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传书

    灯火初上,暮色将近,街市上渐渐热闹起来,许多摊贩沿街一字摆开,卖杂货的、写字画的、吹糖人的还有那玩儿杂耍的……真是各出奇招,令小净方眼花缭乱。

    他自幼便藏匿于寺庙和乡野,从未见识过这种街市繁华。他一头钻进来,简直玩儿疯了,见到什么新鲜东西都要买,见到什么表演都要拍手叫好。

    他在前面窜,苏玉言和菘蓝就在后面赶,倒是也不担心他走丢——周围全都是沈烨安插的便衣侍卫,混在人群里一路跟随。就是怕小祖宗又看上什么东西急着要,这不,苏家姐弟俩四只手,全拿满了东西,什么咬了一半的糖葫芦、吃了两口的桂花糕,还有那照着他的模子捏出来的泥人……

    “言姐姐,快叫他消停会儿吧,我这手都要断了,实在是拿不了了。”菘蓝苦着个脸,抱怨道。

    苏玉言笑了笑,朝着前面上蹿下跳的小人喊一声:“净方!”他回过头,大大的眼睛一脸疑惑。“快过来。”

    “哦。”他迈着两条小短腿,三俩下就蹦回来,肉乎乎的脸上一脑袋汗:“哥哥姐姐,怎么了?”

    苏玉言蹲下身,举起两只手:“瞧瞧,你言姐姐可是长不出第三只手了。逛够了没?姐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眼睛一亮,蹭一下跳起来:“真的呀!好好好!”菘蓝垂着头,心里头直哀嚎。

    知玉河,明月湖,湖边人头攒动,声影交织;湖中灯火辉映,星河斑驳,湖上万灯齐飞,火光跃动。湖水与天空互为照映,上下一片灯火相连。湖中的灯缓缓下沉,空中的灯飘飘上升,让人不知心向何方,却恍若身在此处,便是天上人间。

    “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净方抬头望天,眼神随着灯火飘忽,口中不住地喃喃道,看得如痴如醉。

    苏玉言瞧他这样,不由笑了笑:“今日是九月十五,每年这个时候熹州人都会来湖边放飞孔明灯,企望自己的心愿能够上达天听,以期神明保佑。”她一边说,一边和菘蓝打开一个孔明灯。净方看着灯,呆呆地不知想些什么。

    “来吧。”苏玉言将灯递到他脸旁:“你来点灯,我们一起放飞它,让它把你的心愿带给天上的神明。”

    菘蓝往他手里塞了盒火柴,两个人捏住灯的四个角,浮在他面前。净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火柴盒,缓缓拿出一根火柴,擦燃,递到灯芯边。

    “着了着了,灯亮起来了!哦,鼓起来了鼓起来了!”这下到轮到菘蓝大呼小叫了。

    净方却面色平静,同他们托着灯,送它缓缓上升,随后彻底放开手,看着它混入万千灯火之中。他闭上眼,双手合十,诚挚地祈愿。待他睁开眼,灯已往天空越去越远,越去越远,最终消失在了夜色中,难觅踪影。

    苏玉言蹲下身,拍拍他的头,陪他遥望天空的方向,静默无言。

    净方同意给他爹写信了。

    经过近一个月的软磨硬泡,他终于点头了。他在信里说的话不多,字也写得歪歪扭扭,他说寺庙的小伙伴们都待他很好,他说他在熹州玩儿得很开心,可就是没有说想他,没有说想见他。

    “为什么不告诉爹爹你想他了?”苏玉言看过信,笑着问他。

    净方板起个小脸:“我不想他。”

    “哦,这样啊……”撒谎,别扭,口是心非,苏玉言暗笑。

    “比起想见他,我还是更想他能保住命。”净方严肃地道,忽然又冷冷加上一句:“虽然也就是烂命一条。”

    苏玉言愣住了,她看着他冷峻的面庞,明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有着说不出的沉重。

    他偏过头,看着苏玉言,认真地道:“言姐姐,我现在给我爹写了信了,你以后还会来陪我玩儿吗?”

