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归家

    又是梦,梦里全是人,摩肩接踵,挤挤挨挨,撞得她喘不过气。她逆着人流去寻,可再也寻不到,那个蹲在角落里哭泣的小孩儿。

    “烨郎……烨郎……”她呢喃着,头不安地来回晃动,沁出一身的汗。

    苏母赶紧从榻上摸下来,点上灯唤她:“玉言,醒醒,快醒醒!”

    她倏地睁开眼,灯光映着苏母的脸,满眼担忧。

    见她醒了,苏母将灯在床头放下,伸手替她去擦汗:“好孩子,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别害怕,娘在这儿呢,娘在这儿陪着你,啊。”

    她怔怔的,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母手顿住,叹了口气:“今儿大晚上的,姑爷忽然差人来家里传话,说你身上不舒服,心情又不好,叫我过来陪陪你。我这还奇怪呢,大晚上的来叫人,哪知道……你们竟就闹成了这样。”说完又是一阵叹气。

    苏玉言一看娘在这儿,那委屈劲儿一下就上来了,呜呜嘤嘤哭了起来。

    “哎呦,这又是怎么了?怎么没说几句话就哭?”苏母手忙脚乱地去擦眼泪,心疼得一揪一揪的:“你说说你,跟姑爷闹的哪门子别扭,明明他记挂着你,你记挂着他,偏要给人赶到书房去。你说他也是,明知你怀着孩子,平常那么能惯你,怎么现在就不能给你服个软,你们俩真是……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呢?”

    “呜呜呜……过不去了,真的过不去了……我倒宁愿他对我没有那么好,这样我心里可能还好受点……”苏母气急了,可看她哭得那样,又是痛心疾首,拍着床沿道:“呸呸呸!净胡说八道,对你好还不好?”

    苏玉言却是哭得更大声了,泪水将枕头打湿了一片。苏母吓得脸都白了,生怕她出什么事儿,立刻抱着她,轻轻拍打她的背,带上小时候哄她的语气:“不说了,娘不说了啊,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她窝在娘的怀里,感觉缓过来了点,忽然一个震悚,想起什么来,赶忙推开她,摸索着在床边找鞋。苏母给她吓了一跳:“你又要干吗?”“沈烨,我要去见沈烨!”

    苏玉言在前面跑,苏母提着灯跟在后面追,气喘吁吁的也敢不停,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口气跑到书房,里面竟惶惶的点着大灯,照得屋子里亮如白昼。看来他是一夜未眠。

    “砰”!她推开门,沈烨从案桌上抬起头,吓了一跳。

    苏玉言喘着气,走上前:“净……净方呢?你要把他弄到哪里去?”

    沈烨怔愣着,他眼眶微红,眼皮底下隐隐泛着乌青,整个人疲倦不堪。苏母正好追上来,看她进了书房,不好再掺和两个人的事,识趣儿地默默退开,没有进去打扰。

    沈烨看着她,苦笑一声:“那你们呢?原本是要把他弄到哪里去?”苏玉言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熹州府城门口,人来货往,车水马龙,这里是北向进出熹州的必经之门,可如今竟排起了长队,人们一边小声抱怨,一边顺从地配合官吏检查。

    最近接连几日都是这样,说是城里在抓捕一个重要的案犯,全城戒严,来往各个城门的车马人都要被细细盘查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方才放行。

    “你,停一下!”一个身材短小的白须老人推着板车过来,车上放着六个大木桶,听到士兵的喝止声,连忙配合地将板车放下,陪着笑脸打着弓上前:“官爷。”

    那士兵昂起下巴,抬起手中的剑鞘敲了敲木桶:“这里面装的什么,打开看看。”

    “是,官爷。”说着上前一把掀开木桶盖,盖子刚一打开,一股熏天的臭气直冲天灵盖,周围的人立刻纷纷捂住鼻子,皱着眉头,连退几步。

    站在木桶近前的士兵更是首当其冲,遮住了口鼻还是忍不住连连作呕。“我去……呕……”那位白须老人面不改色,弓着身子赔笑道:“官爷,这泔水桶里头还要瞧瞧吗?”说完抽出一根棍子就要放进去搅。

    “别别别!”众人连连摆手,那士兵捂紧鼻子,拗着身子往里面看一眼,嫌弃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快走吧!”“哎,多谢官爷。”那老人道个谢,盖上盖子,推着板车走了。

    待老人远去,那士兵方才放下手,大口大口吸着气。他就不信,真有人在这里面藏得住,没被憋死也得被熏死了吧。

    熹州府,西北郊区的一处小树林,夕阳斜照,树木掩映,知玉河奔涌而下,往熹州城内流去。顺着河流的方向,苏玉言探着头,焦急地等待。

    远远地,伴着河水的淙淙声,轱辘轱辘,传来车轮滚地的声音。一个矮小的白须老人正推着木板车往这边来。

    看着他过来,苏玉言眼睛一亮,用力挥挥手:“菘蓝!”她挥着手冲过去。菘蓝放下板车,打开其中一个木桶盖,两个人将木桶搬下车,随后合力咬牙推倒。唰啦一声,泔水泄了一地。

    “呕……呕……”苏玉言忍不住,捂着嘴蹲到河边一阵干呕。她最近本就有些孕反,这下更是差点没被熏翻。

    “言姐姐……快来……帮帮忙!”菘蓝吃力地将净方从泔水桶里往外拖,净方满身污秽,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苏玉言撑着身子走过来,和菘蓝一起,哼哧哼哧将净方拖过来,“彭”一声往水里一丢,河水唰唰冲洗着他的身体。他挣扎了几下,忽然从水里探出头,一边浪里翻腾一边振臂高呼:“啊!!啊!!”

