,想越过径直离开,袁亭亭似是来了劲儿,却不罢休:“哼,你可不就是惯会自作多情么,否则你欢欢喜喜要迎娶的新娘子,怎得咻一下,就跑不见了呢。你当人家真钟意你呢,其实不过就是耍着你取乐罢了。”说着竟拈住帕子捂嘴直笑:“呵呵,你呀,就是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

    沈烨眼眸一暗,拳头紧握,太阳穴上青筋猛跳。忽然,他松了松手,转身用小臂勾住她细白的颈子,低头贴近她的鼻息,嘴角一弯,容色妖冶,摄人心魄:“如此实在可惜,早知当初我就该从了亭亭小姐的求欢,成此佳偶良配。我们一个贱,一个坏,真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就莫要再去祸害他人了。”

    “你……你……衣冠禽兽!”她气得发颤,沈烨冷笑一声,放开手,头也不回地拂衣而去。

    燕国公府门口,门楣上挂着的一对兔子灯笼格外亮眼,他立在寒风中,发了许久的呆。

    或许他等的那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出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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