    苏玉言心猛地一颤,心里头就跟打翻了调料瓶一般,五味杂陈。半晌,她扯出一个笑:“当然了,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

    沈烨这几日心情大好,招安倭寇的事宜又往前顺利推进了一大步,袁总督也是喜不自胜。

    “好好好!这个事办得漂亮!”袁府书房,袁总督拍手称好,甚为满意。

    “王洋那头是如何回复的?你那个老相好……”

    “袁大人,是故交。”他纠正道,袁总督微妙地笑了笑,立刻改口道:“对,是你那个……故交,她可有回信否?”沈烨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这是昨日收到的加急信件,大人请过目。”

    袁总督赶忙接过来,拆开信封速速浏览,随后将信往桌上一拍,拧笑道:“哼,这个王洋,还真是狡猾,自己不敢亲自过来,就先派一个小弟过来探探风头。”

    “王洋虽穷凶极恶,又大字不识几个,但为人非常之小心谨慎。能够把寰国东南海防搅起风浪的人……”

    沈烨笑了笑,点点自己的头:“这里,可不简单。”

    王洋本是草莽出身,被迫出海为盗维持生计,后竟混得风生水起,几乎创立起一个小小海上帝国,不可谓不厉害,也不可能不精明,要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同他交锋并不是那么轻易的事。

    若不是因着沈烨的机缘,想要同他们搭上线都难说。王洋显然对于他们还并不十分信任,先派了手底下一个亲信过来,试探试探官府的态度。

    “他倒也真沉得住得气,一点也不急着见儿子。”袁总督冷笑,随后问道:“那他派来的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是王洋那儿管事的二把手,很得他信任。”他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也正是我那位故交的丈夫。”

    袁总督一听,愣住了,随后抚掌大笑:“哈哈哈!这个王洋,可是真贼,脑子也贼心也贼。”怪不得那么不好对付。

    “他派来的人什么时候到?”

    “约莫十日之后。”

    “好!到时候他过来了,务必好生招待。”

    “属下明白。”

    “对了。”袁总督想了想,接着道:“记得带他来见我,我要亲自和他谈。”

    和王洋终于进展到了谈判阶段,只待他派来的人抵达熹州,一切便都好说了。苏玉言听说王洋有了回音,也很是关切:“他爹打算怎么办?”

    “派了个人过来,代他同我们商谈,不出几日应该就到了。”

    “哦。”她听后点了点头,默不作声。沈烨瞧出她有点低落,笑着捏捏她的脸:“他不是不想见儿子,只是他这个身份,刀尖舔血,万事都小心为上。儿子嘛,不急在这一时,时机到了总会有见面的时候。”

    “我知道,这些我都明白。”她长叹一口气:“只是可怜净方,还这么小,没过过什么安生日子,如今还要被卷进这场纷争……”

    “玉言,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他顿了顿,说不下去了。苏玉言知他想起来什么,握住他的手,沈烨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就看上天如何度化他。”

    苏玉言默默不语,随后抬头,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轻快:“那我想趁他还在,多陪陪他。过几日邀他来府里玩玩儿可好?”她歪头看着他,笑眼清澈,纯粹又明媚。

    沈烨望着她,心中道声不妙,就怕这丫头又同情心泛滥了。他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好。”

    沈烨对于这一声点头称好,不能说是不后悔的。

    这日他下了公干,迫不及待就要往家去,一想到她就在家里等着自己,咯吱咯吱不知又为什么事情可乐着,心里就像填满了棉花,满满的,软软的。待他敲开府门,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哇!哇!厉害!这个抛得高……嘿,接得还准!”

    苏玉言在一边大惊小怪地叫唤着,十分敬业地搞气氛,净方被鼓舞得更是得意洋洋了,越发带劲儿地抛起来。箜竹在空中旋了几个圈,又掉回来被稳稳接住,技术确实漂亮,引得一旁的小妹妹沈安然不停拍手叫好:“漂亮!甩得真漂亮!”

