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否

    新婚一过,沈烨就忙得快要飞起来。前些日子因为张罗成亲的事,案牍早已堆积如山,再加之倭寇招安一事一直没什么进展,袁总督又对此大为重视,一想起这个,心上就跟压了块石板,沉得人喘不过气。

    “咚咚”,有人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

    周管家推开门,弓着身子道:“爷,今儿早上来了一封信。”离哥将信接过来,递给沈烨,周管家又打了个弓,适时地退出去。沈烨接过信,拆开来,飘逸娟秀的字迹,又多了几分苍劲与洒脱,他舒眉一笑,颇有几分自得,不愧是他当年手把手教出来的。

    “好!”他看完信,激动得往桌上一拍,揽起袖子,提笔铺纸:“离哥,研墨!”他奋笔疾书,笔走龙蛇,一挥而就,捏起纸的两角,递给离哥:“命人将这个送到总督府上,立刻!”“是!”离哥捧着纸,转身出了书房门。

    沈烨站在窗户边,迎风而立,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笑意深邃。

    看刚刚的信,王洋态度很是谨慎,但字里行间他露出点口风,是有意愿同官府谈判的,这下便好!袁总督派去的人已经接上了王洋的儿子,掐指一算,应该就在几日便会抵达熹州。等他儿子一来,就可以正式和王洋谈判。失联多年的儿子重新唤他爹,就算是王洋这么个江洋大盗,怕也很难不动容吧。

    当夜,袁总督的信儿就传回了书房,沈烨看过后心下了然,伏案疾驰,夜间又飞出去一只信鸽。斡旋招安一事这么久,总算得了个好消息,他喜上心头,转头一看更漏,才发觉竟已过夤时。今日弄得这样晚,那丫头怕是早就歇下了。

    轻手轻脚回到房间,却看到苏玉言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手上还卧倒着一支笔,桌上纸墨乱成一团。

    他笑了笑,走上前,云雀正好从净室出来,放下帘子道:“爷,热水已经备好了”“嗯。”他抽出一张纸,云雀笑着道:“夫人今天从老太君那儿揽了抄佛经的活儿,干了一晚上呢,把自己写困了,趴着就睡,我也不敢吵醒她。”他点点头,放下纸,将轻轻她抱回床上。

    苏玉言被这一动静闹醒,在床上揉着眼睛翻个身,迷迷瞪瞪抬起头,看着是他,又撑着床沿儿晕晕乎乎坐起来:“烨郎,你回来了。”

    “嗯。”沈烨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快睡吧,我去洗漱一下就来。”

    她甩甩头,怔愣了一下,方才想起什么来:“对了,有个事儿一直想问你。”“怎么了?”沈烨在她旁边坐下。“今儿早上,我收到一封请柬,是……袁亭亭托人送过来的。她儿子过几日办满月酒,也邀我去呢。我这才知道,她竟都做了娘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她不由感叹到。

    想起最后一次见袁亭亭,还是因为船上被陷害一事同她决裂。两个人最后闹成这样,她竟还邀请自己去她儿子的满月酒,不知又存的什么心思。苏玉言对袁亭亭谈不上恨,但也没有过多的好感,这样子的人,她是不愿意同她过多来往的。

    如今的袁亭亭风光正盛,是熹州所有女眷争相巴结的对象。

    她本就贵为总督之女,如今又嫁到了雩东孙氏,那可是真正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丈夫孙铎现任两江地区盐运司使,圣眷正浓,前途光明。如今她又替孙氏诞下一名嫡长子,正是尊贵无限,风光无两,熹州的小姐夫人们恨不能团在她身边,个个盼着能成为她的闺中密友。

    高门女眷们之间的交往没有那么简单,闺中交际是男人们权力争锋的余波。那些个有眼色、能识人、会来事儿的夫人,将后院的关系打点好了,可以成为丈夫在官场的一道助力。袁亭亭如今,便是熹州府“女眷必争之人”。

    袁亭亭的请柬令她很是苦恼,这去吧……自己心里不痛快,不去吧……这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涉及到国公府和孙府的交往。所以她到底还是得去。可沈烨究竟是如何想的?他希望自己维护好和袁亭亭的关系吗?这点人情她还是要通的,便特意来问他。

    沈烨沉思了一下,笑着道:“去吧,就当去玩儿一玩儿,别想那么多。你高兴同谁亲近就同谁亲近,不愿搭理的人也无需假装亲热,不需要顾忌这些。我只希望你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天塌了,还有我顶着呢。”

    苏玉言眼睛一亮,感动得眼冒泪花,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一顿乱亲:“烨郎,你太好了,我最最最爱你了!”

    有了沈烨的首肯,这下她来孙府可就放松多了,她本着和袁亭亭客客气气的原则,也不惹恼她也不奉承她,安心当个小透明便好。

    到了满月酒的日子,苏玉言带上礼物,携月牙儿来孙府赴宴。

    门房引着苏玉言进到园林里来,树叶扶苏,假山嶙峋,池子中间有一水榭,绮罗香风,笑声盈盈,一派旖旎风光。袁亭亭果然如众星捧月,端坐其中,夫人小姐们紧紧环绕在她身边,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将她逗得笑声频仍。

    只见她斜倚栏干,肤色雪白,面色红润,头上盘着一个百合髻,珠翠满头,步摇轻垂。一眼望去,比做姑娘时丰腴了不少,两只胸脯高高的,腰上鼓着一圈肉。

    可那气色却是真好,之前看她总是面色苍白,如今白里透粉,粉里透光,看来她这日子过得很是滋润。也是,她这样出身的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个赢家,能吃什么苦头呢?