    自由了,他终于自由了!

    苏玉言和菘蓝在一边笑着,笑着,终是泪流满面。当年在苞茅山下,知玉河里,他们也曾快乐地翻腾,可如今,物是人非。河水奔涌向前不复回,时间塑造着一切也改变着一切,但心中总还有些东西,同时光一起永恒着。

    净方在水中一通发泄后,苏玉言把准备好的衣物给他换上,还给了他一些干粮和银子:“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净方郑重地接过包袱,退后一步,在他们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言姐姐,菘蓝哥哥,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大恩不言谢,你们的恩情我净方永世不忘。今世若我还有出头之日,定当以命相报!”说完又是三个响头,站起身望了望天,目光坚毅,逆着河流的方向,大踏步而去。

    夕阳如血,红霞满天,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没入霞光之中,等着迎接下一个黎明。

    苏玉言和菘蓝了了一件大事,心上瞬间松快下来,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沿着河流慢慢走,似是悠闲的漫步,并不急着回家。

    苏玉言提着裙子,低头沿河流而下,这心境说不上雀跃,竟是有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她侧耳倾听,听这鸟鸣嘤嘤,听这流水汩汩,听这晚风簌簌,听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吟唱。不自觉,笑意攀上了眼角,她笑着,笑着,脚步越发轻快。

    忽然,前方的小斜坡上,树林间缓缓走出一个人影,一袭白衣,飘逸洒脱。余晖斑驳,穿叶而下,轻笼在他身上,照得他如画中人,境中仙。

    苏玉言眉眼一弯,迈开步子,朝他飞奔而去。她扑到他怀里,脸深深埋进胸口,不多时,泪水竟将他的衣襟沾湿一片。“烨郎……谢谢你。”她声音颤抖,窝在怀中,活像只委委屈屈的小猫。

    他长叹一口气,伸手拥住她,无奈地道:“什么谢不谢的就别说了,你以后别再说那种话来气我,我就谢天谢地了。”想起那晚她那一副要跟自己决裂的架势,到现在心口还会隐隐作痛。

    她深深吸进他的气息,手又在他腰上紧了紧,嘟囔着道:“烨郎……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说那种话,我就是小狗!”他叹口气,笑着吻了吻她的发顶。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把彼此彻底融进彼此的生命中。

    菘蓝远远地望着他们,幸福的笑了。抬头望望天际,今日的夕阳,真是格外的温柔啊。

    临近年关,熹州又飘起了小雪。漫天雪子中,沈烨举着伞来到同和堂。

    “姑爷来啦?”苏母见着他,赶忙笑着迎上去。

    “岳母大人。”他收了伞,抖一抖伞上的雪子。

    苏母麻利地将伞接过:“快去喝口热茶,这么冷的天儿还特地跑过来。”

    “奶奶本来说今天下雪,就叫她不要过来坐诊了,可她说雪天更想出来看看。”

    苏母气得直嗔怪:“真是……我也说她呢,这种天还非要过来,那身子都开始显怀了,还不安生。就怕她这肚子里以后,跳出来个大闹天宫的来。”

    “哈哈哈。”苏母一番话,说得来看病的人都纷纷直乐。

    “菘蓝!”

    “哎!”屏风后,苏玉言一声大喊,菘蓝立刻蹬着腿过来。

    “去,照着这个方子,给这位夫人抓十副药来。”她递过来一张方子,菘蓝接过药方,二话不说就给她跑腿去。

    近日里来,苏玉言的名声是越做越大了,不少有身份的夫人也常跑来她这里问诊,她的小腰包也终于日渐鼓起来。

    “看!苏小大夫现在有钱了,以后就算你没得官做了也不怕,我来养你!”她举着钱袋子在沈烨跟前直晃,沈烨看着她那瘪瘪的钱袋子,冷笑道:“既然苏小大夫有钱了,那之前从国公府账上支的钱,是不是也该还了?”苏玉言立马嗖一下捂住钱袋子,瞪着他道:“什么还不还的,你的就是我的,那我的……还是我的!”说完蹭一下就跑远了。

    想起和他的一幕幕,她又在那儿兀自傻笑,拉开抽屉,将刚收的银子丢进去,心满意足地起身。

    出来屏风,沈烨正在和苏父喝茶聊天。

    “烨郎!”沈烨抬起头,看她走出来,立刻上前牵住她的手,笑着朝苏父苏母道:“岳父、岳母,那我们就先回家了。”

    “哎!”夫妇俩笑着点点头。

    沈烨撑起伞,苏玉言挽着他的手,跟父母道个别,转头和他走进风雪里。苏父苏母走出来,默默目送他们远去。

    雪飞满天,撒盐空中,熹州的街道都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雪子,行人顶着风雪匆匆而行,他们两个并肩漫步,没入人潮之中。两个身影,是万千归家人中的其一,也是彼此眼中,心意相许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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