    “五、六、七……”沈安意却在一边专注地数着数,眼神一刻也不敢松懈。沈安心最娴静,手卷着书,坐在石桌边,时而笑着拍两下手,以示配合。

    忽然,他眼角瞥到门口的人,一个不当心,手一脱力,那箜竹竟没接住,落在地上,滚出去好几丈远。“嗳……”众姐妹发出一声遗憾的慨叹。差点就破了今日最高记录了,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沈烨冷笑一声,甩了甩衣袖,踱步而来。

    几个妹妹看着是他,立刻退后几步围成一团,不敢再做声。

    净方看着他来了,竟是前所未有的热情,赶忙迎上去,抬头眼巴巴望着他:“叔叔,我爹爹有消息了吗?”

    沈烨脸色唰地一黑,蹲下身,下巴往苏玉言处抬了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叫她什么?”

    净方转过头,看了眼苏玉言,又回过身乖巧地道:“言姐姐啊。”沈烨咬着牙:“那你叫我什么?”

    他一双大眼睛扑灵扑灵的,满脸的天真无邪:“叔叔啊。”

    “噗嗤。”后面一群姐妹抱成一团,憋不住笑出了声。沈烨抬眸,一道目光冷冷飞过去,几个妹妹们赶紧别过头,互相搀着,肩膀还止不住地抖。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你叫她言姐姐,称我为叔叔?”

    净方歪着头,理所当然道:“对啊,你比言姐姐大上六七岁呢,老她这么多,我可不得叫你叔叔。”

    “噗哈哈哈!啊哈哈哈!”苏玉言实在撑不住了,笑得捂着肚子蹲下身,几个妹妹见苏玉言起了这个头,也不装了,帕子挡住脸,轻笑出声。

    沈烨只觉轰地一声,全身血液一下子冲到脑门里,气死我了!

    他眯着眼睛怒视他,眼前的小孩儿圆头圆脑的,抬头看着自己,一双大眼睛盛满了天真。

    用最无辜的表情说着最诛心的话,哼,真不愧是王洋那家伙的坏种。

    “你还真是,颇有乃父风范啊……”他咬牙切齿,净方一听他提到自己爹,赶忙来神了:“我爹怎么了?他说什么了吗?”

    “哼。”他冷笑一声,从衣袖里缓缓掏出一封信,高举手中,幽幽道:“想要看信,先叫人。”净方立刻一蹦三尺高,笑得眼睛眯起,朝着沈烨甜甜道:“哥哥,好哥哥,快把信给我吧!”这个小家伙,真是会见风使舵,只怕日后比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烨放下手,净方跳起来接过信,连声道:“谢谢沈叔叔!”说完脚一蹬,蹿到苏玉言身后躲起来。

    “哈哈哈哈!”这下子,妹妹们的嘲笑声是冲天响了。

    “臭小子!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打死你!”沈烨这辈子从没被个黄口小儿如此捉弄,他气得涨红着脸就要把他撸出来,苏玉言却像母鸡护崽一般,张开手把他挡在身后,一边劝还一边笑:“行了行了,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幼稚鬼。”

    “我?!我……”沈烨指着自己的鼻子,噎得说不出话来,他那表情,既气闷还有点委屈,真是前所未见,竟叫人瞧出了几分可爱。

    苏玉言更可乐了,拍一下他肩,忍俊不禁道:“你搭理他做什么,你越跳脚他就越来劲儿。平常这么聪明一人,现在倒来犯傻。”

    净方从后面探出头,朝他吐了吐舌头,沈烨指着他,厉声道:“快点送他走!现在!立刻!马上!”

    苏玉言派人把净方送回了他的小院子,净方得了他爹爹的信,也懒得再去气沈烨,高兴得屁颠屁颠回家看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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