    下人将苏玉言引上水榭,袁亭亭见是她来了,状若惊喜,立刻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跟众姐妹介绍。众人听着她就是沈烨的新婚妻子,一个个表情都微妙了起来,纷纷好奇地上下打量。苏玉言没去理会,默默挑了个角落的位置,趴在栏杆上,欣赏着园林的景致。

    风一过,满池的荷叶翩跹起舞,碧波翻涌,耳边又吹来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

    “哎,上次你说的那个‘如意膏’是怎么配来着,这段时日我那下面……也总是痒得很。”

    “这是我奶妈给我的方子,一会儿我写给你。”

    “那可太好了,我就先谢过林姐姐了。”

    “客气什么。不过那方面的事儿,最好还是有人给你瞧瞧才好对症下药,我那奶妈就很通这个,赶明儿我让她给你看看。”

    “哎!谢谢林姐姐!这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没事儿,都应该的,这种事儿咱姐妹间就得多帮衬……”

    旁边两个小姐妹的私房话,苏玉言一字一句听了个干净,她转了转身,朝那个求药的夫人试探着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来帮你看看吧。”

    听她这么一说,两个人都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你胡说什么呢。那里……也是你能乱看的!”

    苏玉言没料到她会如此激动,还没反应过来,袁亭亭闻着这边的动静,赶忙来打圆场:“郭姐姐你别生气,玉言也是好心嘛。她呀……哎,小门小户的女儿出身,多少有点不懂规矩,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苏玉言垂下头,无奈地舒了口气,这才明白约莫真是说错话了,自己现在身份不同,那些高门贵女哪里就能敞开给她看,这以后见面尴尬不尴尬。

    “这位姐姐,很抱歉,方才不是有意的。我见识短,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莫要同我见怪。”

    那位郭姐姐听后,斜着眼瞧她:“你就是燕国公府的新夫人?”“嗯。”“难怪……”她撇一撇嘴,没再说什么了。苏玉言却觉得心中一刺,抿了抿嘴,终究还是忍住了。

    “好了好了,都是姐姐妹妹们的,别伤了和气。万铃。”袁亭亭偏头唤道。“夫人。”万铃走上前,行个万福。“去让奶妈把熙儿抱来,今儿个他才是主角,各位姨妈们都想瞧瞧他呢。”“是!”万铃脆生生应下,立刻转身往房间里去。

    不一会儿功夫,她就抱着娃娃小心翼翼地从园林里走来,奶妈跟在后面,几个人上到水榭,将孩子送到他娘怀里。

    “噢呦,我们熙儿真乖,来,快让娘亲香一个。”袁亭亭伸手接过来,嘴里一边哄着,笑意温柔,俯下头用鼻尖轻点他的额头,弯着眼看着他,眼神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苏玉言看得晃了晃神,心道,真好,这样子真好。

    众姐妹立刻一拥而上,弯着腰探头往襁褓里瞧,这个夸完五官,那个夸气质,甚至还有那夸聪慧的,一群人在那里咳金嗽玉,好词轮番上阵,把个袁亭亭乐得喜笑颜开。

    “袁妹妹,能让我抱抱他吗?”那个被唤作郭姐姐的夫人开口道。袁亭亭点了点头,朝她抻开手,她立刻俯下身,慢慢接到怀里来。谁知刚一接过来,那娃娃就哭闹起来,哇哇大叫,把她弄得不知所措,哄也哄不好,连忙就要塞回他娘手里。

    众姐妹在一旁一阵哄笑:“果然,娃娃还是认他娘。”袁亭亭笑着接回来,对着怀中的宝贝嗔怪:“天生的磨人精,就会赖着你娘。”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气氛热烈间,她暼到在角落里坐着的苏玉言,正扯着脖子往这边探,立刻朝她招了招手:“玉言,快过来。你要抱抱他吗?”

    苏玉言愣了愣,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过来。

    她局促地站起身,僵笑道:“好,好呀。”话说间已经迈着步子过来,弯腰从她手里接过孩子,等那娃娃安安稳稳落到手臂里,方才长吐一口气,低着头,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大红锦缎的襁褓里白嫩嫩一只奶团子,小眼轻轻闭着,小嘴嘟囔囔的,小脸还皱巴巴的拧着,抱在手中绵软无骨,浑身散发着清淡的奶香,实在是可爱极了。

    苏玉言看着看着,不由得笑开了,襁褓里的小人砸吧砸吧嘴,又挪了挪头,似是睡得更香了。“嗨呀,沈夫人,看来小少爷跟你很是投缘啊。平常他认生得很,陌生人一抱就又哭又闹的,没想到到了你这儿表现这么好呢。”万玲手一拍,乐道。苏玉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看向怀里的奶团子,心里越发柔软起来。

    沈烨这几日是太忙了,连晚膳都顾不上回家吃,今日又是过了酉时才回府。一踏进门就觉出不对劲来,怎么府里今日如此沉寂?

    “爷,您回来了?”云雀赶紧上来招呼。

    “夫人呢?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歇下了?”他一边往绿漪园走,一边问道。

    “今日不是盐运司孙大人的儿子办满月酒嘛,夫人一早就带着月牙儿出门了,下午托人带口信回来,说是要留在那儿用晚膳,估计现在还勾留在那儿呢……”

    “你说什么?!”沈烨猛地顿住脚,转过身:“夫人今日赴约,到现在还没回?”

    “是……是啊……”云雀吓得点点头:“可能她和孙夫人姐妹两个投缘,多说了一会儿子话……要不……我现在就差人去催……”

    “不必了!”沈烨掉转头,急匆匆往门外走:“离哥,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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