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弄人

    夜晚,绿漪园中静谧无声。清风乱入抚花枝,鲤鱼摆尾惊涟漪。这样的夜,这样的景,这样的心境,人生最美好的样子,不过此刻。心,一片安宁。

    沈烨从净室沐浴完出来,长身玉立,清修雅静,四下环绕,却不见她踪影。

    “吱呀”一声,门开了,苏玉言手持托盘推门而入:“洗好了?快来喝碗红豆薏米水,祛湿降燥的。沈叔叔。”最后三个字她咬得格外重。

    沈烨眼一眯,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转眼间,人已经坐到了他腿上。“叫我什么?”手在她腰上重重一掐,苏玉言笑得直躲:“哈哈……痒……放开我……”“再说一遍?”“相公……是相公……”她惊笑,搂住他的脖子,脸埋到他脖颈间,轻嗅着他身上沐浴后的清香。

    沈烨停住了手,她的气息在耳边游走,又热又麻,馨香盈鼻。他扶住她的腰,身上的人儿整个软下来,只听到她在耳边低声呢喃:“相公……”沈烨早已心猿意马,一个打横将她抱起,人已经到了床上。腰带轻解,腰肢轻摆,低吟浅唱,水波翻涌。

    又是一夜,花承雨露,鱼水相欢。

    苏玉言今日被折腾得狠了,两个人早早就熄灯歇下。她天生心火旺盛,容易燥热,现在又是两个人共枕一被,夜晚睡觉不安生,常常是一觉醒来被子就已被她踹到腰下。沈烨总要钳住她的双脚,才好让她消停点。今夜不知怎的,她翻来覆去,心下躁动,总也睡不好。好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梦里山河倒转,光怪陆离,天旋地裂,海浪吞日……

    “不好了!爷!大事不好了!”

    睡梦里,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身旁的人倏一下坐起身,大衣往身上一披,哐一声推开门:“出了什么事?”

    黑暗中,离哥手举着灯,跳动的火光映着他的脸,惊疑不定:“刚刚有人来报,柴大刚被侗华知县抓起来了!”

    “你说什么?!”沈烨瞳孔一震,衣裳都顾不上整,抬脚就往外迈。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柴大刚?哪个柴大刚?”苏玉言从房间里跳出来,连灯都没有点,月光下她的脸一片模糊,只听得声音在颤。

    沈烨回过头,凝视片刻,恰巧云雀听着动静,举着灯披着衣服急急赶来。“云雀,照顾好夫人。”“是。”云雀惶急地应下。

    沈烨转身大踏步而去,只留苏玉言一个人在夜风中,心绪一片混乱。

    柴大刚奉王洋之命,带了十几个小弟,伴他由海上登陆,一路往西北熹州府方向而去。

    前面几日路途十分顺利,可谁知眼看着就要抵达熹州了,行到了宣天府和熹州府交界处的侗华镇,却忽然被当地知县扣下。

    也不知他个小小的知县是哪里得来的消息,但这消息却又只灵通了一半。他只听说得海盗二把手来到了宣天府,却不知他为何而来,更不知是上头大人精心安排,自以为逢着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想要趁此露个头,一不做二不休,命人将柴大刚扣在了侗华镇的大牢里。

    这下可好,消息既已传到了熹州,很快便也会传到王洋耳中,这下误会可大了!王洋本就疑心重,官府突然如此举动,无异于往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下且不论柴大刚是生是死,可同倭寇的和谈,恐怕都只剩一个死了。

    “愚蠢!荒唐!竖子也……竖子也……愚不可及!不可与谋!”袁总督气得摔杯大叫,沈烨和几个同僚立在一边,不敢作声。只等袁总督发泄完了再发号施令。

    他稍稍平静下来,扶着腰带呼呼喘气,袖子在空中来回甩着:“去把那个……那个方直,给我绑来,就绑到这里来,我要在这里把他就地正法!”几个人听着同时抹了抹额上的汗,袁大人这是真气糊涂了。

    一个官员上前,弓着腰小心翼翼道:“大人,这侗华知县,毕竟是我朝官员,刑不上大夫,没有把他办了这一说法……况且按大寰律例,他也没犯什么法呀。大人还请息怒,请息怒啊。”沈烨知他说气话,没有上前触他霉头。

    “他是没有犯法,可他还会犯傻!个蠢货!蠢货!”那人又打着哈哈,退了回去。

    袁总督背着手,仰天长叹:“如今这种情形,只好赶紧将柴大刚放回去,以免再多生事端。只是可惜,布局这么久的招安事宜,恐怕是付之一炬了。”双方原本就脆弱的信任经不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如今柴大刚被捕,不过似一弹指之力,便将双方的信任轻易摧折。

    然这世间上,时间的鸿沟是难以逾越的。

    这边厢袁总督他们刚有了定论,还没来得及下达指令,侗华镇就传来消息:柴大刚已被方直处死狱中。

    那个蠢出天际的侗华知县方直,还自以为立下大功一件,可没成想他满心欢喜地把消息报上去,却收到劈头盖脸一通骂。但表面上他还是斩杀倭寇有功的,也没个口实真把他怎么样了,可这仕途也算是被他就此走到头了,漫说以后会不会暗地里打压他,反正想要提拔,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柴大刚死后第七日,正是他的头七,海上阴云密布,风雨欲来。王洋发动五万大军,在东南沿海集结,战船分列排开,海面上黑压压一片,朝着寰国方向虎视眈眈。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海上的形势,风声鹤唳,与此同时,寰国陆地上,一个高挑飒爽的身影,正身着夜行衣,黑纱遮面,策马狂奔,夜以继日,昼夜兼程,终于在一个黄昏日,于燕国公府门前勒马停住。

    “咚咚咚”,大门被猛地敲响,好似有人抡着锤子砸门一般。

    “谁啊?”周管家不耐烦地道,一边迈着步子过来:“也不搞搞清楚,这里可是国公府……”

    “咚咚咚”!

