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马车到了孙府门口，还没停稳他就跳下车，敲开孙府的大门。

    门房将沈烨引进前厅：“我家老爷这几日上宣天府公干去了，我刚问了夫人，她说沈夫人确实还在她屋里呢，请您在这儿候着，她随后就来。”“多谢。”下人给他上了杯茶，弓着身退下去。沈烨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却又忍不住起身踱步。

    “烨郎！”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他转过身，月牙儿一个没拉住，她就已经扑到自己怀里来：“你怎么来了！”

    沈烨揽住她的肩，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看她那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总算是舒了口气，抬手在她头上一个爆扣：“你还好意思说，都是来赴约的，别人早早就回家了，你倒好，勾留到现在还不回。”

    “我不都托人跟奶奶带信儿了嘛，我看熙儿实在是可爱，就想着多玩儿……”她忽而顿住了，吐了吐舌头，慢悠悠道：“我是说…想陪他多玩儿一会儿嘛。”

    月牙儿在一旁直抿嘴笑，沈烨也被她气笑了，拧了拧她的脸：“这么喜欢玩儿，回头自己生一个，想玩儿多久都可以。”苏玉言小脸一红，翻他一个白眼：“嘁，那我不得被烦死。”

    两个人正笑闹着，沈烨一个抬头，这才注意到在偏门旁站着的人。

    袁亭亭感受到他的目光，由万玲扶着走进厅堂，远远地，隔着好几丈就站住了，大半个人都掩在阴影里。已出嫁的妇人同外男见面要很注意避嫌，若不是中间借着一个苏玉言，怕是这辈子也难再见他一面吧。

    大堂的烛光掩映着他的脸，神清骨秀，芝兰玉树，比过往又多了些稳重，竟是更像当年叫她一见误终生时的姬明的气质了。回想起过往种种，她不禁苦笑，原来没有嫁到自己爱慕的人，也可以嫁到对的人。这一笑，彻底同过去和解。

    “见过孙夫人。”沈烨朝她俯身作揖，声音清冷，刻意疏离。

    袁亭亭回个万福，笑着道：“瞧把沈大人紧张的，你这么大个娘子，我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夫人说笑了。拙荆生性愚顽，在下恐她冲撞了夫人。若有得罪之处，我在这里代她向夫人赔个不是。”沈烨不知袁亭亭对苏玉言是个什么态度，但是过去她极端的做法到现在仍让他心存提防。

    “哪里的话，熙儿很喜欢她，有空的话还请玉言妹妹多过来走动走动，也好替我解解乏。”

    “多谢夫人抬爱。”他行个礼，牵起苏玉言手：“那我们就不叨扰了，告辞。”袁亭亭和苏玉言互相行个万福，就此道别。

    待他们走远了，她方才走上前来，倚着门槛，目送他远去。

    “哇！今晚的月色好美啊！”一出孙府大门，苏玉言就被头顶的月光吸引，她跳到月光中，张开手不住地感叹。今晚的月光确实亮，如银瀑般流泻而下，整条街道似浸在水中，清明透亮，却又笼着一层朦胧，真是如梦似幻。

    沈烨把她往马车上带，她却忽地甩开他手，兴奋道：“今晚我们走回去吧，若是坐马车岂不可惜了这月色。”沈烨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满是期待，委实说不出一个不字。

    月牙儿稀里糊涂地坐上了车，爷和夫人却跟在马车后面走，真是又荒谬又好笑。若她此时再回头看，还有那更好笑的：苏玉言不知什么时候攀到了沈烨背上，沈烨就这么背着她，月光下负重前行。

    说好的两个人一起走路回家，可马车刚一跑远，苏玉言就嚷嚷着喊累，抱着沈烨的胳膊非要让他背。

    “知道累还不坐马车！”

    “可是我也想赏月光嘛。所以你背着我回家，这样我既不累了，还可以在月光中漫步，一举两得啊！”她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毫不避讳地把她的如意算盘啪啪打给他听。

    沈烨是又气又笑，那能怎么办呢，这么赖皮的媳妇还不是自己求着娶回来的。他背过去，缓缓蹲下身，苏玉言咧开嘴笑，跳上去，脸埋在他的脖子里来回蹭着，两只小脚甩啊甩的，真是高兴得得意忘形了。

    沈烨抽出一只手拍在她屁股上：“你给我老实点，再乱动看我不把你摔地上。”

    “哦。”她闷笑着回应，忍住不动，可没走几步，两只小脚又蠢蠢欲动起来。沈烨无奈地笑了笑，只想着晚上回去要如何跟她讨回来才好。

    夜晚的街道人并不多，偶尔遇上的行人无不朝他们投去惊异的目光，两个人都浑不在意，沈烨背着她慢慢前行，苏玉言在他背后叽叽又呱呱，分享起今天在孙府的种种见闻，沈烨光是听着声音都能想象到她眉飞色舞的表情。

    忽然，苏玉言停住了，急急地拍他的肩：“对了，烨郎，有个事情我想跟你说。”“嗯，你说。”她又拍拍他，敛声道：“你先放我下来。”