    他正兀自嘟囔着,那边门被敲得震天响,屋檐仿佛都晃动了起来。

    “来了来了来了!”周管家预感不妙,打开一条门缝,却被人一掌推开,他往后连打几个趔趄,方才堪堪站稳:“谁啊你?什么毛病!”他大吼一声,忽然愣住了,眼前竟是个女子,身姿修长,容貌艳丽,白皙的皮肤如瓷清冷,一身黑衣寒气逼人,目光坚毅,锐利如鹰。

    她盯着他,冷冷道:“沈烨人呢?”

    苏玉言这几日身子不大松快,她自知晓遇害之人就是柴大刚后,每日里寝食难安,心里有无数的话想问,可看沈烨这几日也是焦头烂额,就没忍心去逼问。他自己倒是主动和盘托出,关于他是如何借青荷同王洋通上信的,王洋又存了什么心思将柴大刚派来。可没想到,被个千年难遇的蠢货给搅了局,这下所有的一切都乱成一锅粥,叫人举棋不定,举步维艰。

    “爷,外面有人找。”周管家来到绿漪园通报,苏玉言身子不舒服,正窝在床上歇息,他转头看她一眼,这丫头这几日都是这样,精神不振,形容萎靡,他也知病根在哪儿,别无他法,只好一有时间就守着她。

    “谁?”沈烨回过头,不耐地道。周管家在门外,支支吾吾:“她……没报名字,是个高高的姑娘,打扮奇怪得很,只说我一通报您就晓了。”

    苏玉言嗖地一下从床上坐起:“青荷姐姐!是青荷姐姐!”

    天光渐暗,她独自立在院中,风将衣角吹起,恍若一只高傲的黑天鹅,随时就要乘风而去。

    “青荷姐姐!”苏玉言看到她,拎起衣裙就要跑过来,可看她冷冷望来的眼神,竟顿住了脚,心里萌生怯意。

    沈烨从身后走来,踱步到她跟前,青荷见着是他,终于缓缓扬起嘴角:“沈烨,沈大人,别来无恙。”沈烨拧着眉,面色凝重:“青荷……这件事我的确……”“道歉就不必了,大人。”青荷迅速打断他:“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无法去怨任何人。”想当初沈烨找上她,她如此积极地推动这件事,不能不说也是存了归家之心的,毕竟海上的生活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她也很想能够重返故土。但偏偏命运弄人,事情竟到了这步田地。

    “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大人能够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成全民女。”说完直挺挺跪在他面前,以头嗑地:“民女希望大人,能够将民女丈夫的尸身归还于我。”

    沈烨心中一恸,尽力压抑着颤抖:“他……他的尸身,恐已丢弃在了侗华镇的乱葬岗之中,这要如何去寻……”

    “还望大人为民女指一条明路!”话说间,她又是重重三个磕头,地砖上隐隐渗着血迹。

    “姐姐……”苏玉言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切,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眶。

    沈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样……我即刻差人去侗华镇寻,只是寻得到寻不到,我也不敢保证。”青荷直起身,一个拱手:“多谢大人成全!”她站起身,看了眼沈烨,又看了眼他身后的苏玉言,声音清冷:“沈烨,你我恩怨两清,此生……就此别过!”说完一个颔首,转头大踏步而去。

    “青荷姐姐!”

    青荷顿住了脚,身后传来蹬蹬地跑步声,她立在了自己背后。

    “青荷姐姐……你……你要去哪里……”苏玉言哭哭唧唧的,语不成声。她转过身,看着她,颓然一笑:“妹妹,在知道我曾经的所作所为后,你竟还愿意叫我一声姐姐么?”混入倭寇,与虎谋皮,助纣为虐,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无法否认。可如果让她从来一次,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跟他走。

    苏玉言吸了吸鼻涕,挤出一个笑:“青荷姐姐,他待你好吗?你……过得开心吗?”青荷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不是质问,竟是关切。

    青荷眼泛湿意,瞬间温柔下来:“好……他待我很好……”

    除了已故的爹娘,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就是他了。他把她当做妻子,从未看轻她,万事尊重她;她高兴了就陪她乐,她生气了就上前哄;他知她因长期服药再难生育,就嚷嚷着去领养一个;在他心里,她漂亮又有学识,腹有经纶,胸藏万壑,虽堕入泥淖之中却从不沾染污秽。在他心里,她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苏玉言笑了,眼泪顺着脖颈流到衣襟里,却也顾不上擦:“那就好……姐姐幸福就好……”

    “你……真的没有瞧不起我……”

    苏玉言拼命摇了摇头:“没有!从未有过!我只知道,这世上之人大多不由己,姐姐和柴大哥在我心中都是极好极好的人!不管将来如何,我知道了姐姐曾经很幸福,很幸福,就好……”

    “玉言……”青荷哽咽,一把上前抱住她:“玉言妹妹,曾经我一度羡慕你,甚至嫉妒你,嫉妒你纯净、善良,嫉妒你永远有人爱护,嫉妒你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我一生注定无法拥有的东西。可现在,我只希望你永远幸福,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着!”说完,扶着她的肩,看着她,绽开笑容,灿若艳阳。“妹妹,保重!”她潇洒地转身,迈出大门,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苏玉言追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此生,或是最后一眼。她永远记得她在船上站起来的那一刻,那样果敢,那样无惧,她在她心中永远宛若天神。她总说羡慕自己的纯净,可在自己心中,她才是这个世上最干净纯洁的女子。

    “青荷姐姐……”苏玉言喃喃而出,泪如泉涌,忽而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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