    沈烨顿了顿，手一松，人就从他身上滑下来。“怎么了？到底什么事？”她忽然一下子这么郑重其事，弄得沈烨心下不安。

    苏玉言看着他，斟酌着开口：“就是……我想……我可不可以回同和堂继续帮忙，我想在那里设个案桌，专门替那些……那些……怎么说呢……”她面带纠结，沈烨疑惑地皱眉，偏头看向她，就瞧她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就是……我想专替女人治病，已经成婚的那些女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沈烨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要去替人接生？你是不是在军营里被邱将军夸昏了头，还真想着做个接生婆了？”

    “什么跟什么呀！”苏玉言只觉得自己在鸡同鸭讲，她急得一跺脚：“女人除了会生孩子，那里也会生病的！”

    沈烨怔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哦……是吗？”苏玉言白他一眼：“你当然不懂了。我是今日去了孙府才发现，原来连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们都很是困扰，何况那些普通人家的妇女，更是求助无门。”

    以前做姑娘的时候，没有这方面的概念，现在成了婚，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女人备受困扰。这些贵妇人尚且如此求医问药，那寻常百姓家的女人，或许这辈子都将就着糊弄过去吧。

    “所以……我就想设个点，专门替她们诊治。”她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地抬眉，试探着去看他表情。沈烨负着手，侧过身去，眉头皱得更紧了，望着地面若有所思。

    苏玉言心如擂鼓，咬着嘴看向他，每多一秒沉默就让她的心又多一分紧张。

    她知道自己提的这个要求很过分，哪有官家娘子整日里出去抛头露面做事情的，而且还是这种难于启齿之事，站在沈烨的角度想想，这事儿说什么也很难接受。

    可她实在是太想做成这件事了，今日种种着实令她感触颇深。她是见识过战场厮杀的，还同为国献身的战士们浴血奋战过，若是现今让她在国公府里做个只谈风花雪月的贵太太，往后这日子，想想她都难受。所以还是开口，想要同他争取一下。

    她凭借的是什么呢？自己和他的家世差距如此之大，她可不比袁亭亭有那样深厚的家底撑腰，在夫家也能横着走。但她还敢整天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无非就是仗着他的喜欢罢了。自己怎么就能这么笃定，仿佛吃定了他一般。

    “这件事，你就非做不可吗？”沈烨幽幽地开口，面色颇为不豫。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道：“烨郎，我是很认真地在想这个事，绝不是一时兴起。我知道你会有点难以接受，可……可我真的觉得我能做的还有更多。我不想每天就拘在一个园子里，同夫人小姐们喝喝茶，赏赏花，聊些有的没的。从小我就跟着爹爹走南闯北，甚至直面过战场的残酷，我见识过外面的天地，我知道那有多广阔，我也知道，在那里我也可以一展本领的。”

    沈烨还是紧锁眉头，不发一语。

    苏玉言见他似不抗拒，赶紧趁势而上：“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我，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能帮更多的妇女减少一点痛苦，那么每天我都会不断地在心里对自己默念，苏玉言，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说着说着竟真竖起个大拇指，笑得一脸灿烂。月光洒落在她脸上，把所有的光辉都赋予了那双眼睛。

    沈烨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耳垂，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俯身向前，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苏玉言愣住了，她听到他嘴角漏出一声轻叹。

    “去吧，去做你认为真正值得的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苏玉言惊得张大嘴，两只脚在地上直扑棱，明明是笑着的，眼泪却唰一下掉了出来。她扑到他怀里，绷不住哭出了声：“谢谢你……烨郎，真的……谢谢你……”

    沈烨无奈地拍抚她的肩：“小笨猫。”

    她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这样……是不是真的很自私。”

    沈烨哼笑一声：“嗯，你说呢？”

    看她一瘪嘴，又是一副要哭的架势，赶紧捏住她的脸，挑眉道：“不过刚巧，你嫁的人是我沈烨。我自幼遭人白眼，习惯了被人戳脊梁骨，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开心。”

    苏玉言憋不住了，哇一声哭出来，又重新扑回他怀里，眼泪鼻涕全蹭到他衣襟上，嗷嗷不止。沈烨这下是真想把她丢出去了，拎着她的脖子，把她脸拿出来：“哭够了没啊，快走了，小花猫。”“嗯！”她哭唧唧地点点头。

    月光清澈，两个人并肩牵手，缓缓前行。

    “烨郎，我要修正一下我之前说的话。”

    “嗯？”

    她笑了笑：“我觉得啊，我快赶上我娘成为天底下的最幸福的女人了。”

    快赶上？哼，沈烨冷笑一声，臭丫头，可真是会得寸进尺。他大手往她腰上一捞，轻巧巧扛到了肩上，苏玉言猛地头朝下，吓得拼命捶他肩：“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我在努力赶上你爹，你不是走累了吗？在我肩上歇会儿吧。”

    “哎哎哎，不是，这样子我都要脑充血了……”

    今晚的月光真美啊，不信你抬头看。啊，现在再也抬不起头了！后悔，早知道就坐马